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一行人又一路來到大觀樓下, 又經由沁芳橋返回,過沁芳亭到瀟|湘館,如此一圈便也逛了有大半個園子。最後衆姑娘們落腳在黛玉所住的瀟|湘館中, 芷煙則進黛玉臥房中更衣, 整理一番髮飾簪環。隨後衆小姐們自是三三兩兩地聚在房中各處, 迎春與惜春在窗邊逗弄黛玉的鸚鵡, 探春則翻看黛玉放在桌上的詩集, 寶釵並了湘雲則雙雙湊在一塊賞玩黛玉做了一半的針線,期間忍不住還拾起來就着那花紋幫着縫了幾針。另一邊臥房中黛玉則與芷煙坐在一處聊些私房話,寶玉欲聽卻又被她二人攆去了別處。其餘丫鬟則領着五香在那廊下玩耍。
另一邊, 孝華柳菥在賈珠房中停留了半日,茶換過幾回, 又吃了一次賈珠親手煮水沖泡的明前。期間煦玉與孝華還鬥了一回盲棋, 即彼此皆不可看棋盤棋局, 全憑對棋盤與棋局的記憶與印象對弈,他二人口授落子位置, 由賈珠和柳菥從旁幫他二人布子。最終兩人仍是下了個旗鼓相當,竟下成了四劫連環棋局,成了和局。此局面可謂少之又少,卻是圍棋中的珍品,不料卻爲他二人無意中下成。
之後四人只覺坐得膩了, 決定進園中游覽。賈珠忙遣了媳婦進園中招呼一番, 令其間的女孩子避進屋子裡, 莫要隨處走動。之後四人便也不帶小子們, 賈珠只喚了自己房中的兩個媳婦跟隨伺候。
此番四人先行前往左近怡紅院遊覽一番, 因了此處是寶玉的住處,便也放心進入, 亦不過在前廳坐了一陣,打量一番周遭陳設佈置,入目之物皆是錦籠紗罩、金彩珠光,一旁孝華不禁笑道:“單看這房中物什,與之前鴻儀房中的陳設佈置迥然不同,倒像個閨女小姐房間的佈置。”柳菥聞言亦是首肯認同。坐了半刻便又出來,此番則往了瀟|湘館這處行來,只柳菥慣常不大徒步走這許多路,走進瀟|湘館便不願再往前去,只道是瀟|湘館這處的景緻倒合乎自己的情趣,今日覽到這處便可。隨後賈珠先行遣了媳婦進房中探視,出來回稟曰“姑娘們都在房中呢”。賈珠聞言便又令媳婦進去招呼姑娘們進裡間迴避,將寶玉留下招待房中一干男子。之後方纔引着侯柳二人進了瀟|湘館,在前廳書房裡落了座。
卻說侯柳二人入了書房,只見房中窗下案上設有筆硯,書架上又累着不少書,房中壁上更是懸掛不少書畫辭賦。細細審視了一番,便又笑着調侃道:“這有不少竟是珣玉的大作呢!見此屋的陳設,莫不是林小少爺的住處?”
煦玉聞言則答:“這是舍妹的住處,熙兒隨我們住在外間。房中這些亦並非皆是我之作,還有些是邵先生的手筆,有些是他姐弟倆的先生杜世銘的詩文。”
他二人聽罷很是驚奇:“難以置信這竟是小姐的書房,筆墨書簡當真不少。”
賈珠則指着煦玉插言道:“這還算少的。你們不曉,他領着弟妹從揚州回京之時,單單書本籍冊便運回來幾大箱子,往他屋裡累了幾個架子。我那書房裡的書一半是他留下的,另一半我的也沒有他沒看過的。之前搬園子,就從中揀了這些他看過的搬進來供妹妹打發時日。”
柳菥又道:“我見你書房那陣仗,怕能有一部《古今圖書集成》的規模了吧。話說這套書我只在修國公府見過,還是當初國公爺留下的,如今是二哥收着。”
賈珠對曰:“可不是這樣?年幼時我在先生那處見過零散的,待後來玉哥有了一套,這書裝了整整五車,被他放在林府聽雨軒裡放了整整一層樓。”
外邊廂賈珠幾人正說着,裡邊廂的一衆姑娘們在賈珠等人進屋後便紛紛擠在那門邊屏風後窺視,只衆人看視的內容各不相同。芷煙是看賈珠煦玉生得何種模樣,黛玉並了其餘姑娘則探視這雙胞胎兄妹可是如傳聞中那般生得一模一樣,順帶瞧上一番傳聞中京師第一的才子是何方神聖。
衆人聚在那縫隙處覷了半晌,隨後便也止不住發出許多感嘆,芷煙先道:“我說這林丫頭怎麼生得如此風流婉轉、嫋娜多情,原是一脈相承,胞兄便是那般風流倜儻的謙謙君子,兄妹二人那氣質怕是像了八成不止!”
