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府,偏廳。
賈琮到來時,便見開國公世子李虎正大馬金刀的坐在交椅上吃茶。
李虎是真正的勳貴,與賈琮自詡爲讀書人而尚寬大儒衫不同。
他素來愛穿一身利落幹練的玄色箭袖錦衣,頭戴紫金冠,腰懸寶劍。
英武大氣,又方便隨時出手……
看到賈琮入門,李虎爽朗一笑,站起身拉着他就往外走。
賈琮莫名其妙道:“這是往哪去?”
親兵隊正郭鄖等人在門前廊下分列攔道,隱隱有出手之勢……
李虎見之,氣的笑罵道:“你們還想跟我動手不成?”
雖如此,言語並不倨傲,反而透着親切。
轉頭對賈琮道出實情:“走走走,趙昊那羣孫子都回來了。如今咱們在黑遼喝了頭湯,吃的膀大腰圓,那些人差點沒把眼珠子紅瞎,哈哈哈!這不,聽到動靜後都跑回來,想法子也要往璦琿城那邊走一遭,如今還未談判,未必見不着軍功。
不過我瞧着懸,如今羅剎鬼都被殺怕了,塞北又入了冬,一年半載內別想再動手。況且再怎樣,也比不得咱們兄弟。攻城和守城是兩回事……他們擺了席,請咱們去講講仗是怎麼打的,咱們不小氣,就去教教他們怎樣立功!”
看着李虎從頭到尾嘴巴也合不攏,得意的眉開眼笑的模樣,賈琮也不禁笑了起來,道:“你別哄我,他們會專門擺席請咱們講打仗?”
李虎見瞞不過,又哈哈大笑起來,知道賈琮年雖不高,卻是一等的明白人,便如實道:“雖然只是一次貞元勳貴子弟的聚會,可我覺得他們就是在請咱們兄弟講打仗的,咱們不藏着掖着,去教教他們!”
賈琮無語,搖頭道:“我並不是你們圈裡的,還是不去了。”
李虎忙道:“怎麼不算?你家與旁家不同,既算得上開國一脈,也是貞元朝一波的,你祖父不就在貞元朝晉的國公?”
見賈琮不爲所動,李虎又壓低聲音勸道:“好兄弟,哥哥知道你這官兒就是爲了對付誰的,可你也要明白,那位並不是讓你將咱們斬盡殺絕,只是想打壓咱們……
兄弟你想想,這九邊大將,滿朝武臣,七八成甚至九成都是咱們的人,誰能殺的光?誰敢殺的光?
哥哥給你說句大逆不道的:誰敢以莫須有之名開第一刀,誰就是仇寇!咱不是嶽武穆,大乾軍方也容不下風波亭……
所以你別死腦筋,總要留幾分香火情,至少告訴他們,公是公私是私。
賈家和你自身,對他們是沒有敵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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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琮心中凜然,看着李虎,真誠道:“子重,多謝。”
這種話與一個錦衣衛頭子說,非真正推心置腹,性命相交的兄弟不敢爲也。
李虎“嘖”了聲,不悅道:“跟我還說這些?外道!”又正色道:“那日在雅克薩攻城,眼見弟兄們拉着敵人從城牆墜落,慷慨悲壯,我也是殺昏了頭,什麼也顧不得只想破城。可大戰結束,我中彈負傷後,才知道後怕。
尤其是連璦琿將軍隨軍軍醫都說我沒救了……不怕兄弟恥笑,當時我真是萬念俱灰,往日裡一腔爭榮誇功之心,都成了浮雲。當時就算給我個蓋世奇功,我都不願要,只想回家再見見爹孃父母。可惜哪裡還有機會……
那種等死的滋味,讓我刻骨銘心。
卻沒想到,在哥哥我最絕望的時候,兄弟你不避嫌疑,用奇術救了我。那時我便想,自此往後,咱們就是親兄弟!”
賈琮呵呵一笑,拍了拍李虎的胳膊,點了點頭。
李虎卻又急了,叫道:“我說你到底去不去啊?”
賈琮笑道:“去,總不好辜負你一番好心。”
李虎聞言哈哈一笑,拉着賈琮往外走,邊走邊小聲道:“我同你說,這兩天我在家可是受了老鼻子罪了,家裡老太太和太太唸經一樣絮叨我差點沒念破我的頭,今兒纔可以出門……她們還幾次命我早日上門把你請家去,說要好生感謝你。倒是我爹,說了些朝堂上的事,你剛接任錦衣指揮使,這會兒上我家對你犯忌諱,老太太、太太她們才勉強按捺住,不過也是遲早的事,等你從江南迴來吧……”
……
朱雀大街,將武閣。
與文人士子喜愛混跡平康坊七十二家不同,武勳將門子弟……或者說,貞元一脈的武勳子弟,是決計不敢踏入彼處半步的。
說起來,貞元一脈當真幸運,有開國一脈的慘痛經驗做現成的教訓。
眼見當初的四王八公府第,只用了一代人的光景就衰敗到讓人膽寒的地步。
貞元一脈開拓者還未死,怎敢重蹈覆轍?
所以但凡開國一脈沉迷之事,貞元一脈子弟敢步後塵者,必難逃家法。
若是世子,甚至可能直接剝奪世子位。
防範之嚴厲,可見一斑。
而這等手段,也的確有效,整個貞元一脈中,少見不肖子弟。
至少世子中沒有。
或許資質天賦難及父祖,但都願意去九邊苦熬,從沒哪個敢自詡高門貴族,就鄙夷軍伍之業。
不過,將門子弟總也要有應酬戲耍之地。
一味的苦熬不是長法,剛過易折的道理都懂。
因此,也就有了將武閣的出現……
翻身下馬後,將坐騎交與親兵牽往院內,李虎對賈琮介紹道:“此處便是我等常吃酒頑鬧之地。”
賈琮看着面前這棟三層木樓,笑道:“這樓怕是經不起你們打鬧吧?”
