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時分,晚霞映天。
佈滿霞光的運河上,錦衣衛指揮使的座船在河心水道上緩緩行駛着。
三層樓船上,居高望遠。
兩岸景色,竟收眼底。
春節一過,兩岸已是春來到。
桃花杏花片片如雲,暗香襲來。
在這春日的晚光中,如詩如畫。
船樓窗前,一紫檀雲紋漆木幾邊,坐着一畫中人般的閨秀姑娘。
右手託着香腮,似蹙非蹙眷煙眉下,一雙似氤氳着朝露的靈秀眸眼,癡癡的望着窗外景色。
此岸、此花、此河、此船,晚霞揮灑世間,襯得此人兒成了紅塵仙子……
卻不知,這落入紅塵中的仙子,在思念何人何事,眉眼間絲絲情意,醉人心扉……
“哧哧……”
然而這美不勝收的氛圍,終究被一道惹人厭的笑聲給擾亂了。
幾前女孩子回過神來,眸光凝聚,顯然對此感到不滿,側臉看去,眸橫秋水,對來人皺眉道:“好端端的,你又笑什……”
話沒說完,不知想起了什麼,瓷玉般的俏臉上浮起一抹紅暈,竟比那岸邊的桃花更豔,羞惱啐了口道:“紫鵑,你又去招惹晴雯?”
紫鵑連連擺手,還是忍不住笑道:“姑娘叮囑我了回,我哪還敢去招惹?只是晴雯這丫頭忒一根筋了,做賊心虛,看到我就覺得我在嘲笑她,臉就紅的跟綢布一樣。還……還用手遮掩住胸襟……咯咯咯!”
雖如此笑言,可連她自己也都紅起了臉,眼睛裡多了分水意,道:“三爺也真是,這樣大的人了,還吃……那裡,真沒想到,他也不羞得慌!難道是小時候沒吃好……”
紫鵑這一段話,說的聲音輕小,語調媚膩,覺得身子都有些發熱了……
黛玉聽得更是面紅耳赤,還時不時悄然的看了看自己胸襟處……
不過聽到最後,面色微微一變,看着紫鵑道:“再別說這樣的話了,三哥哥小時候本來就……”
紫鵑聞言,忙應道:“姑娘說的是,我倒輕狂了去。往後我再也不說了……”又看着黛玉嘆道:“難得姑娘一番心思都在三爺身上,我當丫頭的都沒想到的事,姑娘處處爲他着想。不過,三爺也待姑娘真好!姑娘,你說三爺之前說的那番話,果是真的麼?他往後要造一艘比這還大的海船,帶着所有人,逛遍整個天下?我覺得,他就是爲了姑娘呢!”
黛玉聞言,悄然垂下眼簾,睫毛顫了顫,嘴角卻輕輕彎起,輕聲道:“你三爺還會哄你不成?”
紫鵑咯咯得意道:“三爺怎不會哄我?當初還說只拿姑娘當妹妹哩!也虧了那位葉姑娘來,才……”
黛玉聽不下去了,羞惱道:“果真春天了不成,你這丫頭也思春了,竟說胡話?”不給紫鵑辯解的機會,又問道:“小角兒呢?今兒倒是奇了,怎這樣安靜,沒聽到她瘋?”
紫鵑無奈搖頭道:“她正頑的歡快呢,我就沒見過這麼淘氣的丫頭,姑娘去看看罷,保管笑彎腰,這小丫頭子……”說着,似無法用言語描述。
黛玉怕進入“思春期”的紫鵑再說出什麼“好話”來,也好奇小角兒又在頑什麼花樣,便起身往她的房間走去……
……
“咿……”
“呀……”
小角兒房間是與方方元元一起的,她極喜歡這兩個比她還小一二歲的雙生丫頭。
池玉就特意爲她們三分了間大房間,裡面有一張大拔步牀。
牀上,方方元元正使出吃奶的力氣,一人拉着小角兒的一隻胳膊,想將她拉起來。
可小角兒卻起不來,她扭着圓滾滾的身子,“驚慌”叫道:“哎呀,不好了!我被‘被子大山’壓住了,起不來了,這可怎麼辦啊,我還要護送姑娘回京……快救我起來吧!快放我出去啊,俺老孫……俺小角兒還要護送姑娘去京城!”
方方元元愈發用力去救,小角兒面色也愈發‘痛苦’,得空還教方方元元唸咒:“快隨我念咒語:嗡嘛呢叭咪吽!”
方方元元就趕緊跟着念:“嗡嘛呢叭咪吽!”
邊念邊笑……
黛玉進屋,看到這一幕,同在屋裡的小八笑道:“她們頑了大半天了。”
黛玉上前,對方方元元出主意,道:“你們拉她沒用,三藏法師也不是將猴子從五指山下拉出來的,何況小角兒還這樣胖,更拉不動。你們要去揭開符,喏,取下那‘被子大山’。”
說着,黛玉也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方方元元聞言後,竟一起對黛玉道:“謝謝菩薩指點!”
說罷,就一起要去揭小角兒身上的“被子大山”。
小角兒登時慌了,忙一個骨碌翻身,將“被子大山”壓在身下,還轉頭悲憤的看着黛玉道:“師父,爲何要害俺老孫!沒俺老孫護着,師父取不到真經哪!”
