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剛矇矇亮,賈琮剛由平兒、晴雯等人服侍着起來,就聽前面通傳,西府環三爺來了。
讓人引進來後,一年未見的環三爺面無表情,也不看人,眼睛往窗口外瞄,不過開門見山道:“賈琮,聽說你要帶寶玉到江南耍?”
賈琮上下打量了賈環一番,剛回家時沒仔細瞧。
一歲未見,賈環長高了不少,但還是瘦。
原本的相貌不賴,只是身上的氣度實在拖後腿。
好好的清秀眉眼,偏給弄成高低眉和半白眼……
這種表情一般人就是故意做都做不到,也讓這半大孩子瞬間變得有些討人嫌起來。
不過賈琮看着他袖口下緊緊攥在一起的拳頭,和眼睛裡難掩的失望和憤懣,笑了笑後問道:“吃早飯了嗎?”
賈環聞言面色又難看三分,不過看了眼賈琮臉上溫和的笑容後,吸了下鼻子,耷眉臊目的道:“沒有。”
賈琮對小紅道:“再取一碗麪來,多灑點蔥絲和鹽,你環三爺口味重……”
小紅咯咯笑了聲,在賈環怒視中出門。
過了沒一會兒,端了碗麪進來。
賈琮道:“吃罷。”
賈環撇了撇嘴,道:“昨兒晚上就沒吃……”
賈琮用目光止住滿臉桃花的晴雯幾個,笑道:“是因爲聽說我要帶寶玉南下?”
賈環神色變得有些委屈起來,眼神左顧右盼,變了聲調道:“我娘說的,還說,還說你和寶玉是一夥的……”
賈琮笑了笑,道:“寶玉要是能去,你自然也能去。我原打算舍下麪皮來,求我先生鬆禪公介紹一位好先生給你們,好生教導讀書。可老太太、太太捨不得寶玉,也沒法子。一會兒我去同老爺說,單讓你隨我南下吧,一定尋個極端正的老夫子給你當先生……”
賈環聞言下巴差點都掉了,站起來結巴問道:“不是和你下江南頑耍?”
賈琮眉尖一挑,道:“我下江南公幹,整日各省奔波,哪有功夫頑耍?不過你放心,我一定爲你尋一個名師……”
“別!”
如同殺鴨子般,賈環發出一道“悽慘”的聲音,然後在賈琮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乾巴巴解釋道:“三……三哥,我還小,不經事,老爺和我娘年紀也大了,我不好遠遊的……”
“咯咯咯!”
晴雯一干人實在忍不住,發出促狹笑聲,讓賈環面色漲紅。
平兒從裡面出來,帶走了用眼神和賈環放對的幾人。
等屋裡只有兄弟倆後,賈環反倒比先前更不自在了,總感覺一年不見,賈琮威儀更甚……
將碗裡的粥米吃盡後,賈琮瞥了眼坐立不安的賈環,道:“這次南下實有大事要辦,沒功夫頑耍。你好好在家待着讀書,明年這個時候我會派人回來接你,去江南好好頑幾個月再回來過年。記住了?”
賈環忙起身應道:“記住了。”
賈琮“嗯”了聲,又道:“將粥吃了,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你瞧你瘦成什麼了?”
賈環聞言,訕笑了兩聲後,又有些委屈的癟嘴道:“昨兒我根本吃不下,連覺也沒睡好……”
賈琮呵呵一笑,笑罵了聲:“沒出息。”
等賈環嘿嘿笑着將一碗碧梗粥吃罷,知道賈琮忙,就主動離開了。
春燕又進來收拾碗筷,趁機嘲笑賈琮、平兒和晴雯。
說昨夜三人也不知搞什麼名堂,大半夜還在折騰笑鬧,她聽到晴雯的尖叫聲……
偏剛纔任她們怎麼嘲笑激將,晴雯都不吐口。
賈琮正準備吐口,可前面又有人傳話,開國公世子李虎來了。
只好與春燕約好“下回分解”,賈琮便匆匆去了前廳……
……
“清臣,都說你家豪富,怎麼連個端茶倒水的丫頭沒有?來你家吃個茶,還要看黑子這張鬼臉……看什麼看?我說錯了?”
賈琮甫一進門,就聽到李虎罵罵咧咧的和站在一旁的親兵逗樂。
到了他們這個地位,嬉笑怒罵也要看人。
換個矜持身份的,根本連一句話都不會說,無視纔是真正的傲慢。
賈琮親兵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並未惱怒。
賈琮揮手讓親兵紀彪退下後,笑道:“你怎麼又跑來了?被你家太夫人和太太唸叨的?”
李虎訕笑了聲,道:“也不全是如此……昨兒和趙昊他們到底做過了一場,鬧的動靜有點大,回去後我家老祖宗好一頓教訓,哈哈……”打了個哈哈後,李虎正色道:“明兒你就要南下,我身份不好去送,所以就提前來送送你。另外,也有些話囑咐。”
賈琮點點頭,道:“昨兒葉清在,你們也打的起來?”