又聽湘雲說道:“柳姐姐,那穿石青花暗雲紋錦袍的公子便是你哥哥吧,別的不說,就瞧那眉眼,兄妹二人果真同出一胞,很是相像呢。”
探春則道:“若是下了妝,只怕還要像些。”
一旁黛玉亦打趣道:“你們都忙着看那柳哥哥,只我看那侯大才子,只道是姐姐當真福分不淺,未來夫君真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是學富五車、才貫二酉,前科狀元、當朝‘文相’,真可謂是郎才女貌一對、才子佳人一雙,姐姐將天下女子的福分好處都佔了盡了~”
芷煙聽罷這話已是羞赧非常,唯恐這話爲外間孝華等人聽見,只佯怒着說道:“林丫頭!今日我定要撕了你的嘴!沒的說這些話令人難堪!等今後有了那妹夫,看我怎麼打趣你!”說着便扯了黛玉扭作一團,撓黛玉的癢。黛玉攔不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嚷着“好姐姐饒了我罷,快沒命了”。
卻說黛玉這話一出口,其他諸人聞罷倒還尚可,惟一旁寶釵聽了,卻只如落入了她心坎上一般,重重一擊,猛然便觸動了她的心事。話說寶釵素日裡面上觀來雖是不聲不響、裝愚守拙,然心下卻也着實不簡單。往往這般看起來事事完美、色|色精細之人,往往最有心機。大觀園中諸多女兒家尚還多多少少懷有幾分小女兒的稚氣憧憬,只寶釵將這人生人世看得通透,只任由命運隨聚隨分。一面因了看得通透而失卻了意氣之爭的心思,但一面仍留着幾分不服不平之心;任它縱是“輕薄”,仍要“不離不棄”,內心中尚存不滅的留有一份“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的抱負與志向。
遂此番聞罷方纔黛玉與芷煙二人的調笑之言,思及黛玉目下雖無父無母,到底家中尚還有一入了朝堂的長兄可以倚仗,不似自己,除卻家母尚在之外,長兄卻是形同虛設,家中外事無力支持,待族中家長去世,便只能目視着家道中落。只這般,寶釵亦未放棄了,欲憑己之力求得平步青雲。卻說在那年代,女子若想出人頭地,惟有兩條途徑,其一嫁人其一進宮。彼時元春入宮當差之事早已經由王夫人傳入薛家之人耳中,寶釵聞知,自詡己我條件亦不在他人之下,便欲效仿此舉,由此當初薛家方纔趕在寶釵年限到時上京候選。只不料這算盤打得不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自家長兄薛大呆子名聲在外,加之如今薛家家道中落,不比從前,遂便難入了那最重賢德的景治帝的青目,遂寶釵方纔落了選。然進宮之路受了阻,寶釵便只得本分嫁人。她自是知曉自己母親與姨媽兩個的心思,欲令自己嫁了寶玉。雖說自己入住這榮府亦非短期之事,然這並非令她對寶玉多添了好感。寶釵向來心比天高,因而寶玉離她心中那理想的夫君人選可謂是相差甚遠,只道是縱是她有那停機之德,亦需夫君有樂羊子那般的志向方是。奈何寶玉只任她百般勸說,卻仍是不肯按她所願那般走那仕途經濟之道,令她大失所望。如今聞說芷煙的東牀乃是仕途有望、前途似錦,此番親眼目見,再思及自身,便是向來透徹明悟的心亦是生出幾許酸澀。只道是嫁人乃是一個女子的終身大事,若是所託非人,後半輩子當如何是好。如此念着,心下對寶玉便愈添了幾分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