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府中,後院,三層閣樓之中——
山石嶙峋叢立,一方青磚白牆的石橋宛如拱月,宛如鏡子的水面似倒映着石橋上雕刻的獅子圖案,偶爾陣陣微風吹起,水面盪漾起圈圈漣漪。
而一座軒峻壯麗、飛檐鉤角的閣樓之中,傳來陣陣“刷刷”之音與琴曲之聲。
陳瀟着一襲素白色衣裙,手持一把三尺連鞘長劍,騰躍起落,其人身姿翩若驚鴻,宛如游龍,劍法如霜華,煞是好看。
閣樓之內,還有咸寧公主與清河郡主李嬋月以及宋妍。
三人坐在一方漆木小几旁,正在品茗敘話,而李嬋月則是手撫着琴絃,正在撥弄着琴絃,清越琴音如同山泉叮咚,瀉落而下,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宋妍手中捧着嬌小白皙的臉蛋兒,看向那劍舞的陳瀟,清眸怔怔失神,也不知想起了誰。
這時,自庭院的月亮門洞,幾是小跑而來一個嬤嬤,笑道:“郡主,打聽到國公的最新消息了。”
陳瀟平常派人去兵部盯着賈珩的消息。
“鐺…”
琴音不由一亂,而陳瀟手中一把鯊魚劍鞘的長劍,散亂劍光倏而合一,眉眼清冷的麗人,立身原地。
那張白皙如玉的臉蛋兒上汗水津津,在道道日光照耀下,晶瑩靡靡,而兩道蒼翠如黛的彎彎秀眉下,那雙粲然明眸中現出一絲訝異之色。
“國公爺在倭國打了大勝仗,這次宮裡敘功,將賈府的薛林兩位姑娘賜婚過去了。”那嬤嬤笑了笑,說道。
這會兒,咸寧公主自椅子上起得身來,笑了笑道:“這是又給先生賜婚了?上次那兩個可還沒有完婚呢。”
那嬤嬤笑了笑,說道:“殿下,還不止呢,說是還將衛國公夫人秦氏的女兒封爲縣主。”
咸寧公主訝異了下,說道:“縣主可是郡王之女才能封的名號,先生這次在倭國立的功勞不小,去讓前面的人問問兵部,抄錄一份詳細的軍報來。”
那嬤嬤聞言,連忙應了一聲。
清河郡主李嬋月彎彎柳葉細眉,那雙藏星蘊月的眸子如星辰閃爍,說道:“薛林兩位妹妹,也等了兩三年了,這次賜婚,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咸寧公主點了點頭,道:“就是沒有讓妍兒表妹賜婚過去。”
一旁坐着的宋妍,臉頰羞紅如霞,垂下螓首,捏着帕子。
當初珩大哥欺負了她,按說也是給她賜婚的纔是,也不知什麼時候了。
咸寧公主清麗眉眼上現出思索之色,說道:“至於封爲縣主,倭國之軍功顯然不足封郡王,也就恩蔭子孫了,只是未免薄賞,等明天我進宮,和母后說一聲,正好將妍兒表妹許過去。”
宋妍羞嗔一聲,說道:“表姐。”
陳瀟接過丫鬟遞來的一條毛巾,擦了擦光潔如玉的額頭上,汗水晶瑩明亮,柔聲道:“倭國事畢,那要不了多久,他也快回來了。”
這段時間過去,少女心頭未嘗沒有思念。
咸寧公主明麗眉眼之間蒙着一抹悵然之色,說道:“是啊,說着說着,又是幾個月過去,先生這一天天,腳不沾地的。”
她過門也有兩年了,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陳瀟道:“應該一兩個月,就回來了。”
就在兩人敘話之時,陳瀟轉眸看向兩人,道:“好了,我去洗個澡,你和嬋月兩個別在這兒待着。”
今天晚上,她要去見見師父,商議一下接下來如何辦。
隨着他解決了倭國和朝鮮,那麼平定遼東也只是時間問題,如果不盡早準備,被那人猜忌、對付都是早晚的事兒。
還有宮中那位正在懷孕的麗人,不定什麼時候爆出來,就是塌天之禍。
……
……
坤寧宮,殿中
上元佳節的喧鬧剛剛過去,宋皇后正在與端容貴妃坐在一張鋪就着褥子的軟榻上,正在敘話。
麗人經過幾個月過去,小腹如球隆起,而那張妍美的臉蛋兒豐潤、白膩,滿是彤彤紅霞,配合着一襲華美寬大的宮裳,愈見端莊、明媚。
距離當初身懷六甲,這位麗人已經有孕過去了幾個月,此刻肚子也漸漸大了起來,臉上的豐腴、輕熟之態流溢無聲。
端容貴妃道:“姐姐近來覺得怎麼樣?”
