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未過多久, 吏部便忽地下了調遣令,點了煦玉南下出任江西學差,命一月之後動身。話說上回煦玉點了湖北學政, 中途卻是因了林海病重一事而作罷。此番卻是點了更爲偏遠的江西學政, 行程更爲耗費時日。遂闔府之人均因煦玉準備赴任出行之事忙亂不堪。又因了上回出差尚有賈珠從旁幫忙料理打點, 他乃是精細之人, 自是事事周到。如今出行, 賈珠已是離了府,周遭幫襯之人難免有那思慮不周之處,遂煦玉此番少不得需自己花那心思, 遂只比了上回更爲忙亂。
而此番煦玉出那學差,此事一出, 正值了朝廷往南下出徵的王師隊伍發送公文, 千霜從旁花了不少功夫打聽到此消息, 便忙不迭寫了書信,又將煦玉出任學差之事詳述了一番, 與了不少銀子託驛站送公文的官兵將信送往前線,此番方纔有了上回賈珠收到來信之事。而煦玉出差之事影響最大之人除卻煦玉本人,便是黛玉熙玉兩姐弟了。
因煦玉之前便打算令熙玉趕在這屆科考下場,遂此番出任學差,只怕是無法親自目見熙玉下場之日了。煦玉思及於此, 只得親自將熙玉送回林府, 託付與居於府中的杜世銘代爲照看。又專程攜了熙玉前往趣園, 將之託付與應麟。然此番應麟倒並未過多提及熙玉之事, 只道是熙玉爲下場已是苦讀多年, 又有煦玉從旁敦促督導,除卻三甲無法擔保, 若只是單純中個進士,卻是半點問題亦無。煦玉聞罷倒也不以爲然,只道是若只爲博一功名而無必取三甲的豪情壯志,十年螢窗雪案便也無甚意義。應麟聽罷惟笑曰:“莫要如此說,熙哥兒一向敬畏你這兄長,若聽你這般要求,只怕連下場亦不敢了。”
隨後應麟便再未提及熙玉之事,反倒是轉而就煦玉南下出差之事交待一番,倒將煦玉說道了一回,叮囑道:“此番外任,如何取士有方、揚芳表烈自是無需多述,你自明瞭。只需記得萬事謹慎,進退有度,不可因了在外無人督促管束而任性妄爲,飲食無度。”
待將煦玉耳提面命了片晌,又特意將此番跟隨煦玉南下的兩名師爺分別喚作蔡新、史調的二人召至跟前,其中那蔡新尚通醫理,應麟遂語帶鄭重地吩咐道:“此番邵某煩請二位先生,憑長者之尊在外千萬管教敦促玉哥兒,切勿任他在外任性妄爲。慣常便是氣虛體弱,在家之時尚且不得安寧,這出門在外便也水土不服,則更難消停。遂一應膳食起居皆不可大意了。時序將要入冬,待行至江西,只怕已是大寒天氣。他本便體虛畏寒,需備齊大毛衣物。而南方未嘗有那地龍熱炕之類,只怕是極難適應,少不得需自己添置以禦寒保暖……此外他亦是脾胃虛弱,便切記需忌生冷腥羶,二位先生且千萬代在下監督哥兒,萬不可大意了。那廚子我亦需吩咐一番,哥兒在外惟可食齋,若是腥羶,惟可飲湯,斷不可食肉,他承受不住……若是遭疾,二位便徑直去信來京將症狀脈案告知與在下,莫要就近延請當地郎中,只會延誤病情。二位可先行代爲療治,再待在下親自寫了藥方並隨附寄藥材前往……”應麟將諸事吩咐了,可謂是事事精細,加之則謹從旁提點。那蔡史二人皆恭敬應承下了。
隨後應麟又將執扇詠賦等人喚來訓誡一番:“小子們可仔細了,莫以爲此番山高路遠地跟了少爺外出,便可無所顧忌,逗引了少爺行那平日裡不敢行之事。少爺的性子你們最是清楚不過了,素昔本便愛任性使那性子,若是被你們這幫小子引誘了,還不隨性妄爲了十倍不止!此番外出可給我仔細了,他不上心之事你們俱要時時上心,刻刻提點,不可有絲毫的疏忽大意之處。若是爲我聞知在外出了甚紕漏,待回京之後便先揭了爾等的皮!……”那座下聞訓的執扇等人皆是大氣亦不敢出,恭訓示下,皆不敢怠慢了,只連連答“是”。
