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光,賈琮先同自九邊潛入京中的數十員虎賁大將道:“諸位將軍且先回家歇息罷,明日起,孤會奏請父皇,一一接見諸位。諸將與尋常臣子不同,與父皇除卻君臣之義,亦有袍澤手足之情,故當以家禮相見。再者,諸位將軍爲國戍邊經年,勞苦功高,然極少歸家探望親人,此次回來,當回家好生與家人團聚,多歇息些時日,一享天倫。待國喪之後,孤還有大事相托,亦有大富貴相賜。到那時,再設酒宴招待諸爲將軍。”
劉煥章等數十位大將聞言,就算明知道賈琮是在趕他們出朝堂,可聽着這話,還是忍不住紛紛咧嘴笑了起來。
他們本也沒想過待在朝堂裡和文官耍嘴皮子,他們的產業,也大都在九邊駐地……
忠於武王歸忠於武王,但這些年,該撈的他們也沒少撈……
薊州總兵趙子侖大聲道:“有殿下這句話,臣願在薊州再鎮三十年!”
其他大將也紛紛鼓譟不已,看着賈琮的目光親近了許多。
賈琮含笑點頭,目送這羣氣息彪炳的大將們離開了這含元殿。
等他們離開後,滿朝大臣,無不海松了口氣。
好險!
若果真讓這羣狂暴的丘八在朝廷裡紮了根,那大乾的江山也就完了。
等“外患”離去,文臣們再看御椅上端坐的賈琮,眼神無比複雜。
曾經被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忌憚不已也厭惡不已的天子鷹犬,此刻竟成了監國太子。
偏生,這個監國太子,剛纔還挽救了他們……
尤其是林清河、吳琦川二人,原本最恨賈琮的人排個名,他們兩人絕對能位居前十。
賈琮初出茅廬時,第一次就折了新黨捧出的新科狀元,讓新黨顏面掃地。
後來更是連折戶部侍郎、工部侍郎甚至連寧則臣的兒子,都間接死在賈政手中。
二年前賈琮南下,更是殺的新黨大員人頭滾滾。
回到京後,又抓捕了新黨次輔趙青山入詔獄……
可以說,賈琮與新黨之間,有莫大的血債!
但是方纔,賈琮又挽救了天下文臣免被壓迫的命運。
他還將顏面掃地幾不能苟活的林清河攙扶了起來,並嚴厲訓斥了劉煥章,替林清河也替新黨挽回了些顏面。
最重要的是,如今也只有賈琮,才能倚靠武王,震懾住京中那些險險失控的武夫們……
所以,他們別無選擇。
賈琮沒有理會百官怎麼想,他俯視百官,淡淡道:“昨日先帝問孤,當以何爲廟,以何爲諡。林相,孤何以言?”
林清河雖明知賈琮是想借他之口,以表其帝統之正,可又能如何?
昨日崇康帝臨終前,的確這般問過賈琮。
儘管崇康帝那時並未說明賈琮的身份,可現在想來,崇康帝多半也已經確定了。
既然如此,不管是問心無愧也好,爲報之前攙扶相護之恩也罷,亦或是維護朝廷的穩定和新黨的根本,林清河都要還此一禮。
當着滿朝文武之面,林清河沉聲道:“此言是昨夜先帝命臣書寫完遺折,傳位武王后,問太子殿下之言。殿下答曰:‘所謂廟號者,祖有功而宗有德。陛下有開闢天地革宇宙之新之功,又有恩澤億兆黎庶千秋萬載受益之德。故臣以爲,可廟世祖,或世宗皇帝。至於諡,陛下有經緯天地之才曰文,又有安樂撫民之德曰康,故而當諡文康。’
太后隨提點殿下,曰:‘臣子才用這樣的諡,天子之諡,都是十數字呢’。
太子隨曰:‘如此,則諡敬天昌運建中表正文武英明信毅文康睿聖大孝至誠憲皇帝’。
先帝大慰。
適時,八大軍機皆在。”
賈琮點點頭,見滿朝文武一個個眼睛瞪的老大,許多人甚至都掩飾不住眼中的震驚和不信。
畢竟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這些年崇康帝是怎樣防範武王的……
誰能想到,到頭來,竟會來這樣一場“閤家歡”?!
真真是千古未有之奇事。
可不止八大軍機,連崇康天子身邊最信任的總管太監此刻都活着,總不能有假吧?
賈琮又問道:“先帝問孤:‘那往後,朝廷可依舊行新法否?’孤何以答之?”
此言一出,滿朝新黨大臣凜然,緊緊的盯向林清河。
林清河聞言,登時挺直身軀,昂首道:“殿下答曰:‘新法,乃大乾萬世不易之根基,絕不可動搖!’先帝聞言大悅,洪聲贊言:‘善!新法,乃國朝萬世之基也,絕不可動搖!’
言罷,隨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管曾經有多怨恨天子薄情寡恩,但這一刻,林清河心中唯有崇高的敬意!
