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賈政點頭後,賈琮心中終於大安。
以賈雨村的精明詭詐,擅長作僞,除了這次明顯的漏洞外,再想抓住他的尾巴,就只能等到他逼迫石呆子家破人亡,取扇討好賈赦那回了。
可如今賈赦已半步腳邁入鬼門關,這一遭必不會有。
再想抓住他的痛腳,便遙遙無期。
而若得不到賈政的支持,想要提前打翻這個忘恩負義,一門心思扒在賈家身上鑽營吸血的奸徒,幾乎難如登天。
甚至,還會和賈政起衝突。
因爲賈政並不知道此人心性。
好在如今藉此機會,早早讓賈政開了眼。
只要去了賈政的好感,再之後,收拾一無根之萍,卻簡單許多。
想想前世,此獠利用賈王二家之勢,在官場上平步青雲,春風得意。
然卻在賈家勢衰時,反投政敵,行落井下石之卑劣之舉。
實在可恨!
賈琮爲了不讓賈家重蹈覆轍,必不會再讓此人如意!
見賈琮俊秀的面上,露出陽光的笑容,眼神中透着關切,賈政沉重的心情,忽然好了許多,他看着賈琮點點頭,對身旁賈珍道:“難爲琮兒這般年紀,就如此爲家裡着想。”
這其實一直是賈政心中隱隱擔心之處,東路院那夫婦二人對這個庶子苛待太甚,賈政之前始終擔心賈琮心底會對賈家埋有怨恨之心。
如今看來,卻是極好的,心性依舊純善。
賈政放下心來,心情愈發好轉。
賈珍也點頭笑道:“二叔父,琮兄弟雖年幼,卻已露龍駒鳳雛之姿,日後必然大有出息!”
見連賈珍都如此稱讚賈琮,書房內衆內眷的面色都隱隱微妙起來。
賈母目光復雜的看着賈琮那張俊秀的有些過頭的臉,雖眼見他愈發不俗,可心裡卻無論如何喜歡不起來。
每當看到這張臉,她就能想起當年先榮國賈代善從賈赦別院回來時,是何等的憤怒失望!
沒過多久,也就去了。
所以,每當看見賈琮,賈母就會想起被他那下賤的娘氣死的賈代善。
儘管,連她都知道,賈代善病逝的根本原因,絕不是如此簡單,可她依舊怨恨……
在這個講究血脈出身的年代,有一個那樣的娘,賈母並不以爲,賈琮能長成好人。
而王夫人面上本就很淺的笑容,也變得漸漸淡薄了。
她可以認可一個出身卑微可憐,一個認同二房,倚仗二房而活的大房庶子,她還可以大發慈悲的接濟他撫養他。
可是,卻不代表她願意看到眼下這樣一個日漸鋒芒畢露的大房庶子。
看看站在他不遠處的賈寶玉,完全被其光芒籠罩,誰還能察覺出寶玉的存在感……
最重要的是,日漸出挑的賈琮身上,還承着榮府大義之所在,世爵。
王夫人身旁,王熙鳳的面色也隱隱陰晴不定起來。
王夫人能想到的事,她又怎會想不到?
雖然她已經將平兒“埋”在賈琮身邊,可照賈琮眼下這樣成長起來,王熙鳳以爲,就算再“埋”十個平兒,怕也沒甚用處。
賈琮現在就能翻手間,覆雨翻雲,連鎮撫司那等賈政賈珍等都頭疼無策的地方,他都能靈機應變,解決難題。
這等手段,一向自視甚高的王熙鳳都不得不自愧弗如。
可越是如此,王熙鳳心裡越是不安。
再過些年,誰還能治他?
一瞬間,王熙鳳又想起了兩年前,賈琮與賈赦邢夫人鬥智鬥勇的那些手段。
幾乎是在死局裡,趟出了一條生路。
王熙鳳頭皮隱隱發麻……
難道她這個二嫂子,過些年就要像如今的大房那樣,依附在這個小叔子身旁,獻媚度日?
這讓心比天高的王熙鳳如何甘心?
堂下賈政與賈珍還在贊着賈琮,可裡邊,薛寶釵卻已經敏銳的感覺到氣氛的變化。
她何等心思靈透,又出身大家,對內宅女人的心思多有揣摩,轉眼間就將這種變化之由猜出了七七八八。
不由替賈琮擔心起來……
其實,她自己不正是因爲知道高門大戶人家內宅女人心思好嫉,手段陰狠,才養成了如今的性子麼?
罕言寡語,人謂裝愚。
安分隨時,自雲守拙。
正是因爲洞徹世事,她纔會在最天真爛漫的歲月裡,甘願平凡。
不過寶釵也並不以爲賈琮是張揚的性子,她認爲,賈琮必是因爲身在俗世中,纔不得不如此。
否則,以其筆下天然拙秀、出塵飄逸的字跡,若不是與她一般心性樸素淡雅,是決計寫不出的……
可越是如此,她心下越是擔憂。
若此事與她沒有牽連,也就罷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際遇,她又能如何?
