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打發走了李升,賈琮得上王子騰那兒混個臉熟去。陳瑞錦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今兒晚上未必回來。”賈琮眨眨眼。陳瑞錦思忖片刻,又說,“明兒必回來。”

賈琮小心翼翼問道:“很麻煩麼?”

“不算麻煩。”陳瑞錦道,“事兒也不大。”

賈琮心裡甚是好奇,偏她都這麼說了也不能再問,只得叮囑“路上小心,早點回來。”陳瑞錦先上後頭同王子騰夫人打個招呼,出府門拉馬走了。

她一徑出了廣州城,順着快馬軍道奔往香港,直回到龔三亦家中。龔三亦與龔鯤正議事呢,聽說陳姑娘獨自回來了,微驚。卻看陳瑞錦上前向老爺子行了個禮,道:“晚輩終於明白老人家將馬氏送進京城是爲了什麼。”

龔三亦微微一笑:“哦,你明白了?”

陳瑞錦點頭:“明白了。老爺子好手段。”

龔三亦哼道:“琮兒是不是又想給我搗亂?”

陳瑞錦道:“他還沒想明白。”又苦笑道,“若想明白了,他未必贊成,終歸有些冒險。”

龔三亦道:“你既明白了,不可提醒他。”

“故此我沒告訴他。”

龔鯤在旁聽了半日,忍不住問道:“三叔公瑞錦你們說什麼?”

龔三亦淡然道:“你莫管。”乃問陳瑞錦,“你們這麼快就知道了?”

“京中有人來報信。”陳瑞錦遂將馮紫英託李升跑了趟廣州、並方纔賈琮怎麼把人家哄走的說了一遍。

龔鯤聽罷嘖嘖稱奇:“當年我們在陳國撿了塊異寶啊!她竟有這本事。三叔公你幫了她沒?”

龔三亦面上微露一絲得意,捧着茶盅子慢條斯理飲了口道:“我何嘗會管得那麼細緻。”乃問陳瑞錦,“你讓琮兒留着馬香珠?”

陳瑞錦點頭:“賈琮會給柳小七送密碼信。燕國老三身邊女人那麼多,馮紫英要查沒那麼快查出來。”

龔三亦道:“老夫不欲這回就把燕王世子打下去,不過是鋪路罷了。”

陳瑞錦道:“您老人家神機妙算、步步爲營,晚輩十分欽佩。”

龔三亦哼道:“我本老朽,跟不上你們年輕人了。”

陳瑞錦道:“薑還是老的辣。其實您老行事皆妙,只是殺傷力太大。丟個炸藥包出去也不管最後成什麼模樣,橫豎不怕事兒大,鬧得敵方越慘烈越好。賈琮則只願意把該弄死的弄死,不肯殃及池魚。您別怪他,池魚裡頭最多的便是尋常百姓,他捨不得人口。這會子不趕緊填滿外洋那幾個大洲,日後就沒機會了。”見老頭兒茶沒了,遂幫着篩了盅茶雙手捧過去。

龔三亦咳嗽兩聲,擡目看了她一眼,款款的接過茶來吃了。又說:“各處都有人去了,還怕什麼。東瀛都平了。”

陳瑞錦苦笑道:“終歸是西洋人先到的,馬虎不得。”龔三亦不言語,只吃茶。過了會子,陳瑞錦又說,“倒是有件事,我想着,託老爺子最恰當不過了。”

龔三亦眯起眼來:“哦?”

“就是彌勒教和天師道之事。”

“司徒磐不是命人去收拾彌勒教了?”

“怕是去不了根子。”陳瑞錦道,“賈琮最頭疼的就是宗教。他又捨不得下狠手、又怕他們趁着亂興起。佛道兩家都好,彌勒教和天師道都留不得。而大食教、西洋景教是他最容不得的。這兩家教會權力極大,和官府類似,甚至收教徒的稅錢。要不,您老就幫幫他?”

龔三亦哼道:“我都這把老骨頭了,哪裡幫得上什麼?”

陳瑞錦含笑道:“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老本事大着呢。”

龔三亦道:“回頭那小崽子又抱怨我坑了人口。”

“您老放心。這個隨您坑。”陳瑞錦瞧着龔鯤眨眨眼,“是吧,大姐夫?”

龔鯤忙幫腔道:“可不是?天師道彌勒教連太祖爺都不敢亂動,唯有擱着不動。我們也委實沒有什麼好法子對付。如今有了他們兩家的信物,正好用用。三叔公,您老可有主意沒有?”

