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從夢坡齋出來之後, 又將府中管事人等並了自己平素的親信喚來跟前,細細詢問這數月中府中諸事,百忙之中又憶起了寶玉秦鍾之事, 忙地將寶玉喚來問話。寶玉跟隨在潤筆之後戰戰兢兢地挪到這吟風賞月齋, 垂首躬身立於座前。賈珠見罷亦不虛言廢話, 只詢問怎不見隔壁府裡的秦相公, 寶玉聞罷賈珠並非是爲理論自己, 便答曰鯨卿近日裡身子不爽利,正臥牀將養。賈珠聽罷便知秦鍾果真狀況不妙,便忙問秦家可有爲其請醫吃藥, 寶玉則支吾着答曰秦家自來清貧,秦業去後爲料理其後事已花去家中大半積蓄, 如今直系親屬皆去, 又何來親友幫襯料理的, 照顧不周之處自是常有。賈珠聞言怒從心起,肅然斥道秦家老父長姐雖去了, 到底還是賈家的一方旁親,更是你摯友。你家境闊綽,幫襯他些許錢財銀兩爲其請醫問診又不是甚難事,爲何只顧黯然傷懷卻不思解決應對之道!言畢,賈珠亦不再理論寶玉, 將其打發了, 一面遣人前去秦業家中幫襯一番。
另一邊, 卻說賈珠南下的數月裡, 榮府的外事皆有賈璉代爲料理, 由此這幾月裡璉二爺過得很是心滿意歡、洋洋自得,頭上長兄外出未歸, 自己總算不再仰賴他人眼色行事。府中事務雖雜,然璉二爺慣常最善言談機變,遂此番倒能左右逢源,在府中上下人等之間遊刃有餘,府中各處管事人等莫不尋了二爺商議行事。目下榮府又遭逢這一天大的喜事,府中各處正是用人之際,遂不少賈府旁親便也趁機前來求事。
正值賈珠從揚州歸來後不久,傍晚,賈璉從賈政處來,與了鳳姐二人對座吃飯。鳳姐便問:“方纔老爺將你叫去可是爲了修建園子的事?”
賈璉聞言心下有些沒趣,答曰:“是爲園子的事。這本是幾日前便講好的,待與衆老爺商量好了就去老爺跟前回話。不料此番我去見老爺回稟這事,老爺只令我尋了珠大哥哥商量,道是今後這建園的諸事儘管找他商量便是……”
話說跟前鳳姐自是聰明人,聽罷這話頓時便明瞭其言下之意,心下暗忖自家夫君雖行了這數月的管家之權,然本質上到底惟是一個幫襯代理的,待這管家的正主歸來,頭上老爺太太便通通仰仗了其長子去,哪還留戀這代理的璉二爺半分?
正說着,賈璉的乳母趙嬤嬤進來了。賈璉鳳姐見狀忙讓她炕上坐着一同吃酒,趙嬤嬤執意不肯,平兒等見了便端來杌子放在地上,又放了腳踏來令她坐了。賈璉揀了桌上的兩盤餚饌與了趙嬤嬤,鳳姐則從旁吩咐平兒往了廚房將那熟爛的肘子端了來孝敬趙嬤嬤,又拿了賈珠從南方帶回來的惠泉酒招待她,倒是周旋得十分妥當。
趙嬤嬤接了酒,倒也不忘來此的目的,遂對鳳姐說道:“我這會子跑來這裡,倒也不是爲了酒飯,是有一件正經事,奶奶好歹記在心裡,疼顧我些罷。我們這爺,嘴上答應得倒好,轉過了身倒忘了我們,就算心裡還記得,這頭上還有個大爺頂着呢,又如何支使得開?還不如來求奶奶是正經,靠着我們爺,只怕我還餓死了呢。”
一旁賈璉聞見趙嬤嬤說中了心事,只覺好沒意思,便訕笑着吃酒,口裡說着“胡說”。
鳳姐從旁聽了忙地接過問道:“媽媽是爲了什麼事,統共交給我罷。”
趙嬤嬤則道:“好歹我奶了爺這麼大,我也是老了,就留下那兩個兒子,就另眼照看他們些,別人也不敢呲牙兒的。想來如今從天上跑出這樣一件大喜事來,哪裡用不着人?若是有了空缺差事,好歹想着些……”
鳳姐聽罷笑道:“媽媽放心,既是兩個奶哥哥的事,都交給我……”
隨後衆人便又將話題轉向了省親之上,鳳姐便問賈璉曰:“咱家省親之事竟也準了?”
