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衙。
江南巡撫郭釗面色陰沉的坐在正衙上,看着堂下幾個灰頭土臉的撫標營營官狼狽的跪在那裡,眼中壓抑不住的怒意。
他沒有想到,手下人如此廢物,都到了這一步,前往各地緝拿趙氏族人,竟也能被堵了回來。
“撫臺大人,不是卑職們不用心,實在是……咱們連地方都進不去啊!”
一營官訴苦道。
郭釗厲聲道:“這叫什麼混帳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爲撫標營營官,江南何處去不得?”
那營官灰頭土臉道:“昨夜卑職們領命後,連夜趕往揚州府附近的雙溝、杭集、宜陵及沙頭、瓜洲等地。誰知每至一處,必有二十來生員、舉人攔在正道中,在那裡飲酒作樂,吟詩作對。卑職們要過去,就被他們啐了個滿臉灰。他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生員、舉子,卑職一介武官,哪裡敢將他們如何……”
郭釗聞言差點沒氣出個好歹來,怒聲道:“那你們就這樣折返回來?廢物!廢物!”
巡撫可以直接下令革除生員、舉人的功名,扒去青衿。
只是他沒想到,那些讀書人竟然如此大膽。
營官連忙搖頭道:“卑職們原本是想強硬闖關過去的,他們畢竟只有二十來人,就算被他們當面啐罵,用酒潑面,卑職們也忍了。等拿下人後,自有撫臺大老爺做主。可誰知,還沒等卑職們強闖,又來了一批白髮老人,俱是各地的鄉老,大人……”
郭釗聞言,憋怒的一掌拍在身邊案几上,“砰”的一聲。
回震的力道差點沒折了他的手腕骨,讓他的黑麪一白……
一旁肅穆的按察使諸葛泰揮了揮手,先讓底下那幾個營官退下,然後對郭釗道:“撫臺,如此看來,江南那幾家人到底還是出手了。他們好快的速度……”
郭釗憤怒道:“揚州府本就是各家經營的要地,再加上他們與那幾家鹽商不清不楚的關係,自然比我等更快些。只是本撫也沒想到,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們怎麼還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維護叛逆!”
諸葛泰苦笑道:“大人,他們並沒有明着對抗吶。這等手段,實在讓人頭疼。如今就是不知,錦衣衛那邊前往樑溪的人手,是否得手了。”
郭釗聞言,皺眉道:“那邊八成沒有問題,賈清臣年雖不高,行事手段老辣之極。深諳兵貴神速的道理,早在消息傳出前,就派了緹騎一人雙騎趕往樑溪。這一會兒,怕已經快折返回來了。唉,都是我等麾下無能。若是也有賈清臣這樣的屬下,何至於如此窩囊。”
諸葛泰搖了搖頭,道:“事情怪不到下面人頭上,終究還是要和那幾家談。他們攔得了一時,攔不了一世。攔得住我等,也攔不住錦衣衛。我等要受世俗規矩阻攔,錦衣衛行事百無禁忌,真要下辣手砍一顆腦袋,其餘人也就一鬨而散了。
撫臺大人,聽說除卻金陵那四家外,其餘七家連同甄家共八家族長,都到了揚州府,住進了蓮苑。他們是與咱們談判來的,在沒談妥之前,這一步,他們是不會與咱們退讓的。
他們或許也已經知道,錦衣衛暫時不會插手……”
郭釗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怒火。
他原本是極能隱忍之輩,不該如此喜怒形於色。
只是眼看事關一生的事業一朝將成,卻卡在這裡,讓他難免失態。
不過怒火發泄了一些,他也迴歸了理智,擰着眉頭沉聲道:“談判?到了這一步,他們還耍這樣上不得檯面的把戲,可見江南諸家黔驢技窮了。”
諸葛泰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心中對這個插刀高手的評價又高了一分,他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只是不知道他們還想守着什麼底線……”
郭釗冷笑一聲,道:“守着底線?新法在江南大行,已是無人能擋的局勢。真要按着秦、趙兩家的脈絡清算起來,他們哪一家能逃得脫干係?唯一的底線,就是毫無保留的執行新法,交出多餘的田地。這幾家將江南最肥沃的田地佔了個七七八八,江南分明是天下膏腴之地,可田稅收成還不如其他一些中等省份。簡直是喪心病狂,無法無天!這一次,爲了大乾的江山社稷,爲了新法大業,我等絕不會手軟分毫!如今,就看他們有沒有這個魄力,與我等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