宋皇后道:“就是有些嗜睡,別的還好。”
畢竟是生產過兩個兒子,這位麗人養胎經驗豐富無比。
端容貴妃隨口道:“樑王在南方這麼久,還沒有回來。”
宋皇后輕聲說道:“這次陛下奪了情,三弟和四弟這次應該就在這段時間回來,那時候,煒兒應該會回來吧。
就在這時,內監快步而來,開口道:“陛下駕到。”
說話之間,崇平帝舉步進入殿中,迎着宋皇后的美眸凝視,笑道:“梓潼,這會兒用過午膳了沒?”
宋皇后捕捉到崇平帝眉宇之間的喜色,說道:“陛下,何事這般欣喜?”
崇平帝笑了笑,道:“子鈺在倭國打敗了阿濟格手下的女真兵丁,前後殲東虜兵馬四萬,朝鮮和倭國臣服我大漢,朕心頭高興。”
宋皇后細秀柳眉之下,那雙嫵媚流波的美眸中,欣然難掩,柔聲道:“這……”
那小狐狸又打贏了勝仗?這次應該班師回來了吧。
端容貴妃柔聲道:“這似乎也去了半年了,又是打贏了。”
對麗人而言,倒也沒有大出意料,如果哪天賈珩吃了敗仗,反而讓麗人心頭一驚。
崇平帝道:“是啊,打贏了,還有今日敘起新政之功,子鈺作爲首倡新政之人,又從中忙前忙後,因其先前有言,朕將薛林兩人賜婚給他,封爲一品國公誥命夫人,至於定倭國、朝鮮之功,暫且寄下,恩蔭其女爲縣主了。”
端容貴妃凝了凝修麗的雙眉,玉顏綺麗豐豔,美眸瑩潤如水,道:“陛下,縣主這是郡王之女的封號吧,子鈺他現在,還沒有晉郡王嗎?”
崇平帝笑了笑,說道:“現在還沒有,子鈺如是平定遼東,定是要封郡王的。”
至於異姓親王,那根本不可能,大漢開國以來,就沒有異姓親王,這是鐵律。
宋皇后柔聲道:“其實,臣妾先前還想着將臣妾那孃家侄女賜婚給子鈺。”
崇平帝問道:“你那侄女?宋妍?”
宋皇后玉顏之上,嫣然輕笑說道:“妍兒有段時間,倒是時常往賈家跑,子鈺又是那般出挑兒的,難免看上了他。”
崇平帝默然片刻,嘆了一口氣,似是感慨道:“真是風流多情,朕之女兒、侄女皆傾心於他,也不知天下人如何看。”
雪膚玉顏的麗人聞聽此言,芳心之中就不由砰砰跳了一下。
這豈止是女兒和侄女……
想起那往日種種,麗人芳心深處就是一陣莫名悸動,伸手連忙撫了撫隆起的小腹。
崇平帝道:“倒先不急,等賈子鈺回來,再是賜婚也不急。”
說着,又說道:“今日子鈺提及社稷萬世不易之根本之策,倒是解答了朕長久以來的疑惑。”
如能以海關貿易得利代替農稅,那麼還真就基本解決了古代王朝治亂循環的表徵,即土地兼併,農民破產…起義造反的古代王朝週期律。
但人性的週期律,卻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
而崇平帝卻沒有想過,這等商品經濟的繁榮催生一頭怪獸,而後就會革掉封建帝制的命。
宋皇后正自心神恍惚,似有些心不在焉說道:“他奇思妙想是多一些。”
何止是奇思妙想,別的也…
崇平帝看向容顏嬌媚的麗人,溫聲道:“梓潼,魏王這次隨着子鈺出征,前後忙碌,倒也頗見辛勞。”
