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苑,含元殿中——
就在殿中衆臣從清晨餓到晌午,餓到前胸貼後背,在爲這場政變憂心下一步發展之時,可見一個滿面是血的年輕府衛小校,跨過門檻,快步進入殿中,急聲說道:
“魏王殿下,衛郡王來了。”
魏王聞言,心頭怒意更甚,臉色陰沉如鐵,目中可見兩道如電冷芒閃爍不停。
樑王劍眉之下,目中戾氣叢生,忿然道:“這個賈子鈺,當真是欺人太甚!”
宋皇后那張雍麗、豐豔的玉容上不由蒙起一層幽冷霜色,嬌叱道:“本宮要去問問他,究竟還有沒有天理人心。”
當真是狼心狗肺之徒?
他還要不要自己的一雙兒女?還要不要她?
不幫着也就罷了,竟然還要擁立那楚王庶藩?
此刻,賈珩以及身後的京營驍銳漸漸接近含元殿,而原本圍攏在含元殿前的魏樑兩府府衛正在逐漸散將開來,手持明晃晃的鋼刀,向着殿中後退。
賈珩擺了擺手,示意身後的京營府衛停將下來,立定身形,兩道劍眉之下,凝眸而閃地看向那兩扇硃紅殿門中徐徐而開。
繼而是眼前一道窈窕靜姝的身影。
旋即,雍容美豔的宋皇后,快步而來,恍若一株嬌豔欲滴的牡丹花。
“賈子鈺,你可識得本宮?”宋皇后柳眉倒豎,美眸沁潤着冷冽寒芒,晶瑩如雪的玉容上滿是慍怒。
這個沒良心的,不幫她還就罷了,竟然爲楚王效命?
她讓這小狐狸欺負的給什麼了,那楚王究竟給了他什麼好處,讓他這般效死。
樑王目光戾氣涌動,對着那蟒服少年喝問一聲,說道:“賈子鈺,你領兵衝入宮城,難道是要造反嗎?”
魏王劍眉挑了挑,目中可見絲絲縷縷的戾芒閃爍不停,沉聲道:“賈子鈺,此乃宗室家事,你有何資格插手?”
賈珩眉頭緊皺,揚起頭來,沉喝一聲,說道:“珩乃帝婿,如何理不得宗室家事?”
他除卻是大漢衛郡王之外,同樣還是崇平帝的女婿,這個身份本來就有資格參與宗室家務。
就在賈珩理直氣壯之時,卻聽到那一聲嬌媚的聲音響起,分明聽宋皇后高聲說着,帶着幾許嬌叱,喝問道:“賈子鈺,你當真要和本宮做對?”
賈珩劍眉之下,擡眸看向宋皇后,此刻對上那一雙狹長的鳳眸,目中滿是怒意和戾氣。
只見麗人一襲硃紅華美衣裙,雲髻端麗華豔,那張玉顏酡紅如醺,恍若丹珠的粉脣瑩潤微微,但那張雪膚玉顏的臉蛋兒,似是蒙上一層寒霜。
暗道,這是甜妞兒?真是行走過去,氣場兩米八?
不同於,在後世電視劇當中,更多用煙燻妝來表明“黑化”的態勢,宋皇后只是一個眼神,就現出顛倒衆生的凌厲之態。
賈珩劍眉之下,眸光深深,凝眸看向宋皇后,道:“微臣見過娘娘。”
其實,他並不想給甜妞兒直接對上。
宋皇后美眸凌厲,語氣不善道:“賈子鈺,你真的要和本宮做對?”
賈珩拱手行了一禮,道:“娘娘,聖命如天,臣不敢違,還請娘娘恕罪。”
宋皇后柳眉挑起,芳心不由大怒,暗罵一句殺千刀的,都這個時候,就不能幫幫她?
這會兒,殿中的衆文武大臣也都黑壓壓地出來,看向那率領京營軍卒前來的蟒服少年,面上多是涌動着複雜之色。
在這一刻,又是大漢衛郡王力挽狂瀾,想起以往的種種猜忌,不少面皮薄的清流文臣,愧疚莫名。
賈珩朗聲說道:“娘娘,聖上自御極以來,於國事兢兢業業,夙興夜寐,以致憂勞成疾,於大漢國社和黎民俯仰無愧,聖命既認楚王爲東宮,微臣自當遵命行事,還請娘娘不要爲難於臣。”
宋皇后目光緊盯着那少年,厲聲道:“賈子鈺,你真的要逼迫本宮?”
賈珩揚起頭來,不甘示弱地看向宋皇后,高聲說道:“娘娘,天下滿朝文武人心所向,微臣有何逼迫之處?”
起碼這是崇平帝的意志決定,至於楚王即位之後,是否失德,那是另外一個層面的問題,起碼他作爲帝婿,完全遵從了崇平帝的旨意。
這一點兒在外人眼中,無可指摘。
宋皇后氣得俏臉煞白,秀麗柳眉倒豎而起,那雙晶然明澈的美眸戾氣叢生。
賈珩沒有繼續再與宋皇后爭執,而是轉眸看向李瓚,問道:“李閣老,聖上現在何處?”
