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院。
賈琮無奈的看着兩個丫頭,門口處還擠着四個小腦袋。
六個人,都是眼淚巴巴的。
蓋因見到賈琮這麼早歸來,再一打聽,是因爲不得人喜,被老爺給趕回來了……
春燕當場就哭出聲來,看着賈琮的目光裡不是失望,而是滿滿的心疼……
她這一哭,帶着覓兒、娟兒四個小丫頭也跟着嗚嗚哭了起來。
倒是不知她們在哭什麼……
小紅還好,堅強些,只不過也就多忍了半盞茶的功夫,還是落下淚來。
賈琮看着“嚶嚶”抹淚的一屋子丫頭,輕笑道:“都別哭了,你們哭什麼?你們不讀書,不知這是好事。”
春燕聞言,有些委屈的擡起頭,看着賈琮哽咽道:“三爺莫要……莫要哄人,這怎地成了好事?”
賈琮笑道:“《孟子》言: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就是說,上天若要下達重大使命給一個人,必然要先使他的內心痛苦,筋骨勞累,體膚俄瘦,身受貧困之苦,種種行動去阻礙、干擾他的事業,通過這些來讓他內心警覺,使他的性格堅定,以不斷增長他的才幹。
你們瞧瞧我,是不是正是這樣的?
呵……
怎麼,我的話你不信,孟聖人的話你也不信?”
這大帽子壓下來,春燕趕緊連連搖頭。
雖然她沒讀過書,心裡也不懂什麼孔聖孟聖。
可這個時代的話語權就在這倆聖人的徒子徒孫手中,所以縱然剛記事的孩子,也知道二聖所言皆至理也。
信不信是一回事,可不能說出來。
春燕自不會說出這等話來,卻用幽怨的眼神去看賈琮。
用這等大話來欺負人,三爺忒不厚道。
小紅仔細瞧了賈琮面上,不見一絲陰鬱之色,心裡也輕鬆了許多,抹了抹眼角,強笑道:“到底三爺是讀過書的,不似咱們這些女孩子不識道理。
往常我們女孩子頑笑時還不忿,憑什麼爺們兒就比我們金貴?
如今看來,果真是比我們要強。”
話雖如此,可小紅卻是知道,並不是每個爺們兒都能做到賈琮這般堅韌,這般能經得住事。
小紅雖是奴幾輩的,可天性聰慧,因出身之故,很有幾分眼色。
她能看得出賈琮不是那種沉淪之輩,否則也不會那般拼命讀書。
他只是有個廣博的胸懷,能容忍挫折和磨難。
也因此,心裡對賈琮愈發敬服。
料定他早晚必成大器。
待春燕帶着哭的稀里嘩啦的四個小丫頭子去洗臉後,小紅看着賈琮輕聲道:“三爺,老爺不是極看重於你嗎?今兒怎麼會……”
賈琮頓了頓,道:“倒不是老爺讓我回來的,是他的清客相公詹光。
不過今日確實不是好時機,沒事的。”
看着小紅面色不忿,賈琮笑着勸了聲,又道:“你也去吧,我去看書了。
只有這個,纔是自己的。”
……
賈母上院,榮慶堂。
得知寶玉無事後,賈母也放下了最後的擔心,愈發高樂起來。
王子騰夫人李氏湊趣,道:“老太太真真把寶玉疼成命根子了,今兒是老太太大喜之日,不知您那命根子給您送的什麼壽禮?拿出來也讓我們瞧瞧!”
李氏自然不會不知賈寶玉送的什麼禮,這會兒不過故意錦上添花。
說起來,寶玉送的禮,還是來自王家……
李氏就不信賈母會不喜。
王夫人母子在賈家地位愈重,對王家也就愈有好處……
果不其然,賈母一聽就得意起來,口中卻謙遜道:“他一個孩子家家,能送什麼壽禮?不過是一番心意罷了。
不過他今年送的禮倒也新奇,竟是一尊海西佛朗思牙來的洋菩薩,叫什麼……瑪利牙!
今早送來的時候,可把一屋子人稀罕壞了。
鳳姐兒聽說這瑪利牙菩薩是和咱們觀音菩薩一樣,是送子的,也不要臉面了,鬧着要搶了去。
寶玉和他姊妹們幫我護着,真真熱鬧了一早上!”
聽她說的熱鬧,其她人一邊笑一邊故意央道:“老太太可別將好東西藏着,也讓我們開開眼,瞧瞧海西佛朗思牙來的洋菩薩到底是什麼樣兒的!”
又有人道:“趁着鳳哥兒不在,着緊些罷!”
