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有人給蜀王家的老四送了張帖子,上頭寫着:單獨往武侯祠一會,要事密談。署名是裘良。四殿下欣然赴約。他自然不敢當真單身前去,領了兩個有本事的護衛。到了武侯祠,閒逛會子,遠遠的見前頭有一人形似裘良,朝他略招了招手,閃身進了一處配殿。四殿下整整衣冠,命護衛在外頭候着並攔住旁人,他獨自進去了。這一進去,直至天近黃昏都沒出來。護衛心下起疑,到裡頭一瞧,他們主子早沒影了。護衛焦急,趕忙跑回蜀王府報信。蜀王命人去尋裘良;裘良自打早上起就在衙門辦公,這會子還沒走呢;午飯亦是與同僚一起吃的。這一整日漫說武侯祠,連衙門口都沒離開過。
縱不喜歡老四,終究也是他親生兒子。蜀王忙喊了裘良自己去查。一時半刻的上哪兒查去?那假扮他自己約四殿下相會的帖子,上頭的字一瞧就不是他的。
次日一早,鐵像寺那邊的守將派了人回城來報,昨晚什麼事都沒有,白等了一宿。蜀王奇道:“什麼事白等了一宿?”傳話的出去問那兵卒,兵卒道,“昨日四殿下親來傳命,讓我們好生預備着,晚上有方家餘黨劫人。”蜀王忙喊他進去,讓他細說經過。
兵卒道,昨日下午,四殿下領兵到了鐵像寺,手持蜀王手諭來告訴他們,王爺施計誘敵,今晚有人會來夜襲,讓他們設好埋伏。
蜀王大驚:“你沒看錯?真是老四?”
兵士道:“我們黃將軍認得四殿下,還看見裘良大人與丁忘機先生皆穿着衣甲混在尋常兵卒裡頭。”
“他是瞎的嗎!”蜀王拍案道,“裘良何嘗離過衙門?”
兵士頓時傻了!半日才說:“四殿下末了……將方家婦孺帶走了……乃王爺手諭所命。”
蜀王大怒,一腳踢過去:“廢物!”將那兵士踢倒在地。
恰在此時又有人來報,四殿下找到了。一大早有人給裘良家送去一大車禮物,不想車裡頭卻是一隻已死的拔淨了毛的小母雞,和一隻被剝光了的衣裳剃光了頭髮眉毛的四殿下。腦袋頂上寫着兩個字:雞蛋。這會子人已醒過來了,只是驚恐說不出話來,裘良正派了馬車先送回府來。蜀王頓覺丟臉,抓起案頭的杯子硯臺花瓶嘩啦啦砸了一地。
賈琮這會子還在睡懶覺,裘良帶着一個年輕人親去住處拎他起來。賈琮迷瞪着眼聽他說了半日,道:“我餓……”裘良無奈,讓他先洗漱吃點心,賈琮邊吃便聽他從頭再叨叨一遍。聽到有人假扮裘良去勾搭老四,他嚥下口裡的龍抄手嘟囔道,“怎麼會拉扯上你呢?那個老姑子不是說你孤臣麼?”
裘良不禁瞧了一眼帶來的年輕人問道:“什麼孤臣?”
賈琮道:“那個丁氏啊,王爺的姘頭,幫着老四的那個老姑子。上回她說裘良是孤臣,不要去招惹他。”乃低頭喝了口湯,“這個老四可是讓人綁架了?要王爺拿什麼去換還是要贖金?”
裘良嘆道:“方纔我說的你全沒聽進去麼?”
“方纔我還沒醒呢。”賈琮道,“昨晚上看星星講艾澤拉斯的傳說,很晚才睡。”
裘良道:“方家婦孺被人救走了。”
“哈?”賈琮手裡的勺子頓了頓,“說明白些!我清醒了。”
裘良遂又細說了一遍,含笑瞧着他道:“留下方家的人是你的主意,橫豎這事兒你得下水幫忙。”
賈琮推了點心盤子斜睨裘良一眼:“裘大人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耍無賴的?”
裘良捋了捋鬍鬚:“一直都會,從前不熟絡不好意思使罷了。”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反手箍住椅子背道:“王爺家這個老四看着不是什麼靠譜的人。手諭是怎麼回事?”
