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琮欲去圍觀他老子搬庫房,忙探出腦袋來先四處張望可驚動了旁人。
幺兒道:“無事,紅.袖姐姐她們都睡着了。”
賈琮輕輕“哦”了一聲,躡手躡腳去尋他那身紫檀色的練功服並千層底兒,幺兒又道:“小爺不用這麼仔細,我往她們的茶水裡頭擱了些子藥。”
賈琮稍稍吃了一驚,這玩意只在小說裡聽過,忙問:“不會對身子不好吧?”
幺兒笑道:“自然不會,不過睡得熟些罷了。”
賈琮點點頭,又問:“那守庫房的人也中了藥麼?”
幺兒道:“都快兩個月了,你當老爺什麼都沒做麼?守庫房的如今已經是咱們的人了。”
賈琮大喜!這便宜老子,果然是幹不正經的事兒最有本事!
幺兒又說:“小爺趕緊睡吧。”
賈琮一愣:“不是去看搬家麼?”
幺兒摸了摸鼻子扭頭看窗戶:“今兒只搬了一箱銀元寶出來,爲的是老爺買房子。”
賈琮立時聽出不對來:“‘只搬了’是個什麼意思?”
幺兒訕訕的道:“我將三爺的懷錶撥慢了一個時辰,這會子已是完了。”
賈琮登時急了:“你答應帶我去看的麼!難怪不肯跟我拉鉤!”
幺兒摸了摸他的頭:“你還太小了些,橫豎還有的是時日,這會子天氣還涼着呢。”
賈琮期待這次搬運很久了,忽然讓他耍了這麼一回,豈能答應?氣的眼淚都出來了。擡頭看幺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又拿他沒轍。偏他不是真的小孩子,胡鬧他還幹不出來,一時兩人只大眼瞪小眼。僵了半日,賈琮氣呼呼倒頭直向裡頭躺着去了。
幺兒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替他遮好被子,又掖了掖,放下帳子出去了。
賈琮生了半日悶氣也沒人哄他,偏極想知道今兒到底搬的如何,不禁低聲罵道:“也不來說說經過!誰睡得着!”又一想,幺兒纔多大,經歷了這麼興奮的一夜大約也睡不着?不如去問他?這會子好奇心戰勝了一切,他也顧不得面子了,翻身爬起來,自己摸黑穿好了紫檀色的夜行衣——當初讓做這種顏色就是爲了當夜行衣穿的,又從帳中探出小腦袋來,確定紅.袖她們都睡着了,才自己跳下炕來穿鞋。
這會子方顯出賈琮平日睡覺安生的好處來。因他睡覺極老實,從不半夜吃茶,也不用人服侍,他屋裡到了晚上是不用人半醒着守夜的,各人睡各人的便完了。
賈琮偷偷摸摸拉開門,躡手躡腳溜到隔壁幺兒的小屋子敲了敲門,沒人答應。又敲重了些,還是沒人。嗯?不對勁!他擡手直推門而入——幺兒素來不鎖門。果然,牀上空空如也,幺兒不在。他不禁拿拳頭砸了一下自己手心:是了,幺兒壓根兒沒玩過西洋懷錶、也沒機會拿到,如何能在那上頭做手腳?況最初不是還幫着找夜行衣來的麼?根本就是半中間忽然不想帶他去,哄他的!這會子搬庫房只怕壓根兒沒開始。賈琮興奮得頭頂冒煙,扭身便朝外頭跑去。
今兒晚上月亮極亮,圓圓的恰如舊詩中的玉盤一般,偶爾有幾陣微風吹來,很是舒服,與故事中常見的月黑風高盜竊夜截然相反,可見老天也知道他們是搬自家的東西。賈琮從自己屋子出來,先是往賈赦那兒跑。因爲他恐怕有守夜的人,賈赦他們定不可能將闔府的守夜人都迷了。果然,才望到賈赦的屋子,恰見三四個人賊兮兮溜出來,個個皆一身黑色夜行衣。賈琮一眼就認出在前頭領路的是賈四,一個不認識的矮個子叔叔陪着賈赦,幺兒在最後壓陣。他忙放輕了步子,悄悄跟在他們後頭。
不多時到了西角門,賈四一推,門便開了,四人悄然無聲的走出去,又從外頭將門闔上。待他們走了一陣子,賈琮偷偷跟着溜過去一推門——虛掩的!他仍是先探出一個小腦袋瞧了瞧,兩個守夜的婆子在椅子上睡的跟豬似的,忙溜了出來,也掩上門。這會子他已經估摸到兩位頭領的線路了,也不着急,悄悄穿過內儀門前的穿堂、從垂花門前頭繞過賈母的院子,一路輕鬆無障礙,終是到了西北角那一溜大庫房左近。
賈琮仗着個子小,膽兒極大,大月亮底下貼着牆根兒蹭到離庫房極近的一株大槐樹底下候着。他才藏好,遠遠的瞄見賈赦朝幺兒做了一個手勢,幺兒便學了三聲貓叫,兩長一短。
立時就聽見三聲一模一樣的貓叫不知道從哪兒傳來,旋即許多大個子悄無聲息一個接着一個冒了出來,跟變戲法似的,圍在賈赦等人四周成一個半圓,大略點點人數委實有三十來號。
賈四揮了揮手,一箇中等個子的男人點點頭,走到庫房前從腰上掏出一串鑰匙。賈琮簡直想捂臉了。這真的是搬家,這真的不是盜竊。只聽庫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賈四便立在庫房門口,賈赦率先揹着手走進去,那矮個子叔叔並幺兒在後頭跟着。賈四揮揮手,那三十來號人一個接着一個跟了進去,最後留了四個人在外頭守着,賈四也進去了,隨即虛掩上庫房門。
賈琮瞧不見裡頭,又不敢過去,急的在樹下直跺腳。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庫房門又開了。先是賈四,而後一羣黑色的夜行人一個跟着一個出來,這回是賈赦最後出來的,那矮個子叔叔與幺兒跟在他後頭,每人揹着一個沉甸甸包袱,但並不大。
賈琮暗自叫好。這便宜老子雖然貪,倒也淡定,不着急。橫豎道路通了、人手有了、連鑰匙都在自己手中,慢慢搬就是。不知道這回自己能不能也撈點好處……他正滿腦子胡思亂想,只覺脖子上一緊,擡頭猛然見頭頂懸着一張陰森森笑臉。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有個黑衣瘦子倒掛在槐樹的矮枝上,伸出胳膊正好捏住了他的後頸。幸而他不是真的小孩子,雖然害怕,眼睛迅速掃見這瘦子穿着與他老子手下那羣人一樣的黑衣服,而且雖捏住了自己,力氣很小,顯見是自己人,只怕都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忙伸出兩隻小胖手指頭來,壓在脣上衝着他“噓”了一聲。那瘦子立時笑出聲來。
這會子本是萬籟俱寂時分,賈赦等人神經正高度緊張呢,忽聽這聲笑,都扭過頭來。賈四先低喝了一聲:“老六!”