卻說另一邊,黛玉聞罷此番煦玉又將離京出差,頓時便也悲從中來,暗自垂淚。只道是哥哥上回離京之時,尚且可將她就近託付與賈珠,他乃是大可倚仗之人。何況彼時頭上老父尚在,他們林家兄妹在這府裡到底心上還有個依靠念想。如今老父亦已離世,全家便惟靠兄長一人,如今兄長若離,幼弟時常需得回林府進學,自己在這賈府倒成了個孤家寡人了。念及於此,登時便也悲慟難抑,淚如雨下,萬分不捨得就這般與了長兄分離。加之又思及那江西遠在千里之外,長兄一人外任,背井離鄉,不比這京裡,尚且無法得到一個半個親戚友人照料幫襯的;兼了長兄向來體虛病弱,此番外任指不定又將折騰出許多病痛出來,屆時又當如何是好,遂黛玉便又轉而心疼擔憂起煦玉來。紫鵑雪雁等人見狀只不住地從旁開解勸慰,皆不見效。
如此這般自顧自哭過一陣之後,便又驀然憶起之前在蘅蕪苑寶釵那處的談話。彼時她尚且對寶釵作爲家中獨女尚能爲母分憂而由衷欽佩,如今自己作爲林家獨女,家裡惟有這兄弟二人可相依爲命。如今哥哥外任在即,諸事繁忙,自己不僅無法與之分憂,尚還兀自耽溺於己我悲傷,此舉卻是着實不知好歹、不諳事理。念及於此,黛玉忙不迭又強自振作,助煦玉打點。
煦玉臨行之前需得回去林府打點行裝,彼時又有翰院並了禮部諸多同僚前來探望送行,煦玉少不得需得在林府設宴款待衆人。此番煦玉不過大病初癒,卻仍是勉力強撐,忙之不住。每日裡便是款待各方親友亦是應接不暇,加之又無賈珠從旁相助,諸事便較了往昔更添了忙亂。此番便是應麟則謹亦趕回林府協助,黛玉聞知亦隨之回了林府,在內院中領着紫鵑雪雁晴雯初蘭巧蘭等一干丫頭幫忙收拾料理一番。彼時黛玉並不知煦玉與賈珠之事,便常想哥哥若是娶妻,身畔有位當家太太協助料理這內中諸事,只怕哥哥會省事許多。然雖作此之想,卻是斷然不敢將此種想法宣之於口,令了煦玉知曉。
這邊賈母等人見狀便也不住地勸說他兄妹二人萬事皆在榮府籌備便可,親戚家到底人多,大可協助料理,不若他府裡除卻他兄妹便再無助力。奈何此番煦玉不願麻煩叨擾親戚家的,加之賈珠又不在府中,便也堅持回府籌辦。總歸是忙亂了數日,總算將萬事皆籌備妥當。煦玉方纔又前往榮寧二府辭行,仍將黛玉託付與賈母王夫人,又將熙玉留在林府,託付與杜世銘代管,一任府中外事則皆委任與應麟經理。又特意多番與送行的千霜等人曰待賈珠凱旋迴京之時,切記去信江西告知與他,好令他安下心來。
待終於到了出發之日,除卻途中所需,大部分行李已於昨日由家人押了出城。此番煦玉外任,較了上回卻是攜了更多隨行之人。一任諸事總理之人乃是林縉長子林士簡,此外貼身伺候的便是執扇詠賦作歌誦詞四小廝,蔡新、史調二位師爺,兩名廚子,兩名車伕並了其餘隨行的家人等則不消細數。一行人共乘了數車,浩浩蕩蕩出了城門。
而這日送行之人亦是不少,賈府裡賈珍賈蓉賈薔賈璉寶玉賈芸等同輩晚輩皆出動,另外便是應麟則謹坐了一車,杜世銘領着熙玉坐了一車,黛玉亦攜了紫鵑雪雁並了其餘僕婦坐了兩車,其餘便是孝華子寧水溶炎煜等素昔關係密切的友人,其中柳菥因了天氣轉涼,便也不敢外出前來。衆人仍送至城外灑淚亭餞別,期間孝華難得地打趣了一句曰“賢弟兩番委以外任,可知與了地方取試大業頗具因緣,賢弟當好生作爲一番方是”。煦玉聞言則回道“可知仁兄亦是任職翰林多年,卻未嘗如弟一般有此經歷,想來倒是憾事一樁。若是仁兄前往地方取士,想必亦能大顯身手”。孝華聞言便也但笑不語。見天色不早,其餘親友先行回城。煦玉對車中黛玉交待了幾句,便令黛玉領着丫鬟僕婦回榮府,黛玉兀自於車中暗自拭淚,聞罷煦玉吩咐,只得按捺下心中不捨,先行自去不提。熙玉則隨着杜世銘一道,從旁哭泣抹淚,煦玉又將熙玉叮囑勉勵一回,吩咐曰此番下場需得好生應對,力爭三甲,熙玉恭順聞畢。之後又與應麟則謹道別一番,方揮別衆人登車而去。
衆人待煦玉去了,方各自返回不提。而此番煦玉在車中目視着漸行漸遠的灑淚亭,憶起當初賈珠出征之時,他二人尚且於此處兩情依依、執手話別,然此番分別,卻是獨自遠行,兩廂天涯。念及於此,心下自是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