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冬夜的明月,皎潔而明亮,宛如一輪玉盤皎潔,只是冷風呼嘯,月輝顯得有些清冷。
位於金陵的北靜王祖宅燈火通明,明亮煌煌,水溶今日在府中設宴款待賈珩。
今日甄雪按着水溶的意思打扮了一下,換上一套天藍色的裙裳,蔥鬱雲鬢之間別着一根流光熠熠的金色鳳翅,而脖子上帶着一條翡翠項鍊,至於纖若蔥管的手指上套着一枚賈珩送的寶石綠戒指,在燈火映照下熠熠生輝。
麗人比之往日賢妻良母的嫺靜、端莊,此刻的裝扮無疑多了幾許少女感。
其實,甄雪也就後世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年紀。
今天的酒菜都是甄雪一手張羅而來,當然也是方便施展計謀,經過甄晴的教導,甄雪已知道九曲鴛鴦壺的關竅。
北靜王水溶正在小廳之中焦急地來回踱步等待着,又是問着一旁的女官道:“去看看,永寧伯來了沒有。”
“是,王爺。”女官低聲應是,匆匆出了廂房,短短半個時辰中,來來回回就跑了六趟。
沒有多大一會兒,賈珩隨着一個嬤嬤來到後院,正是申酉之交,夜色卻完全漆黑下來,唯明月朗照,風聲不停。
北靜王水溶降階出迎,看向那少年,俊朗白皙的面容上喜色難掩,說道:“子鈺,你可算是來了。”
賈珩拱手行了一禮,說道:“讓王爺久等了。”
兩個人寒暄而罷,進入廂房,此刻室內溫暖如春,香氣宜人,高几之上的燭臺點着不少蠟燭。
甄雪已端坐在一張圓桌之畔,安靜等候着,見到賈珩過來,盈盈起得身來,秀美玉容上見着幾許異樣之色,喚道:“子鈺。”
賈珩點了點頭,凝眸看向北靜王,低聲說道:“王爺,王妃也在?”
水溶輕笑說道:“王妃聽說子鈺前來,特意燒了一桌菜,子鈺等會兒嚐嚐王妃的手藝,子鈺,都是一家人,不必見外。”
等子鈺與王妃有了合體之緣,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賈珩也不多作謙辭,在北靜王的招呼下,落座下來,隨意閒聊着,主要是敘說福州船政學堂的章程。
北靜王對此倒是真的頗感興趣,問個不停,而一旁的甄雪執壺斟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水溶俊朗的面容醺然欲醉,舌頭已又幾分打結,說道:“我前往福州籌建船政學堂,那邊兒千里迢迢,歆歆和王妃在金陵也無人照顧,京中的太妃也想着女兒,子鈺這次回京,不妨先帶着王妃一同回去罷。”
賈珩並未應允下來,而是擡眸看向甄雪,問道:“王妃的意思呢。”
甄雪放下酒壺,柔聲說道:“王爺,姐姐在府中靜養,我想多陪陪她,等明年開春再回去不遲。”
見甄雪婉拒,水溶面上就有幾許怫然不悅,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目光投向那少年,說道:“子鈺,其實我有一事相托。”
賈珩暗道一聲來了,面色故作不解,問道:“王爺,不妨直言。”
水溶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面色悽然說道:“自我與雪兒成親以來,一晃五六年,膝下無男丁,府中太妃很是着急,現在也快成了我的一塊兒心病。”
賈珩皺了皺眉,沉吟問道:“王爺,此事可有別的緣故?”
按說能夠談到這個,那就是通家之好。
水溶嘆了一口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許是我身子有問題,郎中說我再難生育。”
賈珩默然片刻,勸慰了一句說道:“王爺不必氣餒,可以多尋一些良醫,好好診治診治。”
詭計多端的零,他們的話聽聽也就是了。
水溶搖了搖頭,道:“郎中看了不少,藥也吃了不少,但全無用處,太妃不知爲此事愁白了多少頭髮。”
賈珩放下手中的筷子,沉吟說道:“王爺如缺人承嗣,可以從族中擇取小兒過繼,這是不違我大漢典制的。”
天子都有絕嗣,祖繫世移,何況是他人?過繼之子仍是有着繼承權,而且官府要備案,承嗣香火。
所以,當初賈珩給黛玉、陳瀟提及生孩子過繼,才讓兩人覺得頗爲動心。
水溶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族中也沒有那般合適的子弟,而且,太妃也不同意以此法承嗣。”
賈珩想了想,說道:“王爺現在還年輕,可以找郎中診治,而且王爺可以多納美妾,三二年下來,說不得就有喜訊傳來。”
這個時候世家大族的紈絝膏粱喜愛男風,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兒,甚至可以說相當普遍。
如紅樓原著明文有載的就有馮淵、賈璉、賈珍、薛蟠等人,甚至寶玉。
但此事對整體的生育能力沒有影響,北靜王也不例外,否則歆歆是怎麼來的?
