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賈琮目光終於落在了二姝身上,李紈忙賠笑道:“殿下,這是民婦嬸孃家的兩個妹妹,來府上做客。正好進宮人手不夠,就添了她兩個,也算是福氣,進宮長長見識。”
賈琮微笑着點點頭,並未失禮的多看李紋、李琦二人。
衆人一道前往八鳳殿。
作爲東宮僅次於明德宮的宮殿,八鳳殿富麗堂皇華貴程度,也僅次之。
如今又到了年關頭,作爲武王登基太子歸宗的第一個年頭,又恰逢北疆西南皆逢大勝之勢,宮裡太后格外重視這個新年,所以佈置的愈發美輪美奐。
各種玻璃風燈如不要錢一般點綴在宮廷各處,星星點點。
綾羅綵綢更是讓整座皇城,都處在鮮豔絢爛當中,恍若花團錦簇的一座天宮。
無數宮人身着豔麗的宮妝,不時的向御輦行禮。
見此,別說本就性喜奢華體面的鳳姐兒,連李紈都大開了眼界。
往日裡在國公府裡,那等行事做派,便以爲是世間最貴了。
如今進了宮,看到如此氣派,方知天家到底何等貴重。
看着最前面那座御輦中人,那位曾經在賈府卑賤幾不能苟活的庶子,到了今日,已是無數人仰望都難望及的天下至尊,坐擁萬里江山,爲億兆黎庶共主。
恍然如夢。
至殿門前落轎時,李紈還怔怔的看着前方,直到王熙鳳拉扯了她一把。
李紈回過神來,見鳳姐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素白的俏臉登時剎紅。
她是寡居之人,這般看一個外男,到底失禮。
不過她早已心如槁木,方纔也只是震驚世事無常罷。
反白了王熙鳳一眼,她今日原是不準備來的,耐不住王熙鳳在她耳邊聒噪。
一來趙姨娘確實越來越過,若只輕狂倒也罷,李紈素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性子。
可趙姨娘的做派已經影響到了賈蘭,趙姨娘若果真將那點子家當都掏空了,賈蘭以後該怎麼辦?
二來,她嬸孃也希望,能走走賈家這姻親的路子,送二女進宮,以改善家裡的處境。
攀龍附鳳,亙古以來都是改變命運的“捷徑”……
鳳姐兒自然希望賈家在宮裡的勢力越強越好,最好能和趙姨娘分庭抗禮。
不過如今探春傳下旨意去賈府教訓她娘,李紈那兩個堂妹能不能入宮,也就無關緊要了。
她不說話,李紈自不敢也沒臉面“賣妹求榮”……
一行人入了金碧輝煌的八鳳殿,殿門處,看到一像生盆景,是以金銀、珠寶、玉石、珊瑚、象牙等珍貴寶物,配以金銀、琺琅、玉石、漆木等做成的盆景,那主體的血珊瑚色,彩絢麗,寓意吉祥,富貴逼人。
見連賈琮、黛玉都多瞧了兩眼,寶釵忙笑道:“這是太后宮裡賞下來給三丫頭的,這兩天她辦事爽利,入了太后娘娘的眼,就賞了這一銅鍍金嵌琺琅海棠式盆紅珊瑚盆景,我也跟着沾光。”
探春忍不住笑道:“哪裡是給我一人的?分明是連帶着給咱們二人的。”又對黛玉道:“林姐姐那份比我這個還大,今兒內務府才能做好,回頭林姐姐回去了便能瞧着。”
黛玉聞言,抿嘴笑道:“大小又值當什麼,太后的心意罷了。”
湘雲、惜春等姊妹悄悄偷笑起來,若果真今兒沒黛玉這一份,保管心裡不受用。
鳳姐兒自入宮以來,就暗中看個不停,覺得眼界大開。
在明德宮時宮人衆多,禮儀莊重,她還不敢放肆。
八鳳殿規制到底比明德宮差一些,故而能輕鬆不少。
看着那珊瑚盆景,一雙丹鳳美眸都炙熱了不少,這等好寶貝,縱然以賈家國公門第,也是從未見過的。
見她這般,旁人倒罷,黛玉並不客氣的嘲笑道:“瞧你這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泥腿子來了!你要喜歡,一會兒回家時擡走就是,藏在被子裡見天兒的瞧。”
聽着這熟悉的奚落話,鳳姐兒張嘴就想還一口,只是擡眼瞧見黛玉身上從頭到腳,非紋龍便繡鳳,一身的貴氣,讓她張了張嘴,話涌到了喉頭,又生生嚥了下去,憋的俏臉通紅。
見她如此,探春等人無不放聲大笑起來。
鳳姐兒伶俐,自己搭臺階笑道:“哎喲喲,如今不同以往了,林妹妹成了這天底下除了太后娘娘外最尊貴的女人,能笑我一笑,也算沾點福氣!”