賈璉則答:“雖不十分準,也有八分準了。”
之後三人又談論一番聖上南巡並了王家接駕之事,場面是如何氣派面上是如何風光等等不一而足。正說得熱鬧,王夫人又打發人來瞧鳳姐吃了飯不曾。鳳姐知是有事等她,忙忙地吃了半碗飯,漱口要走。正值這時,二門上小廝回:“東府裡蓉、薔二位哥兒來了。”
賈璉才漱了口,平兒捧着盆盥手,見他二人來了,便問:“什麼話,快說。”
鳳姐見狀亦止步稍候,便聽賈蓉說道:“太爺本打發我來回珠大叔,老爺們已經議定了,從東邊一帶,藉着東府裡的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丈量準了,三裡半大,可以蓋造省親別院了。已經傳人畫圖樣去了,明日就得。珠大叔向來務事繁忙,又方纔歸家,未免勞乏,只道是明日早過去面議便可。不料來了卻聽說叔叔離府外出了,也曾尋到人……”
賈璉聞言問道:“既是尋珠大爺,又來我這處做甚?”
賈蓉聽罷忙地向身後的賈薔遞了個眼色,賈薔見狀會意,上前對賈璉說道:“下姑蘇聘請教習,採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等事,託了珍大爺的面委派了侄兒,帶領着賴管家兩個兒子,還有單聘仁、卜固修兩個清客相公,一同前往,所以命我來見見大叔,結果也沒見着……”
賈璉聞言將賈薔從頭至腳打量了一番,笑道:“你能幹這一行麼?這個事雖不算甚大,裡頭大有藏掖的。”
賈薔訕笑着對曰:“只好學習着辦罷了。”
賈蓉在身旁燈影下悄拉鳳姐衣襟,鳳姐明瞭,遂笑着對賈璉說道:“你太操心了,難道珍大爺比咱們還不會用人?偏你又怕他不在行了。何況這事兒也輪不着你說了算的,頭上好歹有珠大爺看着呢,我們插什麼話?何況孩子們已長得這麼大了,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跑。珍大爺派他去,自有其道理。”
賈璉則道:“自然是這樣,我這並不是駁回,只少不得替他籌算籌算。”又問:“這一項銀子動哪一處的?”
賈薔答:“方纔也議到這裡。賴爺爺說,竟不用從京裡帶下去,江南甄家還收着我們五萬銀子。明日寫一封書信會票我們帶去,先支三萬,下剩二萬存着,等置辦花燭、彩燈並各色簾櫳帳幔的使費。”
賈璉點頭道:“這主意好。”
鳳姐聞言忙向賈薔道:“既這樣,我有兩個在行妥當人,你就帶他們去辦,這個便宜了你呢。”
賈薔聽罷賠笑道:“我正想去何處討兩個人呢,珠大叔人又不在,嬸嬸這裡就送來了。”說罷又問名字。
鳳姐便詢問一旁的趙嬤嬤,彼時趙嬤嬤已聽得呆了,平兒忙笑推她,她方纔醒悟過來,答道:“一個叫趙天棟,一個叫趙天樑。”
鳳姐又轉頭吩咐:“可別忘了,我可幹我的去了。之後若是珠大爺問起,你便說這是二爺的奶哥哥,大爺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明白的。”說罷便出去了。
一旁賈蓉忙跟出來,又悄悄向鳳姐道:“嬸子要什麼東西,吩咐我,開了帳給薔兄弟帶了去,叫他按帳置辦了來。”
鳳姐笑道:“別放你孃的屁!我的東西還沒處撂呢,稀罕你們鬼鬼祟祟的?”說着徑自去了。
這邊賈薔又壓低嗓音,對賈璉附耳說道,“侄兒這不是趁着大叔不在,趕着來二叔這兒‘聽候差遣’嗎?二叔要什麼東西?儘管吩咐侄兒,侄兒順便置辦來孝敬叔叔。”
賈璉笑道:“你別興頭,才學會辦事,倒先學會了這把戲。頭上鎮山太歲回來了,哪兒還像我當家時那般自在,你且悠着些罷……”言畢,打發他二人去了,不提。
卻說自賈珠打揚州歸來,忙於料理府中各處務事,另一邊煦玉亦忙於接管林府上下各處產業,將從揚州攜來的家當安置妥當,遂他二人在回京後三日裡均不曾見面。榮府這邊因爲省親之事人人事忙,唯獨寶玉無所事事,加之現下遭逢這等大事,賈政亦無心過問他的書,大哥亦是忙地腳不沾地,寶玉便也樂得自在。在聞說黛玉回京之後幾日不曾得見,心下便也想念非常,遂不斷於賈母耳畔吹風曰思念妹妹,欲令賈母派人將黛玉接來榮府居住。賈母疼溺寶玉,便也無事不依,遂道曰令你大哥哥去接他們兄妹,他們是斷無不來之理的。之後賈母自是將此事吩咐了賈珠,賈珠自己亦是多日未見煦玉,心下分外想念,遂欣然應下,之後便抽了一日空閒前往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