北靜王應該是有着心理問題,因爲北靜王自己的長相已經非常俊美了,從小養在婦人之手,對女人不感興趣並不出奇,甚至對此產生性別認知障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而世俗環境讓北靜王不得不娶妻生子,從而纔出現這樣的問題。
水溶眸光轉而投向甄雪,此刻甄雪一張雪膩妍美的鵝蛋臉羞得通紅如霞,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水溶忽而將目光投向賈珩,低聲說道:“子鈺覺得王妃如何?”
哪怕早已知道水溶要作什麼,賈珩仍是面色微怔了下,須臾,說道:“王妃她……王爺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水溶斟酌着言辭將自己的打算說出,目光灼灼地看向賈珩,說道:“子鈺如是覺得王妃尚可,可以幫着她誕下麟兒。”
賈珩:“???”
此刻,甄雪原是羞得將螓首埋在胸前,聞聽此言,起身欲走,卻被北靜王拉住了胳膊,低喝道:“王妃,先前不是說好了,這時候扭扭捏捏走着做什麼?”
賈珩眉頭緊皺,正色說道:“爵位傳承事關國家名器,豈能私相授受……王爺這是在說醉話吧。”
水溶面色微頓,凝眸看向賈珩,低聲說道:“子鈺,我沒有醉,王妃她……”
賈珩面色不悅地打斷了水溶的話頭兒,低聲說道:“王爺如是身子不大爽利,以後可以請個郎中相看,不要諱疾忌醫,如今提着此事,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了。”
水溶見賈珩不允,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一時間也不敢再逼迫,嘆了一口氣,拿起酒盅連連喝了幾口,心頭不禁有些煩悶。
甄雪也拉過水溶的胳膊,低聲說道:“王爺,你喝醉了。”
水溶惱火地一下子撥開甄雪的胳膊,神色不耐道:“我沒醉。”
先前說着讓她好好打扮,她是半個字都沒有聽準,現在什麼樣子,分明入不得子鈺的眼!
甄雪玉容蒼白,神色變幻,貝齒將櫻脣咬的出現白印子,顫聲道:“王爺。”
雖然心有他屬,但被自家丈夫如此對待,尤其是當着那少年的面,仍有些難以言說的羞辱。
賈珩看着這一幕,只得勸慰幾句,說道:“王爺,最近可多請一些太醫,幫着瞧瞧身子。”
水溶卻擺了擺手,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悶酒。
過了一會兒,賈珩看向已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北靜王水溶,目光閃了閃,嘆了一口氣。
旋即,來到甄雪的近前,擡眸看向甄雪,低聲問道:“你給他放得什麼藥,怎麼這個時候才起作用。”
“是蒙汗藥,還有一些……”甄雪玉容微頓,貝齒咬着下脣,輕聲說道:“姐姐給配的藥,我不敢用太多。”
賈珩面色沉靜,低聲說道:“那我先將他弄到牀上去。”
他剛纔都想着要不應允水溶,但鬼知道水溶最終打的什麼主意?