可……
此事分明因其兄長而起,若是牽連到賈琮,讓他沒個好下場,那……
薛寶釵凝望着賈琮的目光裡,多了許多擔憂關切之色。
這一幕,讓在她身旁的薛姨媽留意到後,微微皺起了眉心……
……
翌日清晨,墨竹院。
經過昨日一日夜的喧囂起伏後,黎明時的榮國府,靜悄悄的。
當然,這也是時候太早的緣故……
賈琮起身後,任憑晴雯、小紅和春燕三個丫頭擺弄。
見三人都目光怪異的看着自己,賈琮苦笑解釋道:“說了幾百回了,我不是不要一間一萬兩的門鋪,而非要一個丫頭。
那丫頭是柺子拐來的,她娘還在家裡苦等着,眼睛怕都要哭瞎了。
我不知道此事也就罷,如今知道了此事,怎能不理會,對不對?”
晴雯一邊幫賈琮系裡面小衣兒的汗巾,一邊冷笑一聲,道:“三爺何須給我們解釋?說這些有的沒的有什麼意思?”
頓了頓又道:“我也不知爹孃老子在哪裡,怎不見三爺花一萬兩替我也尋尋?不過沒人長的好罷了!”
原本還帶着幽怨的小紅、春燕聞言,都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賈琮看着風流靈巧的晴雯,竟說自己沒人長的好,無語的撫額,道:“我何曾花一萬兩幫人家找了?不是正巧聽說了嘛。罷罷,既然你還有一個姑舅兄弟在,我尋功夫去問問他,但凡能有一絲可能,我必用心爲你尋找,如何?”
晴雯卻沒有應,低着頭一直在賈琮腰間繫捆那條汗巾。
賈琮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道:“晴雯,你再勒下去,腰也要勒折了……”
晴雯這才“啊”了聲,忙替賈琮去鬆汗巾,只是賈琮卻從她的側臉,看到了臉上的淚痕。
一旁小紅和春燕也瞧見了,卻都不知該怎麼勸。
小紅父母雙全,春燕好歹還有個娘和妹妹,可晴雯,家鄉父母一概不知。
十歲被賣身爲奴,又被當成玩意兒一樣送與賈琮。
儘管賈琮待她極好,可是……
賈琮嘆息一聲,道:“你放心,若能尋到你父母爹孃,我必送你回去。對一個素未相逢之人我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你?
就算尋不到……這二年來,我一直拿你們當姊妹家人來看,不曾輕慢了去。
小紅和春燕自有家人做主,至於你,待長大後,若有個中意的去處,我也會讓你風光出門的。”
總算給賈琮繫好汗巾的晴雯聞言,一下擡起頭來,滿面淚痕的俏臉漲紅,怒道:“你想趕我走?”
賈琮瞠目結舌道:“我多咱要趕你走了?”
晴雯小妮子厲害的飛起,咬牙道:“就算一頭撞死,我也不出這個門兒!”
說罷,一扭小腰,離了暖閣而去。
等其走後,賈琮纔對不知所措的小紅、春燕二人壞笑一聲,道:“瞧見了吧?對付晴雯這丫頭,哄不如激!”
小紅:“……”
春燕:“……”
……
自賈政、賈赦、邢夫人三處轉過一圈後,賈琮至東路院書房內坐下。
讀了一個多時辰書,又寫了大半時辰的字後,已至午時。
聽到書房門口有動靜,擡眼看去,就見平兒親自拎着一食盒進來。
賈琮忙起身相迎,笑道:“怎勞姐姐親自送飯?忙碌一天了,也該歇歇纔是。”
平兒婉然一笑,溫柔道:“這邊人才多一點?老爺太太又都臥牀,事情極少,我都閒了半晌了。”
賈琮道:“是姐姐之前太辛苦了,和內閣閣老一樣……”
“噗嗤!”
平兒聞言,又好氣又好笑,嗔道:“竟拿我和內閣大老爺比……琮兒越發頑皮了呢!”
賈琮無奈,看着平兒道:“好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見賈琮直直看着自己,面色雖稚嫩,但目光卻是那樣的沉穩堅韌,內中,似還有絲絲的……寵溺?
這目光看的平兒心裡莫名一慌,強笑道:“不是孩子是什麼,你纔多大?”
賈琮聞言,燦然一笑,不再爲難她,笑道:“姐姐吃了沒?一起用吧。”
平兒見連說話主動權都被這霸道之人掌控,沒好氣的白了賈琮一眼,道:“纔不跟你一起吃,還要去看看那些媳婦丫頭照顧着老爺太太用好了沒。”
賈琮笑道:“哪裡就急在一時?再說,咱們不去還好,大太太許還能多吃兩口,咱們去了,她怕能把吃進去的都氣的嘔出來。還是讓她多活兩年的好……”
平兒聽他一口一個“咱們”,還當着她的面,說這等“狂放”之言,又羞又急,擔憂責備道:“這種話也是能說出口的?讓人聽了去,非落個不孝大罪不可!”
賈琮一邊將平兒手中的食盒接過,擺出飯菜來,一邊笑道:“我又不傻,怎會在外人面前說這等話?”
擺好碗筷後,他看着平兒燦然一笑,道:“這世上,也只有在姐姐面前,我纔會不遮掩對那惡婦之恨!!
好姐姐,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