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先說另一事。卻說因了煦玉賈珠二人早先便與了孝華柳菥兩兄弟相識, 且來往從密,遂對柳菥的同胞妹妹、京師第一美人的柳大小姐柳芷煙亦是早有耳聞。由此煦玉便令黛玉出面,與柳大姑娘成了筆墨金蘭之交。二女時常兩廂通信換箋, 至今雖未曾得以面見, 然心下卻早已思慕契合。此番因了貴妃省親之事得到聖上大加讚許頌揚, 元春又乘勢進獻《幸園頌》, 以至於京中貴胄之間無人不知大觀園之名。這柳姑娘聞知亦是心生渴慕, 欲慕名前來一視。恰值又聽說貴妃下諭令了闔府姊妹盡皆入住園中,未將別墅就此封禁,遂提出欲前來賈府拜見黛玉一番, 順帶遊覽大觀園。
這邊黛玉接信心下倒也很是欣忭,隨即便將此事告知與煦玉並賈珠, 又前往賈母跟前將自己與柳姑娘結識之事並了她將與孝華柳菥兩兄弟一道前來府上拜訪一事回稟與賈母知曉。賈母聞知亦是歡悅, 只道是自己亦是早已耳聞理國公府蔣老太君膝下最爲引以爲豪的一雙同胞孫子孫女, 素昔與一干誥命見面之時便也常常提起,可謂如雷貫耳, 只百聞不得一見。遂柳姑娘此番前來拜訪,正可好生請了來面見一番。隨後賈珠又將此事告知與賈政王夫人,與了公侯世家往來本便是自家分內之事,遂他夫婦二人倒也無甚意見。
獲知頭上長輩應允,黛玉便回信與柳芷煙約定了面見之日即下月十五, 擇其天朗氣清且柳菥身體尚佳之時, 兄妹三人前來榮府拜訪。彼時大觀園中的衆姊妹並了寶玉聞知亦是雀躍不已, 黛玉見狀便開口打趣寶玉道:“聽聞那柳姐姐是這京城數一數二的絕色佳人, 是京師雙豔之一, 想來你怕也是暗自仰慕許久、垂涎三尺了吧。之前聽聞我們魚雁往來,你還硬要將那信搶去看呢。可惜佳人早已名花有主, 你便惟有息心罷。”
寶玉聽罷對曰:“這柳大姑娘確也是久負盛名,我倒也渴慕許久。只渴慕歸了渴慕,心下一絲別樣的心思卻也沒有。”
黛玉聞言便只笑笑,沉默不言了。
卻說到了十四那日,府裡又專程遣人進園中灑掃整理一番。至十五日清晨,又遣了媳婦進園往了各處吩咐丫鬟今日怕有爺們逛園,無事不要隨處走動。而園中的各小姐以黛玉爲首俱是精心打扮、巧妙着裝,隨後便一道前往賈母院中等候來客。彼時賈珠煦玉並了孝華於早朝散後便一道從翰林院乘車回到榮府,而柳氏兄妹則從理國公府乘車前來。
話說當年的謝氏二姝各人分別陪嫁了“十蕊”的其中之五,如今自柳氏兄妹誕生後,柳太太便也效仿當年自家閨房之習,挑選了十個如花似玉、窈窕生姿的丫鬟分別以“香”字命名,分送與兄妹二人,一人五個。哥哥那五個分別喚作:惜香、醉香、盼香、友香、幻香,妹妹這五個則喚作:香蘭、香菡、香筠、香璇、香凝。今日前來榮府,芷煙亦將那“五香”攜了一道前來,柳菥則領着四個小廝畫梅、訪蘭、問竹、聽菊隨行而來。兄妹二人各乘一車,哥哥在前,四小廝騎馬跟隨;妹妹在後,再後面一輛車坐了五香,一輛車做了家人僕婦。
一行人行至榮府大門即分作兩班,柳菥之車駛進賈珠院中。在院門口柳菥由孝華親手扶着下車,賈珠煦玉一道將之迎入吟風賞月齋。隨後便入內拜見賈政不提。這邊廂,芷煙之車則駛進儀門內,芷煙由五香攙扶着下車後,再由肩輿擡進賈母院中。黛玉領着衆姊妹在廳門前迎接。