聽她這般說,黛玉反倒不好意思了,道:“沒趣的很,誰還拿身份壓你了不成?”
寶釵圓場道:“好了,你不拿身份壓她,她心裡也得敬着你。鳳丫頭如今再同以往那般和你拌嘴,今兒未必能出得了宮門。”
“噗!”
迎春等人聞言,再看鳳姐兒唬的面色驟變,無不噴笑出聲。
王熙鳳面上雖含笑,可心裡滋味兒唯有她自己心知。
她是何等驕傲的人,曾經在賈府,除了賈母和王夫人外,她何曾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黛玉不過失恃孤女,寄人籬下,寶釵更是託庇於賈家。
探春雖辣,卻是庶出,迎春更不值得她拿正眼去瞧。
李紈雖是長嫂,可扣扣索索,一點不大氣,難入人眼。
闔府上下,哪個不由着她的意?
誰曾想,這才幾年功夫,別說旁人,就是迎春,她論理都得跪着磕頭。
莫說今日拿她說笑的是黛玉、寶釵,就是往日裡極瞧不上,甚至根本不入眼的晴雯、春燕等丫頭,她也只能生受了。
女人這一輩子,要麼妻以夫榮,要麼母憑子貴。
這些女孩子成了賈琮這個天下至尊的女人後,便真正飛上枝頭變鳳凰,成了她仰望的存在。
這種失落感,真真讓鳳丫頭心裡如同被螞蟻啃噬一般酸楚。
面上含笑,目光略過周遭一羣笑的前仰後合的女孩子,心裡卻暗暗發誓,若有機會,一定不再屈於人下。
至少,不能連還嘴的底氣也無……
黛玉見鳳姐兒臉色隱隱不大好,又見平兒目光不忍的看向她,乾咳了聲,道:“二嫂子別見惱,都是自家骨肉,方拋開禮儀如在家裡般取笑,你若往心裡去了,反倒成了我們的輕狂了。往後,便不好親近了。”
衆人忙看過來,王熙鳳聞言也忙笑道:“再沒有的事,打小一起在家裡互相取笑頑鬧,這會兒還往心裡去,這些年的情義豈非白費了?娘娘只管放心!”
黛玉點點頭,回頭仰起側臉看着微微含笑的賈琮,道:“今兒論家禮,不論國禮,成不成?”
賈琮好笑道:“如今你是六宮之主,我在後宮裡也要聽你的,你問我?”
黛玉聞言心裡甜如蜜極歡喜,面上卻皺了皺鼻子,然後轉過臉同始終拘謹放不開的鳳姐兒、李紈笑道:“大嫂子、二嫂子今兒是孃家人進宮探親,不必太過拘束着。如今東宮大多還是從賈家出來的,實不必外道。”
聽黛玉這般說,寶釵猶豫了下,還是沒開口,見賈琮微笑看着她,也微微頷首。
按禮,這個口子卻是不能開的。
宮裡不是旁處,至少在明面上,是天下禮教集大成之地,且是重中之重。
否則,天家何以做天下之表率?