至於甄雪有孕,會不會引起水溶的懷疑,其實並不會,當初歆歆就是北靜王爲了堵住悠悠之口生下的女兒。
所以水溶所謂的自家身子有毛病,肯定是胡扯,聽聽就好……詭計多端的零。
賈珩這般想着,將北靜王擡到裡廂,放到一張牀上。
甄雪也走將過來,一張溫寧如水的臉蛋兒羞紅成霞,綺豔動人,輕聲說道:“子鈺,我喚了一個女官過來。”
說着,喚着一個姿容秀麗的女官,這是甄晴打發過來的女官,屬於甄晴的心腹,相比甄雪的膽怯,這位女官動作很是熟練,近前幫着水溶去着衣裳。
賈珩點了點頭,看向甄雪,低聲說道:“這裡就交給你了,等他醒來,就說我回去了。”
說着,看着睡夢中的水溶,暗暗搖了搖頭,離了北靜王府。
他並無興趣再搞七搞八,不僅僅是聽了瀟瀟的勸,不能走着邪路,也是因爲北靜王真的有些可憐。
而北靜王與楚王還是不一樣的。
據晉陽所言,楚王似乎有些心術不正,故而他先前當着楚王的面,與甄晴親暱就沒有太多心理壓力。
……
……
寧國府
賈珩騎着馬返回府中,已是戌時,夜涼如水,北風呼嘯,原本喝了一點兒酒,冷風迎面一吹,也有幾分醺醺然。
至此,北靜王一事算徹底了結,這兩天就回京。
賈珩將馬交給小廝帶入馬廄,旋即,一邊吩咐着從前廳迎將出來的晴雯準備熱水,一邊兒前往書房。
果然,書房中的燈火還亮着,一道纖麗、安靜的身影投映在窗紙上,伏在書案之後看着兵書。
隨着嘩嘩啦的響動,賈珩進入書房,挑開珠簾,落座在小几旁醒酒。
陳瀟放下手中的書冊,轉臉看向那少年,聲音中帶着欣喜,說道:“回來了?”
賈珩輕聲道:“嗯,喝了一點兒酒,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呢?”
陳瀟提起茶壺,斟了一杯茶,沒有說話,遞將過去。
賈珩拿過茶盅抿了一口,笑着問道:“在等我呢?”
“什麼時候回去。”陳瀟既沒有應着,也沒有反駁,而是一雙粲然如繁星的眸子,定定看向那少年,輕聲說道。
賈珩喝了一口香茗,說道:“後天,奏疏幾天前就遞送過去了。”
說着,近前,拉過少女的手,熠熠目光中見着認真之色,道:“南邊兒的事兒就先交給你了,這個你拿着。”
說着,取過一枚沉甸甸的令牌,周圍刺繡金紋,其上寫着鎮撫司幾個字。
陳瀟觸碰着令牌,擡起清眸,訝異道:“這是什麼?”
賈珩笑了笑,輕聲道:“金陵錦衣府的堂官令牌,你拿着,我跟劉積賢說過了,等我回京以後,你可以調用南省鎮撫司的探事,和長公主的夏侯瑩一起防備着歹人,有什麼事兒,隨時給我飛鴿傳書。”
他此次回京,晉陽、甄晴、甄雪都留在金陵,需要留下人保護着幾人,而瀟瀟心思縝密,可以擔當此任。
陳瀟目光看向那少年,心頭有些觸動,拿過令牌鄭重收好,點了點頭。
這知道是眼前之人真正信任自己,昨天本來是想把她自己交給他來着,但他……都怪那甄家妖妃。
賈珩伸手擁住少女,看向容顏清絕的少女,溫煦說道:“瀟瀟,南省這邊兒的事兒交給你了。”
說着,湊到少女臉頰近前,噙住柔軟脣瓣。
過了一會兒,陳瀟玉顏染緋,抿了抿瑩潤微微的脣瓣,嗔怒道:“一嘴的酒氣,臭死了。”
賈珩感受着薄荷微涼,在少女明亮剔透的清眸中似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輕聲說道:“這纔剛過門,就嫌棄自家男人了。”
說着,捧着少女清絕的臉蛋兒,在陣陣膩哼聲中,噙住脣瓣。
陳瀟清眸微微闔上,伸手撫上賈珩的肩頭,哪裡還有方纔的嫌棄?
這時,晴雯在外間喚着賈珩洗澡,聲音的催促已有幾分急促。
賈珩定定看向在橘黃燭火之下,玉顏如霞的少女,伸手輕輕摩挲着瀟瀟的臉頰,輕聲說道:“瀟瀟,我先去沐浴了,你也早些歇息,晚上看書太多,傷眼睛的。”
“嗯。”陳瀟點了點頭,目送着少年離去,伸手摩挲着手中的令牌,那張幽清如雪的玉顏怔怔出神,心頭涌起陣陣抑制不住的甜蜜。
那不是少女早就看慣的賈珩上壘之時的甜言蜜語,而是真摯的關心。
翌日,北靜王府
一縷晨曦跳入廂房之中,而帷幔四及的牀榻之上,忽而響起一聲驚呼,也將蜷縮在裡間的甄雪嚇得醒將過去。
北靜王猛地睜開眼眸,那張俊朗面容上滿是驚恐地看向不遠處的甄雪,低聲喝道:“王妃,這是怎麼回事兒?”
