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子卻說榮府, 賈珠與煦玉一道前往寧府聽戲那會兒,賈珠的奶嬤嬤鄭嬤嬤令了小丫頭子扶着,來到賈珠院裡探望。彼時正值午後, 正月裡閨房忌諱做針線, 遂屋內碧月素雲只坐在窗邊吃茶果閒磕牙, 另外兩個新被王夫人選來的丫頭則百無聊賴地靠在桌邊支着頭打盹兒。
坐在窗邊的二人聽罷院裡的動靜往了窗外一看, 便望見了正往這處過來的鄭嬤嬤, 忙地起身迎將上前,將鄭嬤嬤讓進屋來在炕上坐了。又將瞌睡的二人喚醒,命她二人倒茶擺上果子。
此番碧雲便率先開口問道:“今兒是什麼風把你老人家吹來了?這些年難得你老還記得進來瞧瞧我們大爺, 大爺只道是你老忘了他呢。”
鄭嬤嬤則道:“珠哥兒是我奶大的,我哪一個時辰能忘了他?只這些年上了歲數, 腿腳不方便, 便也沒法子常來哥兒這屋裡坐坐。好在我家小子跟着哥兒辦事, 能常常跟我說道哥兒的狀況令了我知道,我才放心些。只最近府裡趕上這等大事, 聽說哥兒日日忙上忙下,我聽說了就放心不下,便趕在府裡忙完了這事後過來瞧瞧哥兒,順道將這帖子送來。”說着命了小丫頭從氈包裡取出一張紅貼。
一旁碧月素雲接過帖子上下打量一番問道:“這是要請大爺去做什麼?”
鄭嬤嬤則答:“今日我來這屋,除了瞧一番哥兒, 便是替我家小子送請帖來請了珠哥兒與林哥兒去我家喝喜酒。我家文小子下月初一娶媳婦, 本來文小子跟在哥兒跟前當差, 這帖子由他交給哥兒便可。不過我想我來瞧上一回哥兒, 不如我親自送來, 這樣也鄭重一些,他這婚事也多虧了哥兒做主將他放了出府, 否則指不定會被府裡怎生安排的是。這次又千百回強調讓我一定將林哥兒也一併請上。我來這屋之前已經去了老太太太太跟前請過安了,還和老太太閒磕了一陣子纔過來的。這大過年的我也討了個吉利,老太太太太都給了賞錢。”
碧月聽罷這話笑道:“媽媽你等着,指不定待我們大爺回來,還給你老發壓歲錢,祝你長命百歲呢。”
鄭嬤嬤笑道:“可不是呢,哥兒爲人向來大方,對家人仁慈慷慨,最是惜老憐貧的。不說我這奶媽子,便是我家那文小子,我也時常說他,這輩子能跟着哥兒辦事,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府裡那麼多爺們小姐主子,哪個的奶哥哥能有文小子那般神氣?我只跟文小子說,好好跟着大爺便是,總有你的好處。文小子說哥兒對他恩重如山,他這輩子只要哥兒不攆了他,他都跟着哥兒了……”
素雲說:“那是鄭哥兒有福氣,我們想一輩子跟着大爺還不成呢。”
說到這裡,鄭嬤嬤想起了從前屋裡的熟面孔怎的都不在眼前,遂問道:“冷荷那丫頭呢?怎的不見她人?”
碧月答道:“敢情你老是久了沒來不知道呢,冷荷都當了管家媳婦了,嫁給千霜作了太太。今天早晨伺候大爺吃過早飯後大爺就放了她回家團年去了。”
鄭嬤嬤聽罷恍悟:“嫁給了千霜,冷荷這丫頭好福氣啊!我說怎的趕這會子不見她呢?她爹媽都是這府裡的,前陣子都死了,她能回哪兒去,不料卻是嫁了人。這屋裡你們幾個大丫鬟都是我當年還在這屋裡照顧哥兒的時候被太太挑了來伺候哥兒的,哪個不是經由我親自調理出來的?你們幾個的性子我也都知道,素日裡也守規矩,手腳勤快,若不是如此,太太還能任了冷荷這般年紀了還待在了珠哥兒屋裡?……想來珠哥兒這屋裡不比了寶玉那處,自小仗着頭上有老太太縱着,加上太太近些年來也不大管事兒,便也任了老太太送了人往了寶玉屋裡去。想當初珠哥兒小的時候,太太何曾姑息了一點半點兒?……”
說到此處又詢問這新來的兩個丫鬟是什麼人,素雲則答:“是太太念着這屋裡人手不夠,不久前方纔選了送來的,一個叫憶風一個叫映雨。”
隨後那兩丫頭忙地趕過來對鄭嬤嬤行禮,鄭嬤嬤則問她倆幾歲了,皆答剛滿十歲。
這鄭嬤嬤聽罷,沉思了片晌,又問:“你們那般年幼,是剛進府不久吧,有人帶着嗎?”