揚州北城,剪子巷。
最裡面的那座民宅中,十來條大漢守在庭院內。
房屋外間,又有四五個老嫗不苟言笑的坐着。
裡間,明香教地位最高的護法幽姨靜靜的坐在那裡,身後是一個身姿曼妙的年輕女子爲她梳頭。。
那女孩子相貌不俗,面色卻滿是擔憂,她一邊拿着梳子輕梳,一邊有些不滿道:“幽姨啊,咱們和吳護法他們分明不合的嘛,從來都是對頭,幹嗎非要涉險去救他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明香教原本就非名門正派,私下裡的鬥爭更是殘酷之極。
幽姨原是明香教聖女一脈的護法,地位尊崇超然,更在吳振之上。
只因當年不同意教主廢黜原本聖女,扶持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爲聖女,結果與她情同母女的聖女因謀害新聖女不成而被殺後,她一怒之下離教遠去。
後來明香教發生劇變,一夜之間自教主到各堂舵主悉數死絕。
四大護法只餘一吳振苟活。
她又迴歸明香教,與老對頭吳振一起,重建起了聖教。
雖然兩人事事相沖,麾下人更經常相互算計,大打出手,但是,對於明香教的感情,他們還是一樣的。
幽姨聲音沙啞道:“敏兒,這種話你再莫出口,若只吳振倒也罷,可還有教主在其中。若無趙家遮掩,我聖教這些年連苟存都難。教主年紀雖輕,但雄才大略,不下前任教主,甚至猶有過之。”
被稱爲敏兒的姑娘聞言似不屑,嗤之以鼻道:“若果真這般厲害,也不會被太后的侄孫女兒隨手就給逮住了。”
作爲紮根江南的地下勢力,少有事是他們打聽不到的。
那夜到底發生了何事,幽姨他們已經探聽清楚。
除卻感嘆一聲造化弄人外,她們無話可說。
“住口!”
喝止住少女後,幽姨站起身來,轉頭看着敏兒,沉聲道:“一會兒我會派人送你去江北分舵,那裡是鐵柺李的地盤,這次他並未前來。這次若我們營救成功,也會連夜離開揚州府趕往那邊,你們負責接應。若是不成……敏兒,自此你就金盆洗手,尋個小城去歸隱吧。切記,不要想着爲我等報仇。有一事你說的對,教主本已是天縱之才,雄才大略。可惜,他生不逢時,遇到了兩個比他更厲害的。我們尚且非那一雙人的敵手,你若去……不夠人隨手打發的,只能白白送死,明白嗎?”
……
揚州城外,瘦西湖上。
夕陽西照。
精美的畫舫緩緩飄蕩在湖面上,經歷了卷石洞天、西園曲水、虹橋覽勝、蜀崗晚照、萬鬆疊翠、雙峰雲棧、山亭野眺、臨水紅霞等二十四景。
到了這一刻,晚霞映的湖面波光粼粼,夜霧漸起,愈發美的驚心動魄。
賈琮、黛玉、葉清三人登上了畫舫二層的四角亭內,看着這世間美景,眸光閃閃,一時間,竟連話也不願說。
一陣晚風吹過,黛玉終究體弱,打了個寒戰。
賈琮見之,將身後銀狐大氅取下,披到她肩頭,讓她自己系絲絛。
黛玉原本冷的發白的俏臉上浮起一抹暈紅,尤其是看到一旁葉清似笑非笑的眼神,愈發羞赧,她想將大氅還給賈琮,不過又覺得這樣做反而愈發顯得心虛。
遲疑之間,模樣更加憐人。
葉清見之不厚道的哈哈大笑,清朗的笑聲飄蕩在瘦西湖湖面上,傳向遠方。
見黛玉果斷下定決心要取下斗篷,葉清攬懷抱了抱黛玉,笑道:“不必取,下去吧。南邊兒的風能往裡面鑽,穿着厚也擋不住風。我都覺得寒氣沁人了,妹妹哪裡受得住?”
黛玉聞言,拿眼看向賈琮。
賈琮微笑着點點頭,道:“也好,景色雖美,但也不必急着一日看盡。今日看了瘦西湖,等翻了年,咱們再去臨安看看真正的西湖。想來又有一番風色。”
黛玉聞言高興了,看着葉清道:“姐姐不是也要去臨安麼?何不等翻了年一起去?”
葉清聞言,笑着撫了撫黛玉額前髮梢,道:“到底是我的妹妹更好,不過我怕是等不及了。我要在明年三月太后千秋節前回京,時間太緊。”
見黛玉面色黯淡下來,葉清反而反過來安慰她:“沒關係的,咱們纔多大點,往後有的是機會。妹妹要養好身子呢,雖不必像我一般體壯,總要再強一點纔好……”說完,瞥眼呵呵直樂的賈琮,道:“我說自己體壯,就這般可樂?”
賈琮哈哈笑着,搖頭道:“沒,清公子說的是實話,有什麼可樂的,哈哈!”見二女皆面色不善的看他,賈琮忙道:“好了好了,愈發寒了,快下去暖和吧。吃了晚飯,我該去忙了。”
二人這才作罷,嘻嘻說笑着,往下面走去。
賈琮回頭看了眼岸邊園林中閃亮的燈火,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後,轉身大步走下畫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