甄雪揉了揉惺忪睡眼,輕聲說道:“王爺昨晚不記得了,昨晚喝了酒以後,子鈺讓我扶着王爺進得廂房,然後後半夜服侍王爺歇息,王爺就開始……”
說着,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作支支吾吾狀。
不得不說,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員。
水溶聞言,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面色現出一抹痛苦之色,說道:“我,我不記得有過此事。”
昨晚喝了太多酒,他是記得有些異樣,但他不應該纔是。
甄雪眼圈微紅,哽咽說道:“王爺如是討厭於我,直接給我說就是,昨個兒酒後當着賈子鈺的面怎麼能說出那般荒唐的話來?”
北靜王此刻心頭煩躁非常,低聲說道:“別說了。”
說着,看也不看甄雪,起得身來,穿上衣裳,整理着衣袍,面色頓了頓,問道:“子鈺呢?”
甄雪輕聲道:“子鈺昨晚就回去了。”
水溶面色變幻了下,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喝酒誤事,喝酒誤事。”
他本來還想借着酒意試探賈子鈺的心意,不想將自己栽了進去。
甄雪此刻也穿好衣裳,看向水溶,說道:“王爺,賈子鈺說的也對,王爺只要多看看郎中,總能有法子的。”
水溶聽着一陣頭大,擺了擺手,道:“你自己收拾收拾,我等會兒還有正事兒。”
他記起來了,昨晚似乎有人趴在他身上,然後迷迷糊糊之中,他也不記得做了什麼。
水溶說着離了廂房,面色陰沉如鐵。
待得水溶離去,甄雪臉上的神色漸漸平緩下來,看向空蕩蕩的屋子,幽幽嘆了一口氣,忽而嘴角現出一抹苦笑。
這就是她的夫君,如果不是當初姐姐謀算於她,讓她從此與子鈺相識,這輩子她該如何是好?
……
……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崇平十五年在諸事皆平中逐漸走進冬月,轉眼之間也到了賈珩回京的日子。
這一日,北城渡口人山人海,金陵城中的江南官員已經得知賈珩要離京,無不鬆了一口氣。
賈珩這段時間派出錦衣府衛以及緹騎大張旗鼓地調查着楚王遇刺一案,並且以各種名義詢問一些致仕的江南六部官員,然後就是國子監祭酒方堯春被革職,可以說一股肅殺氛圍籠罩着。
但等了許久,卻遲遲不見錦衣府拿人,江南六部的官員心頭也開始犯嘀咕,不知賈珩葫蘆裡賣什麼藥。
然後,就是在一衆忐忑不安的觀望中,賈珩將要回京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金陵城,江南官場的官員錯愕之後,就是驚喜莫名。
而賈珩也的確爲返京做準備,首先是將楚王遇刺一案移交給錦衣府北鎮撫司鎮撫使劉積賢督辦,江南大營日常作訓事務交蔡、謝二將統領。
他本人則是領着錦衣府衛以及江南大營的兵馬,押送女真俘虜以及朝鮮水師將校返回神京。
此刻北城渡口,一眼望去,人頭攢動。
以兩江總督沈邡、禮部尚書袁圖、楚王、北靜王、安南侯、巡鹽御史林如海爲首的送別隊伍,此外還有揚州鹽商以及客居金陵的士紳,湊着熱鬧,此刻,一雙雙目光都眺望着那懸掛着“賈”字帥旗的樓船之上。
江南大營爲此專門出動了一千軍兵維持秩序。
看向那河面之上的七八艘大船,前來送行的江南官員、士紳心思多是複雜莫名。
如江南官員,都是生出一念,瘟神走了,金陵的天亮了。
而以汪壽祺、江桐等揚州鹽商等人,則是目光閃爍,既有憤恨,又有無奈。
如今兩淮鹽法不拘鹽商資本多寡,實力強弱,憑票取鹽,可以說自此掘了八大鹽商的根,再無先前壟斷暴利,而且更不用說被追繳了近三分之二的家財。
而這一切,都是這位永寧伯的手筆。
揚州鹽商回過味兒來,豈能不恨?