李虎和宣國公世子趙昊是敢在宮中國宴上動手的主兒,這裡難道能倖免?
李虎乾笑了聲,道:“這裡是清公子的產業,咱們這一輩沒欠她人情的屈指可數,我和趙耗子都不知欠她多少回了,哪個敢在這裡動手,非揭了他的皮不可!本就不賺幾兩銀錢,再打壞人家此處,誰還有臉再見……咦,清臣你怎麼了?”
見賈琮聽聞清公子三個字時就微微變了臉色,面上笑容斂去,李虎奇問道。
賈琮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今日芙蓉公子不會也來吧?”
李虎道:“不知道,一般情況下,她不愛和我們混。雖咱們都欠她人情,可她卻不愛和咱們這些武夫混,她就喜歡詩啊詞啊的,對了,嘿嘿,你不就因此而入了她的……”
“好了好了,咱們進去吧。”
賈琮沒等李虎說完,就打斷他,率先往將武閣內走去。
李虎不是蠢人,看出了賈琮的不喜,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
他和賈琮是兄弟,可和義薄雲天的葉清同樣是好友,多少回的禍事都虧了葉清轉圜。
原本他就聽聞過這二人的傳言,本以爲是戲裡唱的才子佳人一對,還暗中高興。
可現在看來,怕是有矛盾啊……
暗中吸了口涼氣,李虎正頭疼該如何想法子化解,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道醉意薰然的怒吼聲:
“哪來的窮酸秀才,瞎了眼了?還不滾出去!”
繼而便是“啪”的一聲摔碎聲。
李虎面色一變,幾個跨步衝了進去。
……
一樓大堂上,賈琮微微往一旁側了步,躲開了一醉酒小年輕砸過來的酒罈。
其他人都同樣醉意薰然,沒人阻攔。
倒是裡面一個掌櫃的匆匆出來,看了眼賈琮的璞巾,好言相勸道:“這位老爺,這裡是將武閣,專招待軍爺的地兒,您還是往別處去吧。”
老掌櫃的出頭後,裡面人倒沒再多看他一眼。
一個二十來歲的錦衣年輕人長灌一口酒,語氣鬱悶道:“你們說說,這算什麼事?咱們打十三四就開始往九邊熬着,熬了這些年,命都丟了幾次,還不如人家逛上半年的。”
另一人嗤笑了聲,道:“如今那位擺明了要捧出一個開國功臣來壓咱們,所以別說那孫子只逛了半年,就是隻逛上半天,你又能怎麼說?”
“放屁!”
一滿臉胡茬子的魁梧青壯咬牙道:“軍功封爵制是太祖、聖祖兩代先祖定下的鐵律,有這鐵律在,大乾的軍隊就不會成軟腳雞。誰壞了這個鐵律,誰就是大乾的罪人!”
“狗東西!還站在那裡看個球!”
先前醉熏熏砸酒罈的年輕人,見門口之人還沒走,反而饒有興趣的站在那看他們牢騷,眼珠子都紅了,咆哮着衝上來要動手。
只是沒等掌櫃的攔,就見這年輕人倒飛了出去,“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掙扎了兩下也沒起來……
書生背後,李虎將腳落地,抹了把虛汗,假模假式的自責道:“哎喲,怪我怪我,忘了規矩!”
他看着賈琮一身儒衫,道:“清臣你在黑遼就這一身,我起初也恨不得揍你一頓,後來才習慣,卻忘了這裡的規矩。”
賈琮笑道:“這裡規矩不讓穿成這樣?”
李虎瀟灑的聳聳肩,笑道:“只有清公子可以,旁人嘛……沒先例。”
又對地上掙扎的那位道:“少在那裡裝死狗!回頭送你一把鐵劍,到我府上去取。”
地上那位本來強忍一口血,聽到這裡卻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口噴出……
給把寶劍也好啊,給鐵劍……
只是他也只敢這樣想想,他的身份只能在將武閣一樓大廳上待着,上面還有兩層。
李虎是在第三層樓都是絕對最核心的人物,衙內圈裡的等級,表面上沒有,其實更森嚴……
沒人理他,賈琮也沒再看一個醉漢,笑了笑道:“既然是我先不合規矩,今兒就算了吧,下回再來……”
話沒說完,就聽樓上樓梯處傳來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
未幾,就見一羣人黑壓壓一片出現在轉角處。
爲首的還是一熟人,曾當面“教誨”過賈琮的宣國公世子,趙昊。
身後跟着數十人,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公子。
個個氣傲彪然。
看到地上躺着吐血的人,趙昊臉色一黑。
雖然這家只是男爵子弟,可也是宣國公一系的小弟,沒少在他後面搖旗助威。
無論如何,趙昊都不能置之不理。
看着下面還在談笑風生的兩人,他根本無視賈琮,盯着李虎沉聲道:“怎麼着,還要再打一回?”
若是往年,李虎巴不得如此。
可現在他卻哈哈大笑起來,得意的搖頭羣嘲道:“不打!如今身份都不對等,咱現在是有頭等軍功的人了,欺負你們一羣苦哈哈,丟不起這人!”
趙昊:“……”
……
PS:嗯,回來了,好久不見,大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