那老六跳下樹來,胳膊一帶,順勢將賈琮抱在懷裡從樹下走了出來。賈琮不禁罵了一句“討厭!”老六愈發忍不住一陣低笑。
幺兒立時聽出來了,脫口而出:“三爺!”
賈赦也聽出來了,先是一怔,旋即罵道:“臭小子!”
賈四這會子也明白過來,扭頭去瞪幺兒:“不是說讓你哄着睡去了嗎?”
幺兒委屈道:“那會子委實睡去了……”
www▪ttκΛ n▪¢O
偏那老六腳步又快又輕,說話間已快到他們跟前了,賈琮忙說:“不幹幺兒哥哥事!他哄我已是搬完了,我惱了,就裝睡呢。”
賈赦哼道:“你膽兒竟是愈發肥了。”一面忍不住咧開嘴笑,又伸手向老六要他。
賈琮忙乖乖的伸胳膊摟住他爹的脖子順勢被轉交了過來,口裡道:“都是爹不好!我惦記這回搬庫房好久了,竟不讓我跟來瞧!還讓幺兒哥哥哄我。”又去他脖項蹭着撒嬌。
賈赦哼道:“你是怎麼知道那會子還沒動手呢?”
賈琮道:“幺兒哥哥說他撥慢了我的懷錶。我想着,今兒我睡的時候也是拿懷錶瞧過時辰的,他如何能悄悄從我帳子裡頭順走、撥慢了一個時辰再送回來?姐姐她們很晚才睡的。故此只能是他哄我了。你們若當真早早先搬完了,他又何必拿懷錶的事兒來哄我?故此只能是爹爹你不讓我來,我又粘着他,他夾在咱們爺倆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哄我了。”
賈赦點頭:“算你有點子小聰明。”因抱着他向四周的兄弟道,“這是我的小兒子,琮兒。琮兒跟叔叔哥哥們問好。”言語間難免有炫耀之意。
賈琮乖乖的在他老子懷裡作了個揖:“各位叔叔哥哥們好,今日煩勞了。從前多虧你們照料我爹爹,琮兒謝過。”
衆人早猜出來了,忙七嘴八舌的問少將軍好,又都贊他是將軍的虎子,極有膽色、又聰明有禮。方纔他將幺兒的責任推了個一乾二淨,衆人都聽在耳朵裡,心下暗暗贊成。
老六笑道:“少將軍委實不凡。”便將方纔他如何一步步悄悄順着牆根兒過來到噓那一聲細細說來,臊的賈琮扭臉不理他了。
一干人又笑。
賈赦這些日子本來就極喜歡他,如今又剛從庫裡搬出許多銀子來,心情極好,因撫着他的脖項笑道:“罷了,你們可莫慣壞了他。今兒兄弟們都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後兒咱們再聚,琢磨如何將那些個大件取出來。”
衆人都稱是,轉身要撤。賈琮忙問:“各位叔叔哥哥是如何進來的?爬牆麼?”
老六笑道:“爬牆何其辛苦,自然是從西北角的後門進來的。那兒本是離這庫房最近的一處門。”
賈琮一愣。
老六因向他行了個禮,道:“琮三爺,我是在西北角門那兒守夜的葛六,日後還請三爺多多照看。”
賈琮立時想起那個守庫房的,“撲哧”一聲笑了。
衆人也跟着笑了會子,便分作兩路:葛六領着大夥兒悄悄撤出府去,賈四與那個矮個子的吳豹子叔叔並幺兒一道護送賈赦父子回院子。
路上無話。
WWW▪ттκan▪¢ ○ 一行人先到了賈赦屋子,窗戶是開的,月光明晃晃灑在賈赦的黑酸枝大條案上,幺兒與吳豹子將背上的包袱解開放在上頭:只見一個個大大的銀元寶丰滿圓潤,比剛出爐的大肉包子還要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