只是先前迫於賈珩的酷烈手段,引而不發,但心頭的怨恨卻深深紮根。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林如海這會兒將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旋即,望着停泊在水面之上,高大如城的樓船。
要不了多久,他也會到京裡爲官,和玉兒團聚了。
沈邡此刻領着手下的文吏白思行、盧朝雲等人,看向那正與北靜王水溶、安南侯葉真談笑風生的蟒服少年,目光凝了凝,心頭涌起一股冷意。
此刻,賈珩正在與楚王、北靜王水溶、安南侯葉真敘話道別,周圍還有一些江南、江北大營的將校陪同。
南京戶部侍郎譚節目光閃了閃,暗道,這永寧伯是不是忘了,還欠着保舉他爲南京戶部尚書的一封奏疏,現在這永寧伯好像不提這個事兒了。
要不要提醒一下?
賈珩與安南侯葉真說完話,凝眸看向北靜王,再次叮囑說道:“王爺,福州船政學堂籌辦章程,如有疑惑之處,可以書信相詢。”
水溶點了點頭,目中有着幾分不捨,說道:“子鈺,一路順風,等福州、杭州事畢,你我再喝酒敘話。”
他覺得只怕是先前態度不夠誠懇,等再過一段時間,再勸說子鈺。
賈珩又看向另一個苦主楚王,面色見着鄭重,說道:“王爺,我已在南省做了佈置,王爺在金陵期間,也當多加提防歹人賊子,出行在金陵城中,切不可白龍魚服,凡出行當多派護衛警戒纔是。”
楚王重重點了點頭,說道:“子鈺叮囑,孤記下了。”
他要在江南多待一段時間,前不久老師說,兩江總督沈邡、江左布政使徐世魁,南京工部侍郎林應騏等一些官吏,想要與他私下見上一面。
賈珩叮囑完,又將目光投向南京六部的官員,能夠明顯看到一些官員臉上的輕快,心頭冷笑一聲,然後目光投向遠處人羣,在幾處地方着重停留了下目光。
而在西南柳樹之畔,一輛懸掛着長公主五彩旗幟的琉璃簪瓔馬車之上,晉陽長公主以及元春此刻就在車廂之中,挑開簾子,目送着賈珩。
而一旁身着飛魚服,腰懸繡春刀的少女,手中則是拿着一個單筒望遠鏡,看向這邊。
因爲咸寧公主和李嬋月也要隨着賈珩北返神京,長公主也就乘上馬車,出來相送一程。
此刻晉陽長公主伸手放下棉布車簾,輕聲說道:“元春,咱們回去吧。”
元春柔聲道:“殿下,不看了嗎?”
晉陽長公主眉眼間現出一股慵懶,柔聲道:“本宮這會兒也有些乏了,回去養胎要緊,等會兒人都回城,又是亂糟糟的。”
元春應了一聲,然後吩咐着夏侯瑩以及陳瀟,讓府衛以及嬤嬤護送着回府。
而在東北方向人羣中,還有一輛馬車,甄晴與甄雪同樣坐在車廂內,眺望着送行的人羣。
“姐姐,人走了。”甄雪看向那已經轉身向着旗船而去的少年,在甄晴耳畔低聲說道。
甄晴冷豔玉容上現出複雜之色,伸手輕輕撫着小腹,嘆了一口氣,道:“過年之前,也不知能不能回來一趟。”
這個混蛋,就不能多陪陪她?
此刻,賈珩與江南官員、士紳揮手道別,而後在錦衣府親衛百戶李述的陪同下,登上旗船,蟒服少年身上的披風獵獵作響,按着腰間的天子劍,目光掠向岸邊的江南官員。
“啓程!”