龔三亦想了會子:“既有信物,自是好辦得多。從上往下打最容易。”又看了他二人幾眼,“當真給我?”

陳瑞錦行了個萬福:“拜託您老了。”

龔三亦哼道:“既這麼着,拿信物來。莫管我老人家怎麼搗騰,橫豎滅了乾淨。”

陳瑞錦連連點頭:“如此最好,多謝先生。”

龔三亦又哼了一聲,吃乾淨了茶撂茶盅子在案上。陳瑞錦又替他斟了茶雙手捧上去。龔三亦面上自在許多,拿過來吃茶。吃了兩口,看看陳瑞錦,道:“你這孩子,委實不錯。”

陳瑞錦低眉一笑:“謝先生誇獎。”

另一頭,王子騰與衛若蘅兩個武將出身的主兒議論起兵法來,甄英蓮領着圓圓上後頭見王子騰夫人去了。賈琮遂拉了司徒岑出門逛去。

臺灣府整個都是新建的,各處皆類後世風貌;嶺南自然不能改得那麼徹底。他二人走了大半日,尋了處小酒樓坐下喝一杯。司徒岑嘆道:“這塊兒纔對。你們大佳臘的酒樓都不像中國。”又想了想,“也不想西洋。不知道像哪兒。”

賈琮聳肩哼哼道:“更方便了不是?”

司徒岑捏着酒杯道:“你今兒獨拉我出來,是不是有事。”

“沒什麼,讓你逛逛廣州城。我也知道,蜀國就算新修基礎建設也沒法子像大佳臘那樣,廣州纔是最好的參考。另外就是,過幾日我們回去,要商議開設大錢莊、發行紙幣。”

“紙幣。那日在大賣場聽陳姑娘提過。”

賈琮“嗯”了一聲:“其實就是印刷得更精美、無法仿製的銀票子。”慢慢的同他說起以紙幣替代金銀流通來。司徒岑從西洋回來,也見過西洋的紙幣。如今市面上的銀票子皆爲各大錢莊所出,已替代了不少真金白銀,然並未成大勢。賈琮有意新建一處“花旗錢莊”,總部就設在香港。那塊兒是自由港,最是別緻,比設在哪國都合適。橫豎蜀國有錢,他讓司徒岑回去問問他老子想不想入股。“別的不敢說,錢一定大把大把的掙錢。”

司徒岑先一口答應,再連着問了七八個問題。賈琮奇道:“你也沒先問就答應了?”

司徒岑道:“你小子從不做虧本買賣。”

賈琮呵呵一笑,道:“我教你個巧宗兒。不過多少年以後,你們家早晚要分家。蜀國既然歸了你哥哥,不如你要這花旗錢莊的股份要了,保你子孫三百年富裕。”

司徒岑又瞄了他一眼:“才三百年?”

賈琮攤手:“你有本事知五百年?”

“沒有。”司徒岑抄起筷子夾了幾根小菜吃,又隨口問道,“吳國也有錢,怎麼單找我來商議、撩開衛若蘅?”

“衛若蘅是個武將,還馬上要出去打仗了,跟他說有什麼用。”賈琮道,“再說,你們蜀國的海外殖民地離阿拉伯半島最近,我這會子能想到的花旗錢莊最長遠的投資就是中東那一帶的石油。”

“嗯?什麼?”

“石油。現在沒什麼用,最多百年之後便有大用。就在你瞧不上的那塊地方。”賈琮歪頭想了想,竟沒想出合適的比方來,只得說,“解釋不清楚。橫豎不論紙幣還是石油,你們蜀國都有的賺。”司徒岑擡目看了他半日,舉起杯子來。賈琮也舉杯,二人碰了下,皆一飲而盡。

他兩個在外頭直逛到晚上。先走了兩處夜市,又走馬觀花似的溜達了幾座花樓,三更天過後纔回到兩廣總督府。好在他們也不走正門,悄悄的不打擾人。賈琮回到客院一瞧,陳瑞錦已屋中坐着,忙上前問道:“這麼晚了還不睡呢?”

陳瑞錦道:“纔剛回來不久。”乃指着案頭一封書信,“說是給你的。”

“哦,誰寫的?”