隨後只聽賈母院中的小丫頭喚了聲“柳姑娘到了”,之後一陣腳步聲伴着環佩叮咚聲,只見一羣貌美嬌俏的丫鬟擁着一個宛如瑤池天女的美人進了院中,隨後在門前下了轎。只見該美人即便是身在萬花叢中,亦難掩其天生麗質。上穿一襲流彩飛花蹙金湘妃色通袖羅袍,下着金枝線洋紅緞地繡花百蝶裙,腰裡束着碧玉女帶,襯得楊柳腰,有如細枝迎風舞,生一桃杏腮,好似海棠含宿雨。霧髻雲鬟、黛蛾蟬鬢,淺淡妝容、略施薄粉,絕代丰神、國色天姿;行過處香風過境,吐納間蘭麝常飄。彼時京師第一才子嘗口占一詩頌揚京師雙豔,詩云:
“玉容清腴梨花素,胭脂淺淡櫻桃鮮。
瘦沉腰肢弱不勝,弓馬窄步已魂消。
百樣妍麗對菱花,千種風致難描畫。
一朝才美正相逢,恰似閨閣謫仙來。”
這邊榮府衆人見狀,猶是驚爲天人。黛玉等迎上前去,彼此廝見禮畢,持手顧看,此番只聽芷煙率先開口說道:“素聞林大才子的胞妹生得嫋娜風流,與胞兄一般的超逸清絕,今日始見方知百聞不如一見之意。”
卻說在此之前黛玉便頗喜芷煙爲人率直,遂聽罷這話亦是笑着對曰:“柳姐姐何出此言?自己纔是享譽京師的美人,我們早已如雷貫耳,見面不說自己只顧着說人家,端的令人沒意思。”
言畢,又與身側衆姊妹見禮,待介紹到一旁的寶玉之時,只見芷煙柳眉微蹙,惟淡淡與寶玉施了一禮。
黛玉又道:“話說本是我邀請的柳姐姐,自是應該請姐姐往了京城林府裡去。只因此番大哥哥道我們兄妹久未在府上居住,陋室未曾收拾打掃,只怕招待不週怠慢了貴客;加之姐姐此番前來亦是爲了遊覽一番這府裡的園子,遂只能借花獻佛,借了客居之地招待姐姐。”
芷煙聞言自是道了謝,又道何必爲了招待自己令她兄妹回府麻煩一回。
隨後衆人便一道入了廳中面見賈母。卻說賈母一見芷煙,亦是止不住眼神一亮,只見芷煙先是嬌嬌俏俏地行了一禮,又令了跟來的五香對座上主人家的拜了。賈母見狀是歡喜非常,忙不迭招手令了芷煙坐到自己身邊來,拉着芷煙的手說:“我老早就聽你家老太太說起過你們兄妹兩個,可是她心裡的寶呢。一說起你們兩個,就指着其他人說你們都沒有我這般的福氣,除了哥兒身子欠佳些,她也就沒有遺憾了。今兒我總算見到了,她那話我算是信了,打從前我怎麼也不肯信呢。一對雙胞兄妹,年齡相當,兒女都有了,個個都生得那般標緻,跟畫里人兒似的,怎讓人見了不心生喜歡呢?若不是念着你倆是你家老太太的寶,我都想認作幹孫女了。我怎生沒有那般福分,有一對兒年紀相當的兒女能常伴膝下呢?我這裡年紀相當的,大的就屬珠哥兒跟玉哥兒,可惜偏是一對哥兒,老早地下場做官去了,誰還顧得上我們老人家;小的便是這裡的寶玉跟你林妹妹,也總是令我操不完的心……”
聞罷這話芷煙自是謙虛了幾句,隨後便道老太太亦是福分不淺,身邊有這許多哥兒姐兒在了膝下承歡,人多熱鬧。不似自己那府裡,只有三個哥兒加兩個姐兒,人少冷清些。哥兒們也是整日裡不在那府裡,便是跟前常伴的兩個便有千般萬般的好,久了也膩味了。
這話說得賈母心花怒放,隨後便又憶起了此番這作哥哥的也在府上作客。世人只道是這龍鳳兄妹生得極像,便也欲見這哥哥一番,忙不迭地便尋了丫鬟來問:“這做哥哥的可是在珠哥兒房裡?”