隨着賈珩下令,就有軍士解開纜繩,陸陸續續登上船隻,而後就是騎卒沿河相送。
遠處押送女真親王的凱旋船隊也將風帆支起,盪開一圈圈河面漣漪,向着北方而去。
此刻,岸上的江南官員、士紳、軍卒目送着那蟒服少年所乘船隻漸漸駛遠,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哪怕是沈邡,都覺如釋重負,這樣一位國之重臣,少年勳貴坐鎮在金陵,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而賈珩所乘的樓船之上,一間艙室內,釵黛、探春、湘雲、紋綺,甄蘭、甄溪、寶琴和諾娜以及襲人、鴛鴦、紫鵑等丫鬟,隔着竹簾,看向岸上的人山人海。
湘雲放下手中的單筒望遠鏡,那張蘋果圓臉之上現出嬌憨的笑意,說道:“珩哥哥做出的這個東西真是好用,離這麼遠了,還清晰的如同眼前。”
黛玉笑着看向湘雲,掩嘴輕笑,旋即看向寶釵,輕聲道:“寶姐姐,雲妹妹可喜歡這個望遠鏡了。”
寶釵輕輕一笑,道:“她就喜歡這些好玩的。”
一旁的甄蘭凝眸看向湘雲手中的望遠鏡,輕聲說道:“雲妹妹,我用這個東西看看。”
湘雲有些戀戀不捨地遞將過去,說道:“蘭姐姐,這是珩哥哥給我的,你別弄壞了。”
畢竟是客,湘雲也不好不給。
寶琴笑了笑,打趣道:“雲妹妹,珩哥哥什麼時候將這望遠鏡送你了,不是珩哥哥給我的嗎?讓你玩兩天,就成你的了?”
先前,寶琴向賈珩問及望遠鏡,而賈珩從書房拿給寶琴以後,寶琴正在玩的時候,讓湘雲看到了,一聽能夠看星星,然後湘雲算是走不動道兒了。
寶琴說着,與甄蘭說着用望遠鏡的注意點。
湘雲噘了噘嘴,柔聲道:“我也沒說是我的呀。”
兩個小胖妞,都是嬌憨爛漫的性子,平常也沒少鬥嘴。
甄蘭此刻拿着望遠鏡看向遠處,看着眼前清晰的視界,甚至還能看到遠處的人臉,檀口微張,芳心已是震撼莫名,放下望遠鏡,低聲說道:“這是珩大哥琢磨出的東西?”
這望遠鏡如果用在兵事上,敵兵調動豈不是一清二楚?
她這次跟着去京裡,真是去對了。
這些奇思妙想或者先前從濠鏡帶來紅夷大炮,無不說明,珩大哥已經在爲對虜一戰準備。
寶琴解釋說道:“珩大哥說是爲了打仗時候,偵查敵情所用,我瞧着這倒有些像是那些話本中說的千里眼,行軍打仗有了此物,應該如虎添翼。”
探春點了點頭,道:“琴妹妹說的不錯,如是高處偵查敵警,排兵佈陣,可以說用處多多。”
其實寶琴比探春要大上一些,但正如大觀園建好,諸釵迎進,姐姐妹妹都是胡亂叫着。
這時,尤氏與曹氏領着幾個丫鬟,準備着熱茶以及點心,笑着招呼道:“姑娘們,都過來這邊兒喝點兒熱茶,吃點點心,這邊兒暖和一些。”
尤氏這次也隨着船隻返京,而曹氏則是領着李紋、李綺兩個孩子前去探望在京的李紈以及兒子賈蘭,順道也是看看多年不曾走動的賈母。
當然這是曹氏的藉口,不過是爲了帶着兩個女兒逃離禮教氛圍太重的李家。
一衆鶯鶯燕燕都過去開始敘話。
而在另一艘船上,李嬋月和咸寧公主放下竹簾,落座下來,品茗敘話。
李嬋月鬱郁眉眼間帶着期盼,輕聲道:“表姐,過年時候還能回金陵嗎?”
咸寧公主道:“等年前,先生來金陵時候,你跟着來一趟?不過那時候騎着快馬過來,很是辛苦。”
“我不怕辛苦的,讓小賈先生帶着我。”李嬋月壓低了聲音,有些不好意思說道。
咸寧公主玉容幽幽,低聲道:“你跟着過來,也沒時間理你。”
那人留在金陵不用回京了,等她回京後,就在挨着寧國府不遠買一座私宅。
李嬋月聞言,輕輕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回京了,也不知舅舅給先生封着什麼爵位,賜婚的事兒現在還沒有着落。”
先前看着那一船的鶯鶯燕燕,又加上了甄家的兩個,也不知和小賈先生有沒有關係,她們倒顯得勢單力薄了。
咸寧公主輕聲說道:“至少也得是二等侯吧,賜婚的事兒,只怕要再等等了,最近邸報上已經開始討論與女真議和了。”
說到最後,少女秀眉微蹙,清麗的眸子微微泛着冷意,如果議和,先生什麼時候才能立功,娶她和嬋月又不知猴年馬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