“妙玉師父。”

賈琮一愣:“哈?沒短她的稿費啊,給我寫信幹嘛?”拿起來拆開一瞧,罵了一聲,“他大爺的。”陳瑞錦問何事,賈琮將信遞給她。原來是妙玉之美貌又被人盯上了。論理說她已藏到庵堂,且有兩廣總督王子騰護着,怎麼都該清靜纔是。偏這回盯上他的正是王子騰之子王仁。

王子騰常年從軍,不大得空管教兒子,王仁在京中便早成紈絝,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後到了嶺南,王子騰更忙了。也知道這兒子不成器,遂早早選了個得用的二女婿幫襯自己。如今外頭誰不知道王家大爺不頂事?橫豎他媳婦是個好的,並替王子騰養下了聰慧懂事的孫子,王仁的事王子騰也不大管了。

妙玉初到廣州時,知道些風聲的閒人皆以爲她是香港白令儀大人養着的,雖好奇、也不敢惹。後白家倒了又是王子騰供着,旁人只道王大人接手了這個美貌姑子。再後來龔三亦拿住香港,妙玉的一應供給又歸龔三亦出了。閒人遂好奇,究竟是怎麼個姑子能引得三個老頭爭先恐後護着她?趁着吃酒的功夫尋王仁打聽。

王仁並不知道此尼來歷。他雖紈絝,年歲也這麼大了,並不魯莽。以爲是別家養的女人,恐惹麻煩,故一直未去看過。近日聽人這麼一提起來,也得了興致,遂去尋他母親打探。王子騰夫人亦不清楚,只知道是“受人託付幫着照看的”。王仁思忖道,“如此說來,不是我老子和香港那個老頭的外室?”心下好奇,跑去檀度庵瞧瞧。

妙玉這會子已年逾三十,然容貌極美,氣度飄然如天外之人。王仁在花柳繁華處打滾了數十年,何嘗見過這般女子?乃試探着糾纏了些日子,見他老子分毫不知,膽子愈發大了。妙玉顧忌他的身份、不敢上王子騰那兒告狀去。因她的詩文常年是榮國府的中華書局刊印了賣的,遂託了書局裡的人給賈琮送信。偏那掌櫃的太忙,忘記送出去了。今兒賈琮在廣州城閒逛的時路過了自家書局,領着司徒岑進去參觀了一趟。那展櫃的看見他纔想起此信來,沒敢當場拿出來,待他走後方悄然送來王子騰府上。

賈琮對王仁的印象從上輩子就不好。依着曹老先生的原著,他們家福兒九成就是讓這個沒心肝的舅舅給坑了。只是調戲個把姑子與王仁這般大爺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賈琮沒法子拿這個做筏子修理他,有點犯愁。

陳瑞錦看完信撂回案上,道:“王子騰的親兒子、璉二嫂子的親兄弟。”

賈琮苦笑:“不然早修理了。這身份,修理不狠沒用,修理狠了王叔父鳳姐姐不答應,拐彎抹角的收拾他又恐怕王叔父看出來——他老人家知道得特別多。自家營中也少不得有人渣。”

陳瑞錦想了想道:“他知道遊俠兒麼?”

“知道。”

陳瑞錦皺眉:“這個就不該告訴他。”

賈琮撇嘴:“兩廣也有不少需要遊俠兒幫着收拾的人,得跟他商量,不然恐怕誤傷能吏。王仁天然就有豁免權。妙玉的詩文可賺錢了,再說還有龔先生的顏面。”又不痛快道,“妙玉已拿中華書局當盾牌稍作抵擋,不然他更有恃無恐。真不給我面子。”

“區區個賣文的姑子,王大爺豈能將她放在眼裡?”陳瑞錦淡淡的說,“又不是你姘頭。”

賈琮叫屈:“是姘頭也是賈寶玉姘頭好麼?與我什麼相干?”

陳瑞錦忍俊不禁:“色字頭上一把刀。王仁既從未見過這般女子,沒得手就不會輕易放過。你還得忌憚他老子。”又似笑非笑道,“若捅到龔三亦那兒去說不得老頭會廢了他——這會子正有力氣沒處使呢。我瞧你怎麼辦。”

賈琮拍案:“對啊,龔先生正得空呢。她幹嘛給我寫信?向龔先生告狀不是又近又便宜?還是她姨父那系的人。”乃尋了個信封將妙玉的信囫圇套了進去,重新封上,提筆寫了“龔三亦先生手啓”,得意道,“明兒早上打發人送過去。”見陳瑞錦看着他直笑,茫然問道,“笑什麼?”

“沒什麼。”陳瑞錦轉身出去。賈琮總覺得哪裡不對,腳下不覺跟着她到了院子裡。陳瑞錦仰頭看了看樹梢之月,含笑道,“尋個沒成親的公府少爺求助,總比尋個老頭兒求助心裡舒服些。她未必對你存了什麼念頭,這本是人之天性。”

賈琮怔了三秒鐘,趕忙說:“虧得馬上就能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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