李瓚說道:“聖上已經移駕含元殿內書房。”
就在這時,一個面白無鬚的年輕內監,忽而從遠處跑來,說道:“閣老,陛下彌留,急召內閣軍機至書房敘話。”
此言一出,原本正在殿前對峙的衆人,心頭都是一驚。
聖上這是要駕崩了?
事實之上,在經過這一番折騰下來,崇平帝這會兒已經到了心力憔悴之時,待到再行移駕內書房以後,就陷入了意識昏昏沉沉之間,沒有多大一會兒,就開始進入彌留之際。
李瓚面色凝重幾許,目光微頓,說道:“高閣老,我等即刻去內書房。”
這一刻,崇平帝將要駕崩,他們這些內閣閣臣,需要跪受遺詔。
而這會兒,高仲平、呂絳幾人也隨着李瓚一同前往偏殿內書房,而其他臣僚則是凝眸看向幾人。
賈珩這會兒,也起身向着一旁的偏殿內書房行去。
嗯,他也是軍機。
而宋皇后這會兒原本在心頭蓄積的憤怒,在這一刻也徹底放鬆下來,晶然瑩瑩的美眸中現出一抹茫然。
畢竟,與崇平帝是多年的夫妻感情,在崇平帝駕崩辭世的一瞬間,這位麗人心頭就有幾許慼慼然。
或者說,麗人心頭的良知與感情雙相交織在一起,百感交集。
含元殿,內書房之中——
一衆內閣羣臣在說話之間,掀開垂掛在門扉上的棉褥簾子,快步進入內書房之中,目光閃爍了下,凝眸看向躺在鋪就着毛毯的軟榻上的崇平帝,心神莫名。
戴權在崇平帝近前,白淨、儒雅的麪皮上現出悲愴之色,附耳道:“陛下,內閣幾位閣臣來了。”
“子鈺呢。”此刻的崇平帝躺在鋪就着一方軟褥的牀榻上,身上蓋着一條刺繡和福字牡丹的被褥,其人周身散發着一股代表死亡的慘敗氣息。
“聖上,微臣在。”賈珩行至近前,面色微頓,拱手道。
崇平帝聲音中似帶着幾許迴光返照的中氣十足,道:“子鈺……你來了?”
賈珩快步近前,“噗通”一聲跪下,說道:“聖上,微臣在。”
崇平帝似是緩了一口氣,醞釀片刻,聲音就變得無比沙啞,喚了一聲,說道:“子鈺,太子呢?”
“太子殿下尚在寧國府。”賈珩面色一肅,道:“微臣接到太子殿下的求救信號以後,就火速前往神京城調集兵丁,前往宮城勤王。”
崇平帝聞言,聲音帶着幾許虛弱之意,說道:“子鈺,朕大行之後,你與內閣輔佐太子登基,盡心盡力。”
賈珩聞言,似是心頭爲之一震,聲音略帶幾許哽咽,說道:“還請陛下保重龍體。” 一般這種情況,都是臣子淚如雨下。
崇平帝又伸出一隻蒼老骷髏的手,聲音蒼老而細弱,問道:“李閣老何在?”
“聖上,臣在。”李瓚蒼聲說着,面色微頓,近前跪倒下來。
崇平帝默然了一會兒,似乎在積攢着體力,聲音沙啞中帶着幾許細弱之聲,叮囑道:“李閣老,太子年輕識淺,初登大寶,多有思慮不謹之時,你和內閣諸臣當盡心輔佐,萬萬不可懈怠分毫。”
李瓚這會兒,剛毅面容上滿是悲愴之色,聲音中就帶着幾許哭腔兒,哽咽說道:“聖上。”
崇平帝點了點頭,說道:“高閣老。”
高仲平跪將下來,道:“聖上,微臣在。”
崇平帝道:“太子出身庶出,根基淺薄,你平時要多加提點、規勸。”
高仲平當年身在潛邸之時,曾經與魏王陳然相善,崇平帝深知高仲平是比較同情魏王遭遇的,如此也算是幫楚王籠絡人心。
高仲平蒼聲說道:“微臣累受皇恩,唯知恪謹侍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崇平帝默然了好一會兒,聲音中帶着幾許沙啞,說道:“魏王呢?”
這會兒,內閣閣臣呂絳這會兒已經躍躍欲試,因爲一旦被崇平帝喚到,意味着從此以後,他就是託孤重臣、兩朝遺老,這種政治資本無疑相當豐厚,可以福澤三代。
然而,半晌的時間過去,崇平帝仍無再行喚來內閣廷臣的跡象,一顆心不由涼到谷底。
顯然,內閣託孤只限於內閣首輔,內閣次輔,沒有將之推廣至閣臣。
林如海看着這一幕,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這等託孤之意,往往是對柱國將相之臣,豈是人人都有的?
賈珩面色一肅,目光深深,說道:“回陛下,魏王殿下尚在含元殿,宮城已經重新爲錦衣府衛佔據,宮中大局安定,京中一切順遂。”
崇平帝默然片刻,沙啞而虛弱的聲音響起,說道:“內閣擬旨,將魏王、樑王削爵,廢爲庶人,趕回藩地居住,另着有司嚴加監管,不得容其離開封地半步!”