不過,如今天家皇威日重,從宮外命婦進宮請安的恭敬姿態上都能看出。
千年不世出的聖太子當朝,連漱芳齋的戲班子都上演着一出出太子潛邸時的傳奇曲目。
那慘受奸邪折磨悲情之苦,連她們瞧了都落淚。
若非其中還演出了有賈政、賈環並平兒和賈家諸姊妹在,拼命護着賈琮,賈家這會兒怕早就被暴怒的大乾百姓給抄了家。
就算有賈政等人當好人,可依舊有人在呼籲清算賈家罪孽,賈赦、邢夫人並那些刁奴們,縱然已經死了,也當開館鞭屍,挫骨揚灰。
好在聖太子寬宏大量,以絕大的胸懷饒恕了過往的罪孽。
等過了悲情戲,就到了聖太子展露天賜才情之時。
從文而起,至武而盛。
由北至南,一出出傳奇戲曲,真真讓人過足了癮。
連黛玉等人尚且如此,更遑論民間百姓?
聽說,有好多大戲臺班子,還要前往各大軍團中進行勞軍演唱……
有一個步步登上神壇的聖太子在,在他強大的光環遮蔽下,黛玉這個太子妃想過的順心一回,也就不算甚大事了。
念及此,寶釵笑着讓宮人將一方方紫檀長几撤下,換上了一宮外百姓人家才用的大圓桌,寓意團圓。
一道道宮廷美食如流水般送上,一壺壺宮廷御酒和華美的琉璃盞也被擺放妥當。
黛玉、寶釵等人待賈琮居中落座後,再按照身份依次落座,最後請了鳳姐兒、李紈和李紋、李琦落座。
坐下後,黛玉嬌滴滴笑道:“好了,繁文縟節到此爲止。今兒咱們姑嫂姊妹們能團圓一回,倒也不易。又到了年關,這一年發生了那樣多的事,到了這一天,如同夢中,萬幸結果是好的……罷,話不多言,咱們一起舉杯,同賀團圓吧。”
曾幾何時,弱不禁風的林黛玉,不染紅塵俗事的絳珠仙子,如今卻已能籠得住整座大殿內的氣氛了。
瞧她不帶多少煙火氣,靈秀逸然的說出這番話,鳳姐兒、李紈等人都嘖嘖稱奇。
賈琮首先回應黛玉,舉起琉璃盞,輕輕搖了搖酒杯中西域進貢的殷紅葡萄酒,飲了一口。
衆人紛紛效仿,連李紋、李琦都是如此。
一盞紅酒下肚,衆女孩俏臉都飛起紅暈來。
其實平日裡,喝的都少,今日不過按照往日同教養嬤嬤學的那套來的。
黛玉過二日就要大宴宗室命婦和百官誥命,今日先演練一番。
好在酒氣上來,氣氛也熱鬧起來。
漸漸的,衆人當真將平日裡都要嚴格恪守的各種規矩丟在腦後,除了平兒有身子不能吃酒外,其她人都相互敬了起來。
也是打心裡喜歡現在的生活,感激現在的生活。
鳳姐兒成了衆人“圍攻”的對象,七八盞葡萄酒下肚,一張臉已經佈滿醉意。
平兒到底心疼她,見她舌頭都大了,便笑道:“再不能吃了,不然明兒早也起不來。”
寶釵也道:“醉醺醺的出宮不好看。”
黛玉笑道:“先去平兒姐姐宮裡睡一覺就好,這酒不傷人。”
平兒和葉清分居明德宮東西二偏殿,雖爲偏殿,規格卻也比八鳳殿稍高一籌。
一應宮人供應都極豐富。
平兒見她們放人,就告辭了衆人,招呼着小七帶人用宮輦擡了鳳姐兒回去。
待不能吃酒的平兒走後,衆人興致反而更高了些,推杯換盞,連賈琮都吃出了幾分醉意,黛玉更是倚着他睡着了。
酒足飯飽後,李紈和她兩個表妹被迎春等人接去了宜秋宮,黛玉則被紫鵑、小八接回了明德宮。
賈琮則被唯一未出多少酒的寶釵,安置在了她的寢宮內,清洗後,服侍着睡下了……
寶釵側身坐在貴妃榻邊,見賈琮睡的正酣,嘴角浮起一抹甜美的微笑,看了良久後,忽有感,側過臉看向宮窗,只見不知何時,窗外已飄起了片片雪花。
一盞盞玻璃彩燈懸在廊下,綵綢紮成的宮花輕搖,年味兒正濃。
纖白素手握住賈琮的右手,感受着掌心處的溫熱,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