裘良苦笑道:“手諭實在像是王爺親筆。黃將軍跟了王爺多少年了,竟沒認出來是假的。”
賈琮皺眉道:“筆跡這種東西是很難模仿的。”
裘良道:“王爺自己瞧了都覺得像是自己所寫。”
賈琮又想了想:“不對。筆跡如指紋,縱然仿寫,不過哄哄尋常人罷了,熟人哪裡哄的了?王爺可曾丟過什麼筆墨沒有?我小時候聽先生說過一個案子。有人請了極厲害的裱匠師傅將一個財主的字剪下來裱到一處湊出了張欠條,財主死後拿那欠條去訛人家兒子的錢。”
裘良眼前一亮:“那紙委實厚實!”立時喊人去衙門取那假手諭來。
賈琮又道:“王爺不用這麼着急,方家翻不出什麼浪頭。如今已經是火器時代了。”他擠擠眼,“方家沒錢,所以買不起火.槍。縱然其餘黨扶了哪個孩子爲主又如何?真遠武藝總高強吧,還不是讓我們家五叔三槍斃了。”
裘良苦笑道:“麻煩就麻煩在這兒。前些日子查抄了方家的家產,發覺不對。”
“嗯?對賬了麼?”
“不用對賬,只略瞧一瞧便知道不對了。”裘良道,“方雄當年在京城查抄了多少大戶人家!如今方家庫房裡頭搜出來的遠不足一成。”
賈琮眨眨眼:“你是說,方雄從京裡頭弄出來的那些沒交給王爺,而是私吞了?”
裘良點頭道:“大都私吞了。”
賈琮心裡咯噔了一下:難怪方雄要造蜀王的反。方雄本是蜀王引着進京的,查抄了京中那麼多大戶的家產,皆是他自己私吞了。依着方雄的財力,借蜀王的名頭分到地盤便好。只需厲兵秣馬藏於深山,待天下大定、諸王都各人顧各人去了,他遂發兵弄死蜀王,便可在蜀國一手遮天。
因恐怕槍支氾濫太亂,紅骨記的火器並不隨便賣給人。方雄自己是買不到火器的,蜀國的火器皆爲蜀王所買。他既藏了那麼多錢財,蜀王又哪裡會把火器給他使?仗着火器去外洋打劫回來的錢自然也不會分給他。方雄怕是覺得自己被卸磨殺驢了。腰纏萬貫,錢就是底氣,他遂不甘心讓蜀王就這麼巴巴兒幹晾着;買不到火器顯見打不過蜀王,方雄委實只有暗暗弄死蜀王這一條路了。
賈琮想了半日:“如此說來,方家還藏着巨大的錢財不知在何處。那麼,帶走方家婦孺的未必是方家的人,也保不齊是知道此事的知情者。”
“賈先生何意?”
“自古以來,最是錢帛動人心。”賈琮道,“些許小利都能使人拋根忘祖,何況偌大一筆錢財?裘大人,晚生以爲,可以多派些人去青城山上轉悠。”
裘良與那年輕人互視一眼,問道:“你疑心真遠是得了什麼信兒?”
賈琮點頭道:“真遠是個奇人。早年爲綠林大盜,手中還有仿製的先帝金牌,仿製得還十分逼真。後不知何故出家爲道,在青城山住了數十年。他就沒怎麼去過別處!身爲大盜,對財寶這種東西應該十分敏感。再有,他與方雄素無瓜葛,好端端的摻和方家的事做什麼?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想救出方家婦孺是真的,只是也沒安什麼好心。我原先以爲他是衝着我來的。如今看來,我不過是他的拿來取信方家的槍桿子罷了。”
“嘶……”裘良吸了口氣,“他不是先帝的人?”
“那金牌是真的?”
“不是。”
“卻又來!”賈琮攤手道,“仿製金牌這種事都幹出來了,還能是先帝的人麼?”
裘良道:“他爲何要命丁忘機試探你可有心自立?”
“不然方家的人拿什麼相信他?一個道士,平白無故的幫他們,你是方家你信麼?縱然信一時,會肯拿錢財出來給他麼?”賈琮哂笑道,“還以爲是什麼世外高人,修行數十年賊性不改。那麼大歲數還要錢幹嘛?”
裘良側頭看了看那年輕人,年輕人在思忖着。賈琮見狀也看了看他,裘良卻並不介紹。年輕人擡頭問道:“依着賈先生看,劫走方家婦孺的與真遠可有幹息?”
“應該沒有吧。”賈琮思忖道,“那些人不是有兵馬麼?真遠是個賊盜,哪來的兵馬?”