聽賈琮直呼清公子名諱,李虎眼神又不正經起來,擠眉弄眼道:“我們可從來不敢叫人家閨名哦……昨兒你一走,人家也走,連我們後面大戰也不理了,嘖嘖,你不知道,趙昊那孫子差點氣瘋了,那小子的心思,你知道不?”
賈琮聞言,微微垂下眼簾,沒有迴應。
李虎忙道:“你放心,清公子雖與我等交好,但無人敢對她不敬,她也從來都有分寸。也就趙老鼠那孫子癡心妄想,也不瞧瞧他什麼德性,清公子能瞧得上他?”
賈琮擺手道:“不說這些了,子重方纔說有事交代?”
李虎正了正臉色,壓低聲音道:“武王府送給你的那四個親衛,還在吧?”
賈琮聞言眼眸微眯,緩緩點頭,道:“正準備送回去……”
“嘖!”
李虎登時不高興了,一拍大腿,斥責道:“你傻啊?這個時候還顧着清高不成?你自己說,要是沒那四個在,你在黑遼能不能立足?”
賈琮聞言沉默起來,軍中山頭林立,沒有根底的人貿然去軍中搶食,被身後黑箭幹掉的可能比前線還危險。
賈琮雖心中不願,但也不得不承認,去歲往璦琿城一行,武王府那四名親兵讓他的邊關之行暢通無阻。
不管在黑遼大營,璦琿城亦或是雅克薩城,有這四人在,雖一言不發,可也解決了賈琮無數麻煩……
儘管已有十數年未曾露面,可在軍中,武王二字,依舊恍若天神。
只是……
賈琮若是在軍中打熬,有這四人傍身,自然就好比扯了一面遮天大旗,萬邪不侵。
可他並非是在軍中混,而是成了錦衣指揮使。
身爲天子近臣,身邊帶四個武王親兵……
這難道不是作死?
李虎自然不是蠢人,他愈發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的難處,當然不能帶在身邊,可就在家裡放着不聞不問總行吧?有他們在,宣國公府成國公府那幾家就不敢太過放肆。而且,這未必就不是宮裡那位的心思。
難道你還不明白,那位就是想利用你和清公子的關係,勾連上武王府那邊做個緩衝。
沒有這層關係在,換個錦衣指揮使像你這樣辦事試試?
十條命都不夠丟的!
六大國公都是刀山火海中拼殺出來的,武王他老人家也還在,真要有人想下辣手幹掉你,只要打上武王他老人家的名號,你以爲那位會爲你鳴不平?
別做夢了!”
這等多處犯禁的話,其實就算是父子間都不會說。
由此也可見,李虎這樣心思坦蕩豪爽的人,是真拿賈琮當兄弟。
賈琮聞言,緩緩點頭,並未猖狂自大。
比起六大國公府所領的貞元勳貴,連崇康帝都頭疼棘手,他這個狐假虎威之人,又算得了什麼?
見賈琮點頭,李虎精神一震,繼續道:“所以,就算不帶在身邊,留在家裡比門神都管用!兄弟,哥哥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可別迂腐啊!”
賈琮聞言,苦笑一聲,道:“兄長之言皆爲至理,只可惜遲了一步,昨晚我就吩咐了郭鄖,讓他今早送四位武王親衛回去。這會兒怕是……”
“哎呀!”
李虎聞言懊惱的一拍大腿,悔恨道:“怪我怪我,沒有早點和你說這些!我原以爲你回來後能做個清閒官兒,誰曾想……”
賈琮正準備出言安慰,卻見親兵隊正郭鄖大步而來,與二人見禮後,面色凝重道:“伯爺,那四人不走,說是沒有武王諭令,他們不會離開……”
“好!太好了!”
賈琮還沒說什麼,李虎卻激動的一下跳了起來,先越俎代庖的連連揮手讓郭鄖下去後,方纔近似威脅的對賈琮道:“老子不管你和清公子搞什麼名堂,但什麼都沒你的性命重要!你要是敢學那些酸腐書生,講什麼清白氣骨那一套,仔細我捶你!
你也是勳貴高門出身,難道還看不明白,那一套都是哄別人用的?
自秦皇漢高起,哪個有成就者不是不擇手段之輩?只要不故意行惡,凡事皆可爲!
漢高、唐宗尚有白馬、渭水之盟,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虎並外人始終以爲,武王府那四位親兵,是葉清爲心上人所求……
……
午時,陽光明媚。
榮國府後宅,寶玉院。
雖說寶玉宅院規模上與其她姊妹的院子幾無分別,可是作爲老太太最寵愛的孫兒,寶玉的院中擺設到底非尋常姊妹可比。
自入門起,各式插屏、草木、花石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精緻華貴。
幾個衣着遠比小角兒、覓兒、小竹光鮮靚麗的小丫頭子在庭院內嬉笑頑鬧。
除了她們外,還有幾個似迎春、探春、寶釵身邊的丫頭,在抱廈前坐着說話。
見大丫鬟襲人一臉溫婉笑容的引着賈琮入內,衆人一邊遣人通報裡面,一邊紛紛迎上前見禮,今日寶玉請東道。
未幾,就見寶玉、探春、惜春、寶釵、湘雲等人笑語盈盈的迎了出來。
賈琮含笑而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