兩個丫頭則答:“屋裡老媽媽們、冷荷姐姐並了素雲碧月姐姐都教我們規矩。”
鄭嬤嬤聞言頷首說道:“我看着不錯,是兩個守規矩的丫頭。若不是我現在已經告了老,回家享清福,在這屋裡還輪到我管教你們。”
如此說着,鄭嬤嬤的眼光不經意地掠過案上放着的一碗酥酪,觸動了方纔的記憶,意有所指地說道:“這桌上放的酥酪是什麼?我方纔在寶玉屋裡也見了這物。”
素雲答:“是今兒早晨貴妃賜的糖蒸酥酪,命人送來的,府裡哥兒姑娘每人一碗,這屋裡送了兩晚,一碗賜給了大爺,一碗賜給了林少爺。大爺跟了林少爺早上起身的時候,兩人你一口我一口一共就吃了一碗,這一碗說是留到午時再吃。”
鄭嬤嬤聽罷說道:“就是這個!方纔我去了寶玉那屋裡,我見寶玉那李嬤嬤也不是個肯安分的人,爲了吃一碗酥酪,跟一波子小丫頭鬧得不可開交。那些小丫頭也不管她,任她一個人嚷嚷,我適才還勸了她幾句。自個也是個不知自重身份的,不過是仗着自己奶過寶玉,資格老,便隨意排揎屋裡的丫頭,很把自個兒當回事呢……我捫心自問,在這屋裡這些年從沒有這樣過,也從沒有和這屋裡的主子丫頭奴才紅過臉……”
之後碧月爲鄭嬤嬤添了茶水,鄭嬤嬤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又接着道:“話說回來,這上樑不正下樑也正不了。我方纔去了那屋裡,大小丫頭混作一道只顧作樂,地上磕了一地兒瓜子兒也沒人收拾,奈何不得她李嬤嬤發火兒。就因了寶玉這主子素日不理論,由着她們鬧,只將丫頭們縱得是越發的沒規沒矩,想來珠哥兒屋裡什麼時候是這般模樣……”
這邊碧月素雲兩個聽了彼此對視一眼,笑道:“還真和媽媽說的一樣。上回寶玉來了大爺這屋裡,彼時大爺跟了大少爺都不在,只有小少爺在那邊屋裡讀書。寶玉來了見大爺不在便也自在了些,往了那屋裡看小少爺讀的是什麼書,聽說是在做什麼詩文還是時文的,立馬便將那臉拉了老長。從了那屋裡出來,說屋裡不清淨。之後見了潑墨洗硯進了書房,又說什麼這屋連地都是不乾淨的,都是些污泥濁物啥的。我們在後邊屋裡聽見了都納悶,這屋裡不拘地上地下案臺櫃櫥都常常打掃,哪裡是不乾淨的。何況這屋裡不拘大爺還是大少爺哪個不是愛乾淨的,不是在屋裡看書就是畫畫兒,什麼時候又不清靜了。也不和他那屋裡一樣主子丫頭的鬧成一團……”
三人正如此說着,便聽院門外小子們叫道“大爺回來了”,屋內聊着的幾個人聞聲立起身來,忙不迭迎了出去。賈珠聞說自己乳母來了,忙地上前招呼問好。隨後一行人進了屋中坐下,煦玉則將手中揣着的手爐將給丫頭們換了新的炭來,又命將暖爐搬到他身邊。另一邊賈珠與乳母敘了些寒溫,問起鄭嬤嬤的來意,鄭嬤嬤便將鄭文娶親一事說了一遍,邀請珠玉二人蔘加。他二人自是應承下了,隨後又閒談一番,敘些家長裡短的事,臨別之時又將十兩銀子做了壓歲錢贈予了鄭嬤嬤,此番則不消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