丫鬟則答:“回老太太,珠大爺方纔領着侯少爺柳少爺往老爺書房中去了。”
賈母聞言便道:“去告訴珠哥兒一聲,待客人在老爺處坐過,便請到我這屋裡來見見。”
丫鬟答應着去了。
賈母又道:“從前聽你家老太太說,你們兄妹二人因了是雙生兒,你兩個生下來彼此間就有一種感應,他的冷熱病痛你也能感受得到?”
這邊芷煙聞言笑答:“我跟了三哥哥之間的確能彼此感知一二,不過若是事事皆有感知,卻又是世人誇大其詞了。我二人雖是雙生兄妹,然體質卻是千差萬別,我生來倒也體質尚佳,奈何哥哥卻是天生弱質。因而通常是我對他的感知要強烈一些,但也僅是在他有極爲強烈的感受之時我才能略爲覺察些許。”
賈母聞罷嘆道:“真是奇事啊。”說到這裡便又笑着拍芷煙的手說道,“我今兒見了你心裡便喜歡得不得了,要不是知道你家裡早爲你定了親,我便也樂得做一回媒人了。對了,聽說你那門親事還是你家太太跟了那侯家太太二人懷着你的時候一道定下的,以金釵爲聘。”說着還擡頭打量了一回芷菸頭上所佩戴的惟一一支金步搖。
聞說起自己的婚姻大事,芷煙方纔流露出幾許小女兒的羞赧,垂着頭紅了臉,不自覺地攪着手中絲帕,半晌方纔輕微地頷首:“聽家母言當年以爲自己懷上的是一雙姐兒,南安太妃做媒,與姨媽定下了婚約,只道是待孩子出生,將年長的姐姐嫁給侯家,之後姨媽取下自己的一支雙鳳銜珠鎏金穿花雙喜金步搖作爲聘儀給了家母。不料待孩子出生,才發現原來是一雙兄妹,年長的是哥哥,因而只得將我……”
賈母又笑問:“既如此你家高堂可有打算何時令你兩個完婚?怕是你家老太太捨不得你吧。”
芷煙則答:“老太太捨不得是其一,還因了這些年我們府裡跟了侯府裡又有幾件白事,兼了哥哥常年身子欠佳,家人以爲這時候不適宜嫁娶,所以……”
賈母道:“話雖如此,這事也是快了,耽擱不了多久的。你家老太太總會忍下心的,畢竟是年輕人的終身大事。”
說到這裡便聞見院門口傳來小廝的聲音在道:“大爺林少爺領着柳少爺侯少爺來了。”
芷煙聽罷立起身來,向賈母施禮,隨後便與房中衆姊妹一道迴避了,從後廳出去往園中游玩。這邊珠玉二人引着侯柳面見了一番賈母,賈母專程命鴛鴦將自己的眼鏡取來戴上,很是仔細地端詳了一番柳菥,驚道:“你們兄妹二人這臉蛋這眉目,真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像極了。”之後又轉向一旁的孝華道,“哥兒倒很像年輕時候的修國公爺,這眉眼,我一見都憶起多年前國公爺的模樣了。”
侯柳二人在賈母跟前又聊了幾句,飲過兩道茶,便告辭出來。又往了賈珠的房中坐了半日,方又出來往了園中游幸,此乃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