尤其是之前,被人如此羞辱過後……
他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伏地高呼萬歲,以悼先帝之殤。
其他諸如新任吏部尚書於世傑,新任工部尚書嶽宗昌,新任戶部尚書左中奇,新任禮部尚書楊庭貞等自覺飽受皇恩的大臣們,此刻也放聲大哭起來。
賈琮沒有勸,天子駕崩,怎能沒有哭聲?
之前實在是有些過了……
就這樣,他看着滿朝文武或自願或被“裹挾”的大哭了一場後,林清河等人再起身,看他的目光又變了。
至少,這是一個講規矩的太子。
賈琮道:“新法,爲先帝與諸臣工十數年如一日,披肝瀝膽,歷經千難萬險方大行天下的根本國法,只能加深,不容廢黜。
只是孤雖爲皇儲,但今日之前,卻從未參與過朝政。子曰: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所以,新法該如何繼續執行,朝政當如何運作,還要依靠諸臣工各司其職,同心盡力,維護朝綱之平穩。
務要辜負爾等十數年積攢之苦功。而孤,則還要虛心觀政學習,不會貿然插手,以免妄自尊大,壞了先帝與諸臣工十數年嘔心瀝血方經營之朝局。
治大國如烹小鮮,朝堂上改動一點,到了下面,便是驚天動地的動靜。事關億兆生民之政,孤心懷敬畏,不敢隨意變更。
所以在孤未學得政務精要前,一切照舊。”
這一番言論,再一次將滿朝大臣震驚的瞠目結舌,隨即便是狂喜!
這……
這是……
效法古之聖君,垂拱而治嗎?
若如此,可真真是天下萬民之幸啊!
林清河等人齊齊激動拜道:“殿下真乃世之罕見的英明皇儲,真乃我大乾之福,真乃江山社稷之福也!”
他們最害怕的就是,賈琮上來就憑着年輕氣盛,自以爲是,胡亂指派一番。
不是他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之前賈琮當錦衣衛指揮使時的作風,便是如此簡單粗暴……
再沒想到,賈琮能有如此自知之明。
賢君!
明君!
聖君!
一連串的褒讚甚至已經僭越了,可百官仍不要錢似得堆砌而來,似想爲賈琮鑄就一尊神龕,將他供在上面……
然而卻聽賈琮又道:“既然學習爲政之道,孤還會請一個師傅來,好生教教孤處理朝政之道。”
此言一出,林清河、吳琦川等人無不大驚,他們以爲賈琮要將鬆禪公宋巖請入京。
莫非,舊黨要翻身了?
便聽賈琮沉聲道:“傳孤諭旨:召河套知府趙青山、同知柴樑,即刻歸京。趙青山爲太子太傅、柴樑爲太子少傅,共入軍機。哦對了,河套春日遭災,百姓多難,趙青山、柴樑回京後,還需派兩員可靠的大臣前去接任他二人之位。宋廣先、婁成文二位大人,孤看此重任非你二人莫屬。河套國之重地,望二位不負孤與朝廷之重望,讓河套早日重現往昔繁華。”
宋廣先、婁成文聞言,滿腹的苦水涌到嘴邊,似一顆苦膽在口中炸開一般。
可看着賈琮清冷漠然的眼神,兩位花費了大半生才從外省打熬至京,坐上閣臣軍機的大臣,最終只能選擇跪地領旨。
他們知道,這已經是賈琮,不,是太子劉元,給他們的一條生路了。
若他們敢不識好歹,接下來怕就有性命之憂……
而林清河、吳琦川等新黨大員們聽聞賈琮之言,也紛紛變了變面色。
新黨可是說是寧則臣一手創建,然而寧則臣最重要的一個助手和夥伴,便是趙青山。
可以說,新黨內大部分事,寧則臣多隻提出一個綱領,甚至只是一個想法,具體施行則由趙青山去負責推行。
所以,除卻寧則臣這樣的精神領袖外,新黨還有一個實際領袖,那便是趙青山。
在趙青山面前,無論是林清河還是吳琦川,都遜色三分不止。
趙青山一旦回來,如今有些散亂的朝綱,怕立刻又要嚴謹甚至苛刻起來。
趙青山生性剛烈之極,當初寧則臣在時,通常都是趙青山唱黑臉,寧則臣打圓場,可見一斑。
如今寧則臣死了,誰又能來讓趙青山手段緩和一些呢?
百官們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看看御椅上的賈琮,忽然覺得這個太子有些壞啊……
最後,賈琮點了當了一天透明人的開國公李道林、宣國公趙崇和忠順親王劉茲爲先帝治喪司主事,讓三人去奉先殿爲先帝守靈……
宣罷,便轉身折回內宮,匆匆往慈寧宮趕去。
武王方纔面色不好,賈琮有些擔心。
雖然對這個便宜老子還談不上什麼感情,但哪怕從冰冷的利益角度去看,武王現在也絕不能有事。
否則,事情將會變得十分棘手。
更何況,一個真心待他好,視他爲子,並強撐着油盡燈枯之體,將一座江山送給他的人,賈琮非草木鐵石之心,總還是有些牽掛擔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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