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林縉別了賈珠後便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回家中, 將自己二小子林士酉喚來,再命人將房門關了,呵斥道:“孽畜跪下!”
林士酉見狀雖大爲驚異, 然只得依言跪下。
家人見老爺歸家是滿面怒容、正待發難的模樣, 皆不知出了何事。一旁的林縉家的便忙問是怎麼回事。林縉只怒氣衝衝地指着地下跪着的林士酉說道:“你去問這個孽子, 都是他乾的好事!”
林士酉則道:“孩兒不明白, 此番爹是爲了什麼事發這麼大的火?難不成是有小人在外亂嚼舌根, 以至於爹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生出了誤會?”
林縉聽罷怒道:“還說外人亂嚼舌根,要不是你這孽畜做了這等見不得人的事,會落下把柄在外人手裡嗎?!”
林士酉心下一驚, 只道是自己慣常所行之事怕是爲人抖了出來,遂對曰:“敢情爹這是在外受了那乾子小人撩撥, 這會子就疑心是兒子做了什麼, 兒子慣常都在城外的莊子上, 哪能在外興什麼風浪?……”
林縉怒斥:“畜生!你以爲我不知你素日裡在外面乾的好事?!仗着山高路遠這府裡的主子顧看不到,你在莊子上便也無法無天、胡作非爲, 如今便連府裡的租子也惦記上了,我這老臉都被你這畜生丟盡了!”
林士酉聽罷這話已是方寸大亂,驚遽地問道:“爹是聽了何人說的這話?”
林縉頓了頓,長嘆一口氣答曰:“是那榮府的珠大爺。”
林士酉聞言驚道:“這珠大爺怎的跟爹嚼這舌根子?這府裡記錄租子的賬本都在大少爺手中,他是如何知道的?!”心下則暗忖“這一府外之人怎的知曉我暗地裡幹出的事”。
林縉氣急頓足道:“今日他將咱府裡的租子與了他府裡的收入相比, 數目差距甚大, 你這孽畜所做之事還不通通曝了光!真氣殺我了!想我一家世世代代在這府裡做事, 當初林老太爺尚在姑蘇未曾來京之時祖上便已隨行侍奉, 是這府中當之無愧的老僕, 世代皆擔任管家之職。如今這幾代積累的名聲都壞在了你這孽畜身上,更是落了把柄在府外的人手裡, 讓我以什麼面目面對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士酉聽罷亦是大驚失色,垂着頭喃喃自語道:“……這幾年府里老爺太太都離了京,少爺不理俗事,每年不過按例收租,收多收少亦不多問。兒子藏掖幾分少爺亦不知情,所以這次心大了些,哪知卻……”
座上林縉聽罷這話氣不打一處來,跳起來一巴掌甩在林士酉面上怒斥:“畜生,還有臉說這話!素昔裡這府裡的主子對了咱家無不是恩重如山,便是因了對咱家信賴有加,離京之時老爺方纔將大少爺並了京城的林府託付與我,千叮萬囑令我千萬照料好大少爺並了這府裡。如今你偏趁着府中主子離世、無暇他顧之時生出這等惡事,罔顧這府上主子對咱家之恩,令我生生成了忘恩負義之徒!……”
“……”這林士酉聽罷老父訓斥,只得不住地磕頭賠罪認錯。
林縉訓了這許久總算將胸中怒氣發泄了一二,隨後便定下心神細細尋思一番。心下暗忖曰此事雖本是自家二小子有錯在先,然若是按了這府裡從前的主子,對了這等俗事怕也理論不到,但此番自家小子不過剛動了回手便立即爲這珠大爺覺察,原本以爲這珠大爺亦是如自己府上的少爺那般高曠自適、不慣俗務,不料卻實在是個精明萬分的主兒。可知當初盛傳的這珠大爺掌管着那頭府裡的上下諸事所言非虛,更斷非那府裡的其他老爺那般只知享樂、易於糊弄了。思慮了片晌,遂開口對自家小子說道:“可知如今是今非昔比了,這府裡自老爺太太南下揚州之後便惟有大少爺並了邵先生蘇公子在了府裡,大少爺更是時常不在這府裡住,大少爺除卻素日裡申敕大夥兒莫要怠慢了先生公子之外,便也無甚在意之事,由此這府上的家人莫不懶散懈怠。因而家人放誕豪縱、藏掖揩油等事便也屢有發生。可如今這珠大爺不知爲何似有幫襯大少爺之意,可知這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兒。聽大小子說上回這珠大爺領着小少爺大姑娘前往揚州與大少爺會合,這揚州衙門裡的內宅之中莫不是勾心鬥角、機關算盡,結果都被這珠大爺給一一降住了。那人平日裡面上觀來雖是一團和氣,然內裡卻是個精明過人的主兒,在自家府上便混得風生水起,闔府稱讚,難保今後不在咱府裡使些手段……如今他雖保證不將此事告知與大少爺知曉,卻也向我提議欲派自己之人前去莊子上協助你監管……”