宋皇后雪膚玉顏上嫣然一笑,柔聲道:“他爲陛下分憂,原也是應該的。”
崇平帝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其他。
楚王爲前線大軍的軍需供應也不少出力,這兩藩還是再考察考察。
…… ……
倭國,江戶
此刻,已是崇平十八年的二月時節,楊柳新發,草木依依,隨風而起之時,絲柳輕撫,宛如伊人招手,蔥鬱秀麗。
幕府宅邸,書房之中——
賈珩尚且不知崇平帝已經因新政之功與倭國之功,要將釵黛賜婚給自己,此刻着人請來了東平郡王世子穆勝,商量漢軍留駐倭國的策略。
“穆小王爺,倭國藩主大名,更多還是想得我火器之利,我大漢不能將火器相關制藝泄露給倭國,以防他們偷學走,有朝一日對付我們。”賈珩劍眉之下,目中冷芒閃爍,說道。
其實,主要是匠師,單純靠着爆產能,倭國根本比拼不過大漢。
穆勝沉吟道:“駐軍將校士卒在島上居住,難免與倭人接觸,一些火器制藝也會被其所學走,只是時間問題。”
賈珩叮囑一聲,繼續說道:“我會派出錦衣府親衛在此設府,廣佈探事,幫助大軍刺探情報,稽查奸細。”
穆勝點了點頭,道:“有錦衣府盯着,泄露的能夠晚一些。”
而後,看向賈珩,問道:“衛國公打算何時返京?”
賈珩默然了下,道:“出了這個月,也是時候該啓程了,登萊水師被調撥至江戶以後,需要籌建新的海師,守衛我東海海疆,我準備在登萊、威海、天津等地,籌建一支東海海師,整合沿海衛所,以便攻略遼東。”
大漢應該有東海海師、南海海師,江南海師以及北海水師,等平定女真以後,九邊就可以裁撤了,將龐大的軍費開支轉移到海師上,纔是正理。
而這個爲華夏開疆拓土,爲後世子孫謀求更大生存空間的思路,可能不爲陳漢後嗣之君所接受。
如此一想,如果他不執政,似乎也難以實現胸中抱負。
天下者,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是天下億兆百姓之天下。
而他來到此世,終究要做些什麼纔是。
可以說,這是人在擺脫了低級的生存、安全以及性需求以後,在追求最高的自我實現價值追求。
穆勝沉吟片刻,說道:“如能在天津、威海等地派舟船,直驅遼東,與關內的兵馬一同向遼東攻打,要不了多久,就能讓盛京的女真人成爲甕中之鱉。”
賈珩點了點頭,道:“平定遼東不遠了,去歲新政大興,大漢風調雨順,國庫豐殷,今年再有一年,用兵良機已備,就待天時了。”
如今馬上進入崇平十八年的二月,大抵可能是明年的崇平十九年,就可大舉興兵征討遼東。
在此期間,籌建海師,積蓄糧秣。
穆勝面色微頓,點了點頭道:“衛國公,遼東如能平定,衛國公定然名垂青史,功封郡王。”
賈珩道:“加官進爵,功名利祿,非我心頭之意,不過是報答聖上器重簡拔之恩。”
穆勝問道:“遼東平定之後,衛國公似要率領海軍開拓海疆?”