黛玉又氣又笑,啐道:“好你個小角兒,自己願意當猴兒也就罷了,竟連我也編排上了,我這就給你剃了頭,讓你當毛頭和尚去!”
說罷,上手要捉小角兒,小角兒咯咯笑着扭着身子躲避,實在躲不開,就任憑黛玉將她臉揉成各種形狀,反正也不疼。
門口處,紫鵑對前來看熱鬧的小紅道:“有這樣一個活寶在,倒也熱鬧。”
小紅有些羨慕的看着小角兒,道:“你可別小瞧了她,這丫頭鬼機靈的很!誰也能欺負一把,可你見誰又捨得欺負她?一個個都寵得緊。這纔多咱日子,林姑娘就喜愛她喜愛的不得了。”
紫鵑笑了笑,道:“也是因爲三爺縱着她,跟對了主子……真有福氣。”
小紅看着紫鵑笑道:“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林姑娘如今都不怎麼哭了,也不知回去後,寶二爺還認得出認不出?”
紫鵑:“……”
是啊,回去後,還有老太太和寶二爺呢,卻不知那一關好過不好過。
但願回京後,林家老爺能住進寧國府,那樣就好了……
……
金陵,甄府門樓前。
賈琮對面色慘然的甄應嘉道:“世叔,還請讓家裡內眷聚集起來,家裡的馬車也都趕出來,晚輩能做的不多,只能讓她們不拋頭露面於市井中了。”
像甄家這樣的高門,內眷別說在市井百姓中拋頭露面,就是尋常族親,大部分都沒見過她們幾回。
在禮教森嚴之時,女人被外男看了眼去,都好似失潔一般,尤其是寡居之婦。
若是甄家女眷被錦衣衛用鎖鏈壓着招搖過市,性子烈些的,怕不用等明日,今晚就能上吊死去。
甄應嘉聞言,也不知該恨賈琮,還是該感激賈琮。
平心而言,賈琮之前殺甄頫時,甄應嘉當時還能理解。
可等江南十三家平定,獨留甄家相安無事時,別說甄家太夫人,就連甄應嘉都覺得,甄家聖眷猶在。
當時賈琮,不該殺了甄頫……
心中難免起了厭恨之意。
可這會兒,他忽然明白過來,當初賈琮與宋巖師父二人幾番好言相勸,是何等的忠言逆耳啊!
和天家講恩情……
他居然和天家講恩情……
甄應嘉心中的悔恨差點吞噬了自己,拱手道:“琮哥兒,不知天家將如何發作我甄家?”
賈琮搖頭道:“晚輩接到旨意,只提及對甄家抄家拿人,之後便暫時羈押在千戶所吧,等天子進一步旨意。世叔,晚輩能做的有限,只能保證在獄中,不讓甄家受到磨難,一切等天子旨意。”想了想又道:“甄家到底不比別家,宮裡還有太上皇在,未必就到最壞的一步。世叔且安心等候吧……”
等甄應嘉安排了人去聚集女眷後,賈琮打量了番正攙扶着甄家太夫人,失魂落魄的少年,問道:“這位便是世兄,甄寶玉吧?”
那少年明顯沒想到賈琮還認得他,正要回應什麼,忽然就聽後面鬧哄哄的走來一羣人,正是今日甄家之賓客。
爲首之人,卻是甄應嘉的清客黃超雁,他義憤填膺的走到跟前,卻是先對賈琮揖身一禮,然後便開始對甄應嘉開噴:“明公,我幾次三番建議你,要多聽清臣公子之良言,你就是不聽!優柔寡斷,還對清臣公子多有怨言,何其迂腐,何其糊塗也!明公莫非還以爲此時是聖祖、貞元二朝?我好言苦勸於你,你卻冷落於我,罷罷罷,今日我黃超雁便與你甄家割袍斷義,恩斷義絕,再不相干。”
說罷,將系在腰間的汗巾解下,丟在目瞪口呆的甄應嘉身前,而後搖頭嘆息的轉身就要離去。
卻被兩名緹騎攔下,這時,甄應嘉心中冷如死灰,看也不看這個平日裡滿嘴阿諛之詞的清客。
倒是金陵名士李鬆年出列破口大罵道:“乃公爲豬狗耶?竟生汝這等豬狗不如的下作卵子!之前萱瑞堂上,便是你第一個破口大罵賈清臣,連人家祖輩都罵了,這會兒卻說這等放屁之言!吾輩竟與汝同堂,實畢生之恥也!”
那黃超雁驚怒交加,還想辯解什麼,賈琮只皺了皺眉,展鵬便回首一記彎刀砸在他嘴上,滿口牙帶着血噴出,倒在地上掙扎了兩下不動了。
這一突然之暴行,驚呆了衆人。
賈琮則看着李鬆年,呵呵一笑,道:“你不錯,還有些風骨,敢不敢再說說,剛纔還有誰大罵我賈琮者?我見識見識,都有哪些江南人傑。”
李鬆年:“……”
賈琮冷冽的目光掃過後面諸人的臉上,竟無一人敢與他對視。
“總督大人到!”
“巡撫大人到!”
正這時,離甄府大門不遠處的街道口,傳來兩聲銅鑼聲,和傳稟聲。
賈琮側臉看去,就見兩個老熟人,下了官轎邁着方步步行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