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此番王師收復淮安府, 五皇子又調兵遣將收復周邊州縣,剿滅淮安境內殘餘賊兵。隨後又一面遣了哨馬前往打探揚州、鎮江、江寧等地賊兵動向,得知揚州府賊兵守將沈璜被揚州百姓打殺之後, 馬文夢只得下令由副將胥瑞瑢代行主帥之職, 鎮守揚州, 又命朱學篤協助其守城。又打探得知淮安以南的高郵湖上, 仍盤踞着賊兵的五萬水師, 遂此番王師仍需水戰,方能將逆賊一派一網打盡。
此番五皇子領兵在淮安城駐紮兩日,期間五皇子俱是相機度勢、精心部署, 旨在能一役大勝賊兵,趁勢奪下高郵湖並南面揚州城。卻說五皇子帳中有一幕僚正是高郵州人, 名喚英啓, 正是朝廷爲此次南征馬文夢而專程遣來五皇子帳中出謀獻計之人。大戰之前, 五皇子特意召集衆謀士商議作戰策略。對於此次高郵湖水戰,五皇子先行遣探子前往高郵湖打探賊兵水師領兵之人, 探子回報曰此番高郵湖賊兵守將名叫徐炳烈,乃是最早追隨馬文夢之人,亦是江淮地區靠私鹽起家的私鹽販子。因長期在江河之上活動,對於操練領導水軍,自是知之甚深。遂此番五皇子爲求穩妥、謀出萬全, 亦專程與那英啓商議, 將高郵湖地區的地勢水利之類的問題估量周全。思及之前洪澤湖大戰, 王師已率先使用過火攻, 遂此番那賊兵便也萬分小心, 再不敢用那竹蓬、篾簟之類的蓋於船上,又吩咐手下賊兵, 密切注意王師動向,萬不可令王師趁己不備,將引火之物引至己方船上。遂此番若是再用火攻,則賊兵有備而來,王師難以再以此計出奇制勝。由此五皇子只得另闢蹊徑,另謀他法,只聽一旁英啓捻鬚笑道:“王爺,以下官淺見,既然火攻難行,不若用水一試。”
五皇子聞言亦是大奇,忙不迭追問道:“何謂‘用水一試’?還請先生詳述一番。”
英啓對曰:“王爺可知,連接上游洪澤湖與下游的高郵湖之間,有一條水道名爲‘三河’,正是淮水改道南下之後,由洪澤湖注入運河的必經之途。近些年來,因‘黃淮匯流’,致使洪澤湖上的高家堰頻繁潰決,遂這些年朝廷皆採用‘分黃導淮’之法,即疏通淮水河道,分流黃河水道,引淮水南下注入運河,因而在運河西岸匯成瞭如今的高郵懸湖,而其間導水入江的水道正是三河,正是淮水下游的排洪水道。此外,近年來揚州知府治理水患,在金灣、芒稻等閘壩被洪水衝潰之後,又發動當地百姓改建了柴土壩、歸江壩等十處臨時堤壩,汛前拆,以便疏通水道,引水入江;汛後堵,則爲高郵湖東岸運河蓄水。此番王爺既欲全殲高郵湖賊兵,何不用上那三河……”
一旁五皇子聞罷這話,又垂首在揚州府地型圖之上審視半晌,遂心生一計,忙不迭喚來二人,一人是參領戴堯臣,命他領人即刻啓程前往淮安府與揚州府交界處的安豐鎮,該處有一湖名爲射陽湖,乃是淮安府水師大船停泊之地。從該處調來五十艘大船,一路從子嬰溝就近駛入高郵湖停泊妥當,以備王師水戰之用。另一人則是參將王師曾,命他帶領一隊身手尚佳的官兵避開高郵賊兵的哨馬耳目,悄悄前往洪澤湖東岸的蔣壩,將堤壩上游河水閘住,同時又在柴土壩、歸江壩等幾處臨時堤壩之下裝上炸藥,並小心掩藏妥當,並派官兵化裝成當地百姓的模樣守衛在該處。吩咐畢,二將自去不提。
卻說一旁賈珠聞罷五皇子一番吩咐部署,已是略爲明瞭此番的高郵湖之戰五皇子欲行何計,然卻是忽地念起一事,忙不迭拱手開口說道:“殿下,此番賈珠有事稟告。”
五皇子聽罷轉頭向一旁賈珠望來,道句:“有何事欲稟?”
賈珠忙答:“下官斗膽,方纔從旁聞見殿下部署,斗膽擅自揣測一番殿下之意,盛讚殿下之計,惟心生拜服。只有一事,下官不解,尚請殿下指教。”
五皇子道:“何事?”