賈珩沉吟片刻,說道:“如果天下太平,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不出一二十年,天下兵將不歷戰事,將校貪腐橫行,文恬武嬉,內憂外患頻生,需要給天下人找些事兒做,女真一滅,九邊裁撤百萬大軍,將之投放於海疆。”
這纔是真正的王朝週期律,土地兼併只是這種人心貪圖安逸,物慾橫流的一種形式。
換句話說,縱然有一天人類進入了宇宙星河時代,如阿西莫夫的銀河帝國,土地不再作爲財富的主要來源,到處都是廢棄可供種地的星球。
這種底層叛亂的週期律同樣不可避免。
“出則無敵國外患,入則無法家拂士,國恆亡。”穆勝劍眉之下,目光咄咄,頷首說道。
賈珩道:“而且我大漢也需要以外貿奉養天下臣民,在內陸輕徭薄賦,否則,上下揮霍無度,盤剝百姓。”
穆勝聞言,看向那少年,心頭卻有一股震撼。
此人當真是國士無雙,世難罕有。
待送走了東平郡王世子穆勝,賈珩就是喚來了錦衣親衛千戶李述,說道:“你留下錦衣府,在此成立錦衣府在江戶的分府,配合穆小王爺,我這幾天書寫奏疏,向宮中保舉你爲鎮撫使。”
其實劉積賢的能力最強,但因爲尚在京城,也就無法調撥過來。
李述聞言,面頰現出兩抹潮紅,拱手道:“是,都督。”
“等將來事情辦成以後,我保舉你爲指揮僉事不在話下。”賈珩朗聲說道。
李述面色一肅,拱手應是。
待李述離去,賈珩將沉靜目光轉向在朦朧煙雨籠罩下的巍峨城池。
倭國的島津諸藩,將來也要着手解決,不過那都是在他全面執掌大漢國政以後的事了。
所以,如果他失勢,終究也難免人亡政息的結局,哪怕是從這一點兒而言,也是歷史選擇了他。
……
……
就在賈珩與魏王敘話之時,江戶城外的官道上,料峭春風吹動着道旁的凋零樹枝。
經過一個月的趕路,明正天皇乘着一輛四匹棗紅色鬃毛的駿馬拉動的御輦,來到了這座剛剛遭受戰火洗禮的城池。
而後光明天皇紹仁一襲青年武士服,英俊帥氣,已經快步迎出城外,擡眸看向那氣韻安靜的女子,笑道:“姐姐,你過來了。”
明正天皇在馬車上挑開簾子,一頭蔥鬱秀髮紮起的秀美髮髻之下,那張甜美可人的臉蛋兒豐潤如霞,粉脣微微,泛着晶瑩光澤。
此刻,日光照耀而下,而那張粉膩嘟嘟的臉蛋兒,白裡透紅,吹彈可破,明豔、嬌媚,一如盛開的杜鵑花。
後光明天皇在一旁騎馬挽繮,並轡而行,道:“姐姐,這座城池先前剛剛打了一仗,現在還在修繕,皇居此刻也在重新建造,姐姐暫且居住在德川幕府的宅邸。”
明正天皇點了點頭,道:“皇居修建倒也不急於一時,如今國內方經戰亂,就如此大興土木,也不大應該。”
“那位衛國公,現在就在幕府宅邸之中,說是要見姐姐一面。”後光明天皇笑着說道。
明正天皇彎彎柳眉之下,美眸柔波瀲灩生光,柔聲說道:“這會兒有些不大方便吧。”
後光明天皇柔聲說道:“姐姐曾是天皇,代表我國去見一面也沒有什麼的。”
進入幕府宅邸,來到西南側臨時而闢的皇居下榻。
後光明天皇道:“姐姐,我在宅院中設了薄宴,爲姐姐接風洗塵,稍後那位衛國公也會入席敘話。”
明正天皇點了點頭,粉脣微啓,清辭華音,說道:“阿弟先過去,稍後,我換身衣裳再過去。”
賈珩此刻正在德川歷代家主所居的書房之中,手裡拿着一卷德川家康的筆記觀瞧。
此刻已是傍晚時分,天地滄溟,視線昏暗,可見斜風細雨,落在鬱郁草木之上。
自打進入二月之後,春雨也淅淅瀝瀝降下,嫩芽出土,春意盎然。
賈珩將手中的書冊掩卷放下,神色間卻思量起神京之事。
說來,從神京城已經過來有半年了,不管是江南的甄晴和甄雪兩人,抑或是晉陽,心頭都難免有些思念。
這時,外間親衛稟告,後光明天皇在廊下求見。
賈珩起得身來,快步來到廊檐之下,擡眸看向從月亮門洞而來的後光明天皇。
賈珩道:“天皇所來何事?”
此刻,國內的詔旨還未傳至倭國,賈珩稱呼之間,倒是對紹仁一定的尊重。
後光明天皇笑了笑,說道:“衛國公,家姐已從京都趕來,正在府中歇息,衛國公如不棄,可至別宅一敘,共用晚宴。”
賈珩愣怔了下,凝了凝眉,說道:“這…”
想了想,伸手示意,說道:“前面帶路。”
其實心頭也有些好奇,這位倭國女天皇長什麼模樣。
隨着後光明天皇紹仁沿着迴廊來到一座宅院,此刻,宅院中燈火亮起,一衆嬤嬤和僕人正在裡裡外外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