李瓚面色微頓,拱手應了一聲是。
賈珩靜靜看向崇平帝,眸光閃了閃,心頭嘆了一口氣。
天子在臨終之前,並沒有賜死魏樑兩藩,或者說,天子終究是動了惻隱之心。
畢竟,虎毒不食子,總不能連殺三子,但這個難題卻扔給了後繼之君。
崇平帝說完這些,也爲之耗費了不少生命力,聲音顯得愈發虛弱和中氣不足,嘶聲說道:“內閣軍機和衛郡王要盡心輔佐太子,共創大漢中興……盛世。”
到了盛世兩個字,似乎用盡了這位中年帝王的一生的力氣,音調陡然高了幾分。
就這樣說完,崇平帝此刻伸出一隻手,似乎恢復了視力,白色布條中的眼眸睜將開來,而後就是人生的走馬燈在眼前一一閃過。
有童年之時養在深宮的沉默寡言,有身在潛邸時的韜光養晦,有踐祚登基接受羣臣朝賀的雄心萬丈,有爲國事操持的焦頭爛額……直到平定遼東,太廟祭祖時的意氣風發。
最終,這位帝王身上氣息愈發衰弱,意識徹底被黑暗吞噬和包圍。
“陛下,陛下……”這會兒,戴權正在崇平帝耳畔喚着,而後,探出一手在崇平帝的鼻翼下探了下鼻息,帶着幾哭腔的聲音響起:“陛下…陛下駕崩了。”
此刻,內書房中正在跪候着的內閣、軍機一衆羣臣,聞言,皆是紛紛摘下頭上的冠冕,頃刻之間,哭聲四起,向着暖閣之外傳去。
一時間,殿外的內監和宮女紛紛跪將下來,哭聲震天,在整個冬日的午後,顯得格外蕭索和淒涼。
崇平十九年,大漢的第四位皇帝崇平帝在御極近二十載時賓天,享年四十七歲。
自崇平新政到平定遼東,前後經過了五年,在五年當中,崇平帝也奠定了自己在陳漢歷代帝王當中,或者說在歷朝歷代帝王的歷史地位。
不管如何,在後世史書上當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崇平新政,平定遼東,文治武功也足可稱道。
只是後世史學家多半會將與衛郡王賈珩風雲際會的崇平帝,和前期的崇平帝視爲兩個歷史時期。
這會兒,賈珩跪將下來,隨着內閣軍機諸臣哭靈,在這種普遍哀傷痛哭的環境當中,也被牽扯得哀傷不已。
天子繼位以來,的確稱得上一位勤政愛民的明君,這位前期拿了崇禎模版,後來與他風雲際會之後,就拿了雍正模板。
而含元殿方向的一衆羣臣,在聽到偏殿內書房傳來的陣陣哭聲,自然也意識到什麼。
山陵崩,天子賓天了。
魏王、樑王以及廊檐上的文武羣臣,也都紛紛摘下頭上的官帽,黑壓壓地跪將下來,嚎啕哭聲充斥宮中。
宋皇后立身在原地,轉過螓首看向內書房方向,幾乎如遭雷噬,只覺一股鑽心般的疼痛襲來,一股巨大的悲傷如洪水般,在一瞬間就淹沒了宋皇后。
他還沒有立然兒爲東宮,他還沒有給她一個說法,他怎麼能走?
他怎麼能走?
宋皇后悲痛交加,只覺眼前不由一黑,周圍的女官就是眼疾手快,快步近前,連忙攙扶着將要栽倒的麗人。
“娘娘。”
而魏王與樑王此刻跪將下來,陰鷙面容蒼白如紙,目光晦暗幾許,凝眸看向偏殿的內書房方向。
心頭茫然失措之餘,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懼。
父皇走了,如此突然……
可以說,今日之宮廷政變,已經成爲推動崇平帝駕崩的導火索,起碼在外人眼中,就是如此。
兩人皆有不孝之名,傳揚於中外。
另一邊兒,內書房之外,馮太后也在宮中老嬤嬤和太妃的攙扶下,來到含元殿內書房之外,皺紋密佈的面容上,就可見老淚縱橫。
在這幾年,馮太后先後經過喪夫、喪子之痛,愈發老態龍鍾,此刻顫顫巍巍,悲痛不已。
說話之間,馮太后在嬤嬤和女官的陪同下,進入內書房,看向那躺在軟榻上的中年帝王。
馮太后這會兒更是悲從中來,泣不成聲道:“皇兒,我的皇兒……”
說話之間,來到中年帝王近前,一下子就拉住了那中年帝王蒼老如枯樹枝的手,道:“皇兒,皇兒……”
賈珩這會兒正在牀榻之前對着崇平帝哭靈,旋即,看向一旁的李瓚,道:“李閣老,天子已逝,當操持大行皇帝后事,並議定諡號諸事。”
這些後事都要操辦。
當然,還有擁立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