賈珠對曰:“若是殿下此番欲令上游洪澤湖之水決堤以掩下游三河,則三河沿岸衡陽鎮並金湖區域所居住的百姓當如何是好?莫不是就此放任他們無辜被上游湖水淹沒,家毀人亡。”
五皇子聞言亦是蹙眉沉思,並未回答。賈珠又接着道:“不若殿下在作戰前先行命該地百姓搬出此地,至少能確保該地百姓人命無礙。”
此話一出,卻是一旁的英啓說道:“賈大人,此事萬萬不可,自古用兵皆貴神速,贏在出奇制勝。若是我們先行遣官兵大張旗鼓地前往三河沿岸疏散沿岸居民,姑且不論此舉會平白耗費多少時日,耽誤用兵時日;只要此舉爲高郵賊兵發覺,便也能料到我方所圖,屆時定然有所防範,王爺方纔的一番用心便也功虧一簣了。”
賈珠則爭辯道:“然下官以爲殿下此番南征,旨在掃除叛逆,解救南方百姓於水深火熱、兵戎之災中,如何又能爲求一役之勝、平定一方之賊,而另造殺戮?!”
英啓對曰:“然下官以爲,丈夫成事理應不拘小節,爲謀大業,即便有所犧牲亦是在所難免。”
賈珠則道:“自古民爲水,君爲舟,民可載舟亦可覆舟。便如之前的揚州之變,那沈璜不顧揚州百姓死活,激化民怨,百姓終是替天行道,取之性命。而如今同樣,百姓知曉殿下此番乃是救民於水火,方擁護殿下。而此番若是平白製造殺戮,罔顧他人性命,此舉斷非仁君之道,請恕賈珠萬難苟同!……”言至於此,賈珠忽地心下一緊,方纔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心下暗忖若是自己身處於文字獄盛行的時期,這一句話只怕便夠自己滿門抄斬了。遂忙不迭地跪下向座上五皇子行禮道,“下官出言無狀,罪該萬死,殿下請恕賈珠無禮僭越!”
五皇子嘴角輕輕浮出一絲輕笑,卻是格外意味深長,對曰:“平身,本王免你僭越之罪。”隨後又補充一句,“未想本王竟能再見一次你‘情難自控、口不擇言’的時候,鴻儀。”
賈珠:“……”
隨後只聽五皇子說道:“你二人休要再爭,俱是各有各的理。此番本王有一計,可一箭雙鵰,既保全沿岸百姓的身家性命,又藉此令我軍得以大施‘離間’之計。”
座下賈珠並英啓聞言遂一併問道:“敢問王爺是何計策?”
五皇子道:“此番便遣一隊官兵令其扮作那高郵賊兵的模樣,迫使沿岸百姓攜上家當,將之強行驅趕至遠離河岸的某處。此計亦是權宜之計,不得已而爲之。雖無法保全沿岸百姓的家園,到底可以挽回身家性命並些許財產。如此一來既可命沿岸百姓在短時期內遷離此地,待戰後再由朝廷撥款,命揚州知府着人重建衡陽鎮並金湖地區;又可令此地百姓因此舉對那賊兵恨之入骨、深惡痛絕,彼時便正可協助王師一道殲滅殘賊。”
賈珠聞罷這話尚未回答,而一旁的英啓已是拱手痛贊:“王爺仁智雙全、英明蓋世,此計真可謂是一箭雙鵰,如此一來我軍‘水淹高郵湖’之計定也萬無一失了。”
賈珠雖沉默,然心下亦是知曉,此番除五皇子所言之計亦是別無他法,此番關涉王師收復高郵湖的計劃,自己再無令五皇子能進一步商榷妥協的可能,遂只得依此計行事。
之後,五皇子召來稌永,命其領人先行潛入那高郵賊兵大營中,暗殺幾名高郵賊兵小頭目。隨後又召來把總丁壽祺,此人當初與欽思一道夜間潛入揚州城,乃是身手過人之人,此番命其帶領三千人馬,扮作該部賊兵的模樣驅趕沿岸百姓,強行命其遷往遠離三河的區域,將此舉轉嫁與那死亡的賊兵頭目身上。又命丁壽祺並衆官兵務必以此次“高郵湖戰役”爲重,三日之類務必將沿岸百姓全部驅趕至指定之地。若遇到那等冥頑不靈之人,當可動用武力,強行驅趕。
隨後的一日,賈珠並衆部將謀士曾一道跟隨五皇子前往三河沿岸視察沿岸百姓搬遷之狀,只見該地百姓在扮作賊兵的官兵的皮鞭、棍棒之類武器的強行驅趕之下排成長隊從村中行出,整個三河沿岸瀰漫着一片哭聲哀求聲並慘叫聲。有那些世代居住於此地的人們與家園乃是骨肉相附、安土重遷,遂便也抵死不從,最終在官兵的拳打腳踢之下命喪黃泉。一旁的衆隨行官員部將見各處村莊皆是逐漸搬空,均紛紛讚揚王爺英明。惟有賈珠見罷此景,早已是難以忍受,只覺如今身着賊兵服飾的官兵所爲亦如欺壓百姓的賊兵一般無甚兩樣,遂情不自禁地便欲挺身上前制止此種暴行。不料身旁忽地伸來一隻手將他攔下,正是五皇子。身側五皇子只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遠處村莊的搬遷之景,淡淡道句“你救不了他們”。賈珠聞言雙目圓睜,隨後方纔無奈地閉上雙眼,口中無意識地道句“殿下”,心下徒嘆:“是了,我如何能拯救他們,若是任他們留在此處,仍只有爲決堤洪水吞噬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