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發怒

在這一點上,賈赦跟賈玖不愧是父女倆。

平時,這父女倆都是老好人的模樣,別人得罪了他們,他們也都輕輕放過了。可真要有事兒,他們的嘴毒得能把人硬生生地氣死。

當年,賈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可就是他的三頓罵,葬送了王子騰的前程也葬送了整個王家,而現在,賈赦也頭一次對着賈寶玉展現他的毒舌。

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以前,賈赦可從來沒有對賈寶玉疾言厲色過。

賈赦道:“寶玉,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所以想爲他找戶好人家。想來,這些日子以來,你媳婦也沒少操心,說不得也請了媒人來問過話了。只不過,三丫頭自己看不上,你又寵着三丫頭,故而搖了頭。要我說,你們知足吧。別說什麼人家看不起三丫頭的身份。哪怕是你們家裡沒有出事兒,哪怕你大姐姐還是娘娘,就三丫頭那個樣子,別人也看不上!你看看三丫頭之前是怎麼對待環兒的,再看看他是怎麼討好你的?有道是娶妻娶賢,就憑他那個做派,哪個能信他是個賢惠的?連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都能狠心地踩,誰又能信他會賢惠地打理家事、照顧老人孩子?……”

賈赦噼裡啪啦就是一頓數落,賈寶玉則早就低了頭。

在賈寶玉的心裡,探春自然是好的,探春會給他做鞋子,而且還做得極爲漂亮。但是賈寶玉也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來。探春從來沒有爲賈環做過些什麼。哪怕是這兩年,賈政王夫人過世了,賈環也得了莊子產業。探春還是沒有爲賈環做過什麼針線。

賈寶玉以爲,這是因爲探春跟自己夫妻住的關係。趙姨娘曾經邀請探春過去跟賈環一起住,但是沒多久,探春就讓人帶信給賈寶玉,說他在賈環那裡不習慣,因此賈寶玉又把他接了回來。

在賈寶玉的眼裡,探春自然是千好萬好的。有錯的一定是趙姨娘這個死魚眼睛。曾經夏金桂也曾在背後嘀咕過,但是賈寶玉不喜歡,夏金桂說過一兩次之後。就沒有再說了。

賈寶玉從來就沒有細細地思考過其中的原因,只是憑着探春的年輕、憑着自己的喜好,所以直接就站在探春這邊。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探春會被賈赦嫌棄成這個樣子。

等賈赦罵完了。賈寶玉鼓足了勇氣。道:“大老爺,就是三妹妹年輕,曾經真的有錯兒。可是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三妹妹的婚事,還請您多多費心。”

賈赦道:“過去的事兒?那也要看三丫頭知不知錯!你……”

看着賈寶玉的頭頂,賈赦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賈寶玉跟他小的時候太像了。過去的賈寶玉就是當初那個在祖母的跟前要星星不給月亮的少年賈赦。就是賈寶玉跟少年時期的賈赦太像了,看到賈母寵着賈寶玉,賈赦就想到過去的自己,那個以爲世界上只有甜的自己。看到賈寶玉在賈母跟前撒嬌、胡鬧。賈赦就彷彿看到自己在祖母跟前的日子,又或者是少年時期的自己得到了母親的全心全意的疼寵。

因爲這種心情。因爲對祖母的懷念,無論賈政王夫人做了什麼,賈赦從來就沒有因爲賈政王夫人而遷怒賈寶玉。

賈赦知道,探春跟他的女兒是完全不同的人,而賈寶玉也好,探春也罷,不是他的兒子女兒,甚至,甚至連戶籍也不在他這邊,而在寧國府。探春嫁得好,跟他沒有關係,自己辛辛苦苦爲對方做媒,說不定探春還會嫌自己不盡心、隨便應付了事。

可若是要賈赦爲探春去賣人情,賈赦也做不到。

即便賈赦再重情,他的感情也沒有氾濫到這個地步。爲探春忙前忙後,好不容易爲探春找到了一個願意要他的人家,結果探春還嫌人家不夠富貴或者是不夠體面,等一過門,人家看到不情不願的探春,說不定心裡還多不舒服呢。