年輕人道:“清霄道人說,真遠舊年年底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便燒了。此人必有同夥。”
賈琮道:“我還是覺得能跟盜賊聯手的只能也是盜賊,手裡不會有兵馬。他們號稱杏林三盜,寫信給他的肯定是另外二賊。除非那些兵馬本身就是方雄的手下,大盜與方家聯手。”
裘良的衙門並不遠,這會子已有人取了那假的蜀王手諭過來,細看果然是裝裱的。裘良嘖嘖道:“竟有這種法子!”
賈琮不以爲然:“人家用過的法子,又不是他們新鮮想出來的。”他又想了想,“假金牌的事兒多少人知道?”
裘良問道:“屈指可數。賈先生疑心有內奸?”
賈琮道:“老實說,他們這招數挺不錯的。怎麼從前沒想到呢?會不會是得了假金牌哄過了青羊宮的主持道長這事兒的提醒,依葫蘆畫瓢?”
裘良思忖道:“委實有可能。我回去細查一查。”
賈琮打了個哈欠:“好睏,沒睡足。橫豎人已跑了,主意我也出了,也不是捕快,回去再睡會子。”
那年輕人含笑道:“賈先生倒是不甚憂心。”
賈琮道:“他們再有本事,終究手裡沒有火器。能翻出什麼浪來?”又打了個哈欠。
年輕人點頭:“倒也有理。賈先生可知道我是誰?”
“不想知道。”賈琮揮了揮手,“咱們不認識的好。”年輕人莞爾一笑,與裘良兩個告辭了。
待他二人走了,賈琮回屋問賈敘:“這是蜀王的老幾?世子?”
賈敘點點頭:“不錯。既是方家手裡還有錢財,此事咱們便不用着急了。橫豎不論他們想做什麼都得設法買火器。”
“也對。”
賈琮當真還困的緊,昨晚上跟陳瑞錦說魔獸說到天都快亮了,遂當真欲回去睡覺。可巧劉豐從外頭進來,道:“陳姑娘今兒是不是還沒起來呢?”
“是啊,我們昨晚談戀愛談得太久了。”
劉豐道:“方纔我在外頭剪花木枝子,那個跟着裘大人來的年輕人特尋我打探陳姑娘。”
賈琮撓了撓頭:“蜀王的世子這麼八卦!他說什麼?”
“他道,聽聞這位陳姑娘如天人下界一般美貌,可是真的?我說,委實難得,少見的很。他又問陳姑娘與隔壁那姑娘哪個好看,我說顯見隔壁那位容貌上強些。”
賈琮與賈敘對了個眼神:“他這什麼意思?”
賈敘想了半日,道:“只怕有人在外頭傳陳丫頭的容貌了。不好,若傳得太離譜,恐會惹事生非。卻不知道丁忘機究竟跟蜀王說了多少實話。”
賈琮擺手道:“管他呢,我先回去睡個回籠覺。”
纔剛走兩步,尚未繞過大屏風,有人進來回道:“門外有一書生求見。”乃遞上來一張帖子。
賈琮煩道:“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隨手接了帖子掃一眼,驚得當場醒了!上頭寫的是:劉易飛。這名字顯見是“劉亦菲”的諧音。賈琮有那麼一瞬間疑心可是遇上了前世的老鄉。轉念一想,若是老鄉,何須寫錯劉姑娘的名字?只怕又是以訛傳訛的。遂命請進來。
這書生一進門賈琮便認出來了,是方家那位小姐。乃扯了扯嘴角:“劉先生好大的膽子!”
那方小姐莞爾道:“這會子人人都以爲我們家藏去了深山老林。再者,也沒人認識我。”
賈琮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對不住,昨晚實在睡的晚了。我與你們方將軍交易達成,兩訖了。劉先生又來尋我作甚?”
方小姐道:“再同賈先生做筆交易,煩勞賈先生出個主意幫我們家除掉那個假的‘方將軍’。”
“哈?”賈琮一愣,“他不是受了方雄大人的恩惠麼?我看他挺清醒的。你們家唯有婦孺而已,還得依靠他呢。”
方小姐看了賈琮半日,問道:“賈先生知道我們家有寶藏麼?”
“剛纔聽裘大人說了。在京城抄家抄來的。”
“賈先生若能幫我們除去那人,寶藏咱們兩家平分。”她忽然雙目含情道,“小女亦願以身相許。”
賈琮嚇得“蹭”的往後一跳,離她遠了點:“別亂來啊!晚生賣藝不賣身的!”方小姐愕然。賈琮忙說,“有錢談生意好商量。在商言商,其餘事情都不用扯了。方小姐是個豁得出去的。若想找個依靠,不如就找你自己,豈不比隨意許給一個陌生人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