審案的任城知縣見了本地鄉紳區府老爺的名帖,又聽下人說了賈蓉的“罪行”,驚堂木拍得震天響,恨不得叫差役們把這淫穢淨地的斯文敗類當堂打死。
賈蓉在下面卻是不客氣地大罵:“你個破衙門破縣令,知不知道本大爺是誰?你老子我是金陵賈府的族長,寧國府嫡孫,你蓉大爺!你個狗屁地方的刁民,居然敢打本大爺,知不知道王法怎麼寫的嗎?”
知縣聽完,恨不得一驚堂木把自個拍暈死過去算了。區老爺跟曲阜的文宣公府關係密切,在任城乃至兗州是權勢熏天,可那也只是一隻土霸王,根本沒法跟京師的賈府比。賈府其他的不說,它跟漢王殿下有親啊,相信用不了多久,賈府又是皇親國戚。
而這位蓉大爺,卻是賈家東府的嫡孫!自己剛纔對他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真是造孽啊,這位蓉大爺回去說一句,自己的前途就完蛋了。這世上臺風寒風都不怕,就怕枕邊風。就算漢王殿下不計較,有的是人想拿自己去他老人家跟前邀功請賞。
我這是遭了什麼孽!知縣還沒自艾自嘆完,師爺又慌急着忙地跑了過來,低聲道:“大老爺,區老爺那邊等着回信!”
“荒唐!本官是朝堂公授的正堂官,不是他區家的官。他叫判案我就判案?用得着他來教我做官?”
看到自家老爺突然翻了臉,一臉的浩然正氣,師爺一時愣住了,自家老爺鬼附身了?突然一個激靈,眼睛在堂下的賈蓉身上轉了一圈,似乎明白了。接下來的知縣老爺的話,讓他徹底明白了。
“來人,扶蓉大爺去後房更衣。就算是嫌犯,按國法也不該隨意凌辱,更何況本老爺還沒開始斷案呢。”
見幾個小廝把裹着一件袍衫的賈蓉扶進後房,師爺連忙湊過頭去低聲問道:“東翁,這一位是?”
“這一位是金陵賈家寧國府的大爺。”
“那個賈府?”
“就是那個賈府。你說老爺我怎麼這麼背,只差大半年就期滿要挪地方了,偏偏掉下這麼大一個鍋,我TMD怎麼背得動?”
師爺一聽,明白知縣老爺左右爲難的苦衷。得罪了區府就是得罪了文宣公孔府,他這個知縣在任城和兗州很難當得下去。得罪了賈蓉,就算你平平安安當完這一任知縣,只怕就沒有下一期了。輕者去雲嶺黔中教化蠻夷,重者去蔥嶺北海戌邊。一個沒了今天,一個沒得明天,怎麼不叫知縣老爺頭痛。
師爺用手指頭在桌子上悄然寫了一個字,知縣看到後,眼睛一亮,狠狠點點頭,然後臉色一變,往後一倒,彷彿馬上就要去世的樣子。
“老爺,老爺,你怎麼了?來人啊,快去叫醫生,來人,快扶老爺到後院去。”接下來是師爺唱獨角戲。
“老爺突發急症,無法省事斷案,先將人犯安置在他處,好生照看,等老爺好轉再行審斷。”
知縣老爺好容易倒下了,怎麼可能會輕易恢復了?可區老爺卻急得不行,他開始要求嚴懲賈蓉,一是維護體面和威嚴,二是給某些人教訓。他在任城和兗州橫行霸道慣了,知道金陵賈府是高門世家,可真沒有多少深切體會。
等他知道知縣突發急症,事情有些不對,找人打聽過賈府的背景後,心裡有些發虛。這類權貴根本不是他能硬抗下來的,但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只想着讓知縣稀裡糊塗地斷一次,給雙方一個臺階下就好了。
可事情那有他想得那麼簡單,他不是官場中人,不知道官吏們的心思。他急,知縣老爺卻不急,施展官場終極奧義之一,拖字訣,拖到天荒地老,這案子和危機就不了了之了。
等了幾天,縣衙沒有絲毫動靜,人犯賈蓉卻在縣衙裡好吃好住着,除了不能出來之外,就跟大爺沒有區別。而各路消息正向任城和兗州其他縣瘋傳,更沿着運河上下開始擴散。
區老爺急得臉又變成了綠色。這案子裡藏着隱情,一旦爆開,就他這小身板,萬萬是扛不住。這會他生了退意,想着把案子早點了結算了,卻想茬了地方。區老爺在心裡想,既然你任城縣不肯結案,我找你上司兗州知州結案不就得了。
可曾想,兗州知州早就聽到風聲,知道這案子就是個燙手的山芋,二話不說也病倒了,然後順手把這案子往上一轉,直接遞到了歷城的省按察司。
按察司也聽到風聲,看到兩邊的名字,豈敢輕易沾手,二話不說就給轉到東昌、兗、青等州巡察御史顧全手裡。
顧仝剛到嶺東赴任沒有多久,突然接到這案子,事關賈府,而傳言中此案隱約與曲阜孔府有關係,不敢怠慢,發下火票,從青州晝夜兼程趕到了任城。
趕到任城,顧仝一行人按例住進了任城縣外驛站裡,先叫人去縣衙,把案卷調了過來,細細地查看起來。
案件不復雜,無非是賈蓉跟任城城外“色空庵”的三個尼姑淫-亂,被人通風報信,然後讓任城的鄉紳區老爺帶着人給當場抓到。而“色空庵”正是區府的家廟。
這案件往輕裡判是有傷風化,判個罰銀若干兩,屁事沒有。往重裡判就是姦淫民女,十年苦役是跑不掉的。顧仝料想着知縣如果知道輕重,肯定會偏賈蓉這邊。又不是什麼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的大案,頂多是奸-夫***撞到一塊了。尼姑,是出家人,肯定算是未婚或合離人士了,那通姦罪就攀扯不上了。
現場同時抓到三個尼姑,賈蓉那小身板,想用強也沒那份蠻力啊。這奸-淫罪就有些說不上了。區府再在任城威風凜凜,知縣也不可能爲了他家去攀扯誣陷賈府的嫡孫啊。最好的結果就是兩頭都不得罪,折中一下多罰些銀子,再叫賈蓉給區府賠禮道歉,給個臺階下就算了。
在顧仝想來如此簡單的案子,怎麼會讓知縣、知州接連“病倒”呢?
正要叫人這兩日喬裝打扮去縣城裡好生打聽一番,親隨敲門稟告:“老爺,有客拜訪。”
“這麼晚了,還會有誰?”
“說是老爺的故人,這是他的名帖。”
顧仝看到“永泰聯社”的名款和獨特的花押印記,臉色一變,連忙叫人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