這種兩面不討好事,賈赦爲何要做?橫豎最後終究是得不到一聲謝的。

賈赦最後道:“寶玉,話,我今兒個就放在這裡了。三丫頭若是想要得一個好姻緣,還是要看他自己。他的眼睛若是一直那麼高,那結果永遠都不會讓他如意。”

賈寶玉道:“大老爺,三妹妹不是那樣的人。”

賈赦搖了搖頭,道:“是不是那樣的人,不在我,而在三丫頭自己。若是三丫頭自己不做改變,別人對三丫頭的看法也不會變。外頭對三丫頭的看法可不好呢。”

賈寶玉聽到這最後一句,只得懨懨地垂了頭。

世道就是這般。

之前賈元春風光的時候,哪怕他們是住在郊外,哪怕賈寶玉十分不耐煩那些阿諛奉承的小人,可賈寶玉不得不承認,那些人在哄人方面,很有一手。哪怕自己明知道對方的話是假的,賈寶玉也十分樂意聽那些話。

可賈寶玉自己也知道,那些人十分不可靠。賈元春上位之初,這些人百般奉承着賈政王夫人,也百般奉承着賈寶玉,探春作爲賈元春的親妹妹,自然得了許多好話。可賈家出事之後,跑得最快的是他們,在背後說壞話的也是他們。就是賈寶玉一度被這些捧得飄飄欲仙,也不會相信這種人會好好地照顧好他妹妹。

可除了這些人,其餘的人,像馮紫英、衛若蘭這些貴公子們,賈寶玉雖然跟他們見過幾次,但是他們並不熟悉。更重要的是,賈寶玉比任何人都清楚,馮家也好衛家也罷,絕對不會同意家裡的兒郎迎娶一個罪人的女兒。如果在出事之前,探春跟這些人家中的哥兒已經有了婚約,若是對方守諾。探春還有可能嫁過去。可是現在,探春跟人家一點關係都沒有,人家又爲何要委屈自家的哥兒將就一個罪人的女兒?

賈寶玉方纔明白。自己之前的打算竟然錯了。

賈寶玉的嘴裡發苦。

難道一點機會都沒有?

“沒有。”

賈寶玉一愣,這才發覺自己居然說出口了。

賈赦大概也覺得自己之前的態度不大好,嚇到了這個侄子,又見賈寶玉似乎有些明白了,便放緩了神色,語重心長地道:“寶玉,三丫頭的事兒。不是我這個做伯父的不肯幫忙,而是實在是無能爲力。我認識的人家裡面,即便家裡有庶子。即便是跟他一樣是婢生子,就是爲了名聲,人家也不會願意讓自己的兒子屈就三丫頭。至於那些爲了前程想借着這府裡的光而娶三丫頭的,你怎麼保證等事後人家不會遷怒與三丫頭?若是那樣。三丫頭只怕更可憐。你回去好好跟三丫頭說一說罷。要求莫要那麼高。要求太高了。對他沒有好處。”

賈赦是男人,他不能理解女人的那一套。也許女人會覺得探春會踩着賈環討好王夫人是不得已,可在賈赦看來,探春做了就是做了,沒有那麼多的原因,也不需要那麼多的解釋。無論探春這麼到底有多少的原因,又有多少的不得已,在賈赦看來。探春的行爲就是錯,就是不合規矩。

如果探春能夠跟賈環修好。那麼,一切還好說。

可事實卻是,即便如今賈環有了產業,即便趙姨娘很希望這個女兒在自己跟前,探春也不樂意跟生母、弟弟住一塊兒。

也許在探春看來,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這麼做。可在賈赦看來,這是探春在看不起賈環。

而這也是探春最最失策的地方,也是世人最爲詬病的地方。如果探春不能明白過來,那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賈寶玉見無法說動賈赦,也只能罷了,卻關心起賈玖來:“是,侄兒明白了,。侄兒回去之後,會跟妹妹說的。大老爺今兒個心情不好,可是二姐姐發生了什麼事兒?”