衆人大笑。
賈母嗔道:“我的寶玉送我的壽禮,你們也惦記着,真真沒法子。”
話雖如此,卻還是讓鴛鴦去取了來。
衆人見到一樽異國來的“菩薩”,個個新奇不已的同時,又將寶玉讚了又贊,誇其純孝無雙。
李氏看了看出自自家的玻璃金石聖母像,笑道:“是極好,不枉老太太這般疼他一場。
鳳丫頭的呢?我們在王家都聽說了,老太太待一個孫媳婦,竟不比親生孫女差哪去。
她能有這等造化,家裡都爲她高興。
若是她不送份大厚禮給老太太,我都不依她!”
衆人齊笑,皆言極是,說賈母快把王熙鳳寵上天了。
賈母愈發高興,道:“你們也別嫉她,真真不是我偏心這孫媳婦。
鳳丫頭雖潑皮如辣子,卻最可我的心。
人皆道她厲害,可我就覺得她最知孝知禮。
成日裡侍奉完老的侍奉小的,都說她只顧討好我,可你們問問她這班小姑子小叔子們,有哪個說她的不好的?
連妯娌間,她都能處置的妥妥當當。
我這大孫媳婦是個極老實本分的,換到旁的高門裡,怕還不被人欺負死?
這些年我冷眼瞧了鳳姐兒幾年,都見她對這大嫂子恭恭敬敬的,沒一絲恃寵而驕的輕狂。
這一點,最難得!”
賈母話音剛落,其她人還沒接上,就聽邢夫人有些陰陽怪氣道:“這一點是最難得。”
衆人聞言,都抽了抽嘴角。
王夫人則如同沒聽出話音般,依舊淡淡笑着,恍若一菩薩……
賈母卻當場變了臉色,平日裡她還能忍,可今日都是晚輩,又有王家姻親在,她若忍了,還不讓人笑話了去?
因而冷笑道:“自然難得,珠兒媳婦和二太太性子極像,卻比她有福氣。”
此言一出,邢夫人登時老臉漲紅,眼淚都差點落了下來。
她沒想到當着外客和那麼多晚輩的面,賈母竟一分體面都沒給她留。
還如此委屈她。
其她人也都有些尷尬,這種內宅家事,勸都不好勸。
王夫人不動聲色的給李氏使了個眼色,李氏會悟,裡子面子都得了,就要做好人了。
不然反倒像是合起來欺負人。
她笑道:“老太太這話說偏了,二太太也極有福氣,連我都聽說了,有您這樣英明的老封君,又有大太太這樣的好人照拂,她的日子比哪個都有福氣呢!”
其她人也紛紛說笑,邢夫人都在賈母的逼視下,強笑着頑笑了兩句,氣氛這才緩和過來。
保齡侯夫人朱氏笑道:“姑老太太,您將鳳哥兒誇的這樣狠,莫不是她也送了您一份大厚禮?
要不然再沒這樣的道理!
您倒拿出來叫我們開開眼哪……
到底是什麼重禮,讓您這般護着她!”
衆人鬨笑,賈母笑的更歡,拍着軟榻道:“你們再想不到鳳哥兒送給我什麼禮,哪個猜着了,我就服她!”
滿堂人來了精神,左一言右一句的猜了半天,可沒一個對的,讓賈母大笑不止。
最後讓鴛鴦告訴衆人,王熙鳳到底送的什麼。
鴛鴦也笑的俏臉暈紅,眼睛彎成月牙,道:“二.奶奶送了老太太一寶箱吉祥如意的銀錁子做壽禮!”
“啊?!”
衆人驚的下巴都要掉了,賈家是什麼門第,送壽禮能送金銀?
當尋常百姓泥腿家隨份子麼?
賈母見衆人這般瞠目結舌的神情,愈發樂不可支,正想再頑笑兩句,就見身邊大丫鬟琉璃匆匆進來,福身道:“老太太,襲人讓人回來傳稟,大司馬宋大人和工部侍郎曹大人還有國子監祭酒李大人來給老太太賀壽了。
因爲有貴客至,所以宴席擺到了榮禧堂。
襲人還說,由於朝廷新政,老爺們不好聽戲,所以就叫寶二爺他們一起吟詩作對呢。”
……
榮禧堂內的氣氛,要比榮慶堂嚴肅一些。
賈璉、賈寶玉、賈蓉、賈薔、賈菱、賈菖等一衆賈家子弟,齊齊站在堂前,與衆位官員見面行禮。
不管他們在外如何,此刻於長輩面前,都彬彬有禮,做派無可指摘。
賈寶玉的那塊玉也被放於托盤上,讓衆人瞧了個遍。
皆驚歎不已。
興盡之後,賈政已叫人備齊筆墨紙硯,而宋巖卻攆着白鬚,忽然開口道:“存周啊,吾與牖民先生相交經年,常有書信往來。
今年牖民先生入京陛見時,閒暇之餘曾與吾有過一會。
他與吾言,在汝家見過一子弟,他十分看好。
吾極好奇,能如此入牖民先生眼的賈家子弟,到底是何等璞玉?
哦,潤琴和壽衡素來敬重牖民先生,得知此信後,也有意見上一見。
卻不知是汝家哪位子弟,今日可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