林士酉聽罷驚道:“老爺,這、這分明便是監視!……”
林縉頷首以示肯定:“不錯,可如今落了把柄在人家手裡,矮人一截,我又有什麼辦法!”說到此處心下又是來氣,劈頭蓋臉地對座下林士酉詰斥一通,“……都是你這不成器的孽子!你若是能肖你長兄簡哥兒半分,也能跟隨在大少爺身邊當差,讓大少爺器重信任,我何苦擔心至此!……”
之後這父子二人統共又說了一個時辰有餘,這林縉方纔將戰戰兢兢的林士酉放了出來。期間的談話訓誡,則不消贅述。
卻說這邊賈珠目視着林縉遠去的背影,心下冷笑道此番尋了那年幼的丫頭貼身伺候煦玉,自是爲了防止年紀大的有了別樣心思,若是丫鬟中人人都做着成爲大少爺姨娘的美夢,自己這名正言順的原配還不成日間將那心思花在如何應對那丫鬟的狐媚子手段上。不若防患未然,尋些不諳人事的丫頭,如此亦能省心些許。然轉念一想,自己如此費盡心機地杜絕煦玉爲其他女人逗引了去,是否太過多心敏感了?隨後便又憶起當初在揚州之時,那胡姨娘百般作祟,煦玉仍然矢志不渝,由此賈珠便又覺自己低估了煦玉的意志與對自己的情意,遂只覺自己倒像是多此一舉了。
不過此番他能發覺林士酉貪墨一事,倒也算是大有收穫了。雖說知曉這家人領着宮中支出的銀子暗地裡挪用些乃是無可避免的現象,但若均像林士酉這般貪法,一季的租子與榮府相較堪堪少了一半,長此以往,這林府宮中的銀子還不夠他一個人貪的。何況煦玉素昔便也不慣俗務,雖說家人這等行徑落在他手裡,他眼中揉不得渣滓的是絕不姑息。然到底尚需有人將府中之事監管打理着,否則這家人還不無法無天了。按例府中內務皆應由府中的太太一手掌管,但如今林府中賈夫人仙逝,煦玉又尚未娶妻,弟妹年幼,遂府中內院乏人,自是給了府中下人可乘之機。思及於此,賈珠冷笑一聲,只道是別人如何他尚可忽視,然這偌大的林府上下皆是煦玉的財產,他又如何會姑息放任了那等吃裡扒外的小人將這家財給敗了?遂無論這府裡家人對於他的介入有何不滿,他亦是顧不得了。
之後賈珠又尋思一番方纔與林縉的談話,依了方纔林縉之言,今後選來伺候煦玉的丫頭因了年幼生疏,且房中其他大丫鬟均去了,惟留下晴雯,只道是會令了晴雯帶領教導着一干新晉的小丫頭。念及於此,賈珠啞然失笑,心下暗忖可知晴雯素日裡亦是掐尖要強,慣常對了小丫頭婆子等趾高氣昂,私下裡不自覺地得罪了許多人。若是令了她領導支使一干丫頭,還不鬧得怨聲載道。遂賈珠又忙不迭地命人將晴雯喚至跟前,耳提面命一番,告誡她莫要行那欺壓他人之事,便也算是爲自己積了功德,若是不知小心謹慎、行止間留個心眼兒,平日裡廣積人脈。有朝一日若是被人撿了漏子落人話柄,只會爲人落井下石。屆時大少爺一氣之下發難,便是賈珠本人亦保不了她。晴雯本素聰明伶俐、錦口慧心之人,聽罷亦記在了心裡,答應着去了。
此番剛打發了晴雯,這邊煦玉便令人前來將賈珠喚去書房。賈珠聞訊前往,只見書房裡煦玉正與寄居在林府的杜世銘商議。杜世銘見賈珠到來,忙地起身向賈珠行禮,稱賈世兄,賈珠亦還了一禮。雙方禮畢,各自落座,只見此番煦玉與杜世銘所談之事正是近日裡杜世銘將了老家的老母並了妻子以及一名十歲大小的女兒接到了京城,遂杜家全家如今是一道寄居在林府之中。而將杜家全家邀請到林府居住亦是煦玉授意,杜世銘再四婉拒道謝之後亦是首肯,即刻遣人南下揚州將家人接到京城。闔家剛至府中,杜世銘領着老太太、杜夫人並了杜姑娘並了衆家下人等來到煦玉跟前拜見致謝。煦玉將林府東邊的廂房一套五間房子供與杜世銘全家居住。此番因了煦玉需領着黛玉熙玉姐弟前往榮府居住一段時日,遂喚來杜世銘招呼吩咐一番,道是令其勿要拘束,儘管與家人一道居於此處,當成自家一般。若有要緊之事,可就近尋了應麟商議抑或遣人前往榮府。而杜世銘聞罷自是再三道謝,隨後三人又閒話了幾句,杜世銘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