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因了忠順王與北靜王因各自站了主和派與主戰派, 分屬不同陣營,如今反成了政敵,朝中彼此見了皆是各懷戒心。遂此番忠順王趁己方得勢之際, 便欲惡整北靜王一番, 欲令其無法翻身。兼了兩府之人皆是那愛聽崑曲之人, 爲了小旦蔣玉菡之事鬧得很不愉快。
話說這蔣玉菡某次被他師父傅慶明帶到忠順王府中唱了一出《尋夢》, 忠順王見了好生喜歡, 遂便令蔣玉菡從此在忠順王府中唱戲伺候。然這蔣玉菡哪裡是閒得住之人,在忠王府中伺候了幾日,便出來與一班京城的公子哥們陪酒作樂, 其中便有馮紫英、薛蟠等人。期間薛蟠亦曾邀寶玉一道前往,寶玉念及賈珠叮囑, 不敢違逆了, 遂只得推遲不去, 亦不敢與蔣玉菡相好。不巧地蔣玉菡陪酒期間便被赴宴的北靜王水溶瞧見了,那蔣玉菡因長得與當年的顏慕梅有幾分相似, 心下登時便覺這蔣玉菡宛如顏慕梅轉世,忙不迭將人喚來詢問可欲來北靜王府唱戲。這蔣玉菡自非那等只在一棵樹上吊死之人,何處有利可圖便往了何處去,當即便應承下來。而待那邊忠順王欲尋蔣玉菡之時便尋不到人,方爲人告知琪官乃是去了北靜王府唱戲。這忠順王聞言心下便不自在, 只道是衆所周知的琪官乃是本府戲子, 只在本府伺候, 何以北靜王竟明面裡與他忠順王爭搶, 不留他忠順王面子, 如此一來兩府之間的樑子便也不知不覺地結下了。
而此番忠順王便以北靜王強搶戲子、當值誤事爲由,很是參了北靜王一本, 景治帝見了摺子,倒也未嘗多說,惟罰水溶於府中禁足三月,又嗔戒衆官當需潔身自好,若是落了話柄在人手中,壞了朝廷清名,罪責不小。如此一來,衆人皆知北靜王乃是得罪忠順王之故方纔被參,如今忠順王一派正當權勢滔天,如今又新近擢升了領侍衛內大臣,儼然皇上心腹,遂誰也莫敢得罪了。
事到如今,忠順王老奸巨猾,自家雖得勢,然尚還沉得住氣,素昔倒也謹言慎行,唯恐被人抓了把柄。知曉如今聖眷正濃,乃是因了自己主和一派得勢之故。而此番針對水溶,亦是因了水溶乃是主戰派的中堅之一,若令水溶出醜,自可降低聖上心目中對主戰派等人的好感度,令聖上堅定主和的立場。此外忠順王亦是因了另有秘密任務在身,景治帝曾對其下了密令,命其暗中密切監視榮寧二府,只道是若尋到二府的不軌之事,便向自己密報。正因如此,忠順王一派之勢方得以如日中天。
然儘管王爺有這等心機,然底下世子卻不然。自己這回北伐乃是撿了條命歸來,又平白得了個議和使者的頭銜,已是樂得忘乎所以,早已不記得自己當初的敗績。遂在這城中橫行霸道、作威作福,將誰也不放在眼裡。奈何京中之人礙於他家權勢,吃了虧的亦只是敢怒不敢言。
卻說那稌鯀生性好色,且尤好男風,自己府中的戲子作踐了不知多少,便又按捺不住將手伸到外邊。京城裡的男色不拘何種風格的,凡知名曉姓的均被他掰着手指數了個遍。據聞京師第一絕色乃是一名道士,只是無人見過其真面目,然又聽說該人還會劍術,自己要是打甚主意湊近前去,指不定被揍得半死。之後次一等的,便算堂親稌家的老五,然那可是本朝第一高手,稌鯀是想亦不敢想的。其餘的賈家兄弟倆不錯,他於朝堂上亦見過賈珠幾次,生得是麪粉脣朱,稌鯀亦很是喜