賈赦想開口,才張了張嘴,便頹然閉上了:“罷了,說了,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賈寶玉道:“這……”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老太太說不得又要找你了。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你,你不在跟前,老太太就想得慌。你就多陪陪老太太吧。至於你二姐姐的事兒,這不是你能插嘴的。”

賈寶玉聽了,怏怏地走了。

等賈寶玉一走,賈赦的腰立刻就彎了。

對於賈寶玉和賈探春兄妹倆,賈赦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路是自己走出來的,若是這兄妹倆以爲他們能一直靠着自己,那就是錯了主意。

賈赦又嘆了一口氣,方纔將注意力轉回自己女兒身上:“顏公子,你說,我們家二丫頭之前說過,他……”

顏洌好脾氣地重複了一遍,道:“是的,彤雲流曾經說過,只要家裡安好,他自己怎樣都無所謂。”

賈赦道:“這,這孩子,居然說這種話。這不是在掏我的心嘛。”

顏洌道:“賈侯爺,恕晚輩直言,當時府上的情況,也容不得彤雲流作其他的選擇。”

賈赦呆呆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當初,如果不是我無能,如果不是我混沌度日,這孩子也不用背水一戰了。說來說去,還是我這個做爹的不中用,卻要他一個小孩子|操|心。”

聽見父親自責,賈璉和商氏連忙站了起來。

賈璉最先請罪:“父親是哪裡話。是兒子無用,不能爲父親分憂,方纔讓妹妹受了那麼久的委屈,還不得不爲家裡掙命。都是兒子的錯。”

“罷了,罷了。”賈赦擺擺手,道:“現在說這些已經遲了。還是想想,你妹妹的事兒到底該怎麼辦?若是你妹妹打小有個指腹爲婚的未婚夫就好了。”

賈璉失笑:“父親,妹妹打落地,名字就在那冊子上,哪裡來的指腹爲婚的未婚夫。若是真有這麼一個未婚夫,只怕上頭先要找父親的不是了。”

賈赦悶悶地道:“可不是,我這不是魔怔了麼?璉兒,你也認得不少人了,你說,哪裡找一個跟你妹妹合得來,又願意好好地待你妹妹一輩子,又不會在乎道門的人呢?”

賈璉忍不住將視線往顏洌身上溜。

他老爹說的這個人,除了顏洌,還有哪個?跟自己妹妹一樣是道門弟子,修習的武學也是配對的。更重要的是,這位顏公子的修爲也不錯,是銀衣道子,將來即便夫妻兩個有矛盾,最多也就鬧個全武行,不致於鬧出人命來。而且,顏家乃是儒家名門,顏家現坐着一位儒門巨擘,身爲顏家嫡公子,自然是不用擔心道門的舉動的。

可是當着商清逸和顏洌的面,賈璉還不能這麼說,賈璉只能說:“父親,玉清山上的道長都是德高望重之輩,哪裡會坐這種事情來?也許是我們想多了。畢竟,顏公子方纔也說了,妹妹選的是同修,並不是道侶。同修跟道侶不一樣。”

賈赦扁扁嘴,道:“若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顏洌手裡的動作一僵。

其實他想說的是,道門裡面道侶和同修雖然有很多重疊的地方,但是,依舊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道侶不一定是同修,而同修也不一定是道侶。這是道門裡麪人人都知道的事兒,可是如今從賈赦嘴裡聽來,總是那麼古怪。

不過,賈玖是女孩子,而道門的歷史上,也的確只有賈玖一人將金衣道子一脈的武學練到如今的地步。就是當年道門跟碎島之戰之前,金衣道子一脈中也有不少女修,可是這些女修中,最厲害、修爲最精深的,也不過是剛剛通過金衣道子候補考覈,距離金衣道子考覈還不知道多遠呢。

道門裡面不乏天資卓越之輩,可想要從金衣道子候補成爲金衣道子、從銀衣道子候補成爲銀衣道子,沒有百年的苦修那是不可能的。

這也是爲什麼賈玖會成爲焦點的原因。

他的進益實在是太快了,而且根基還十分紮實。也難怪會驚動太上府。

因此,看到賈赦明顯地,跟外面的人一樣,曲解了道門的傳統,顏洌也只得一再重複道:“就這麼簡單。道侶和同修的確不同。”

賈赦悶悶地閉上了嘴巴。

雖然顏洌跟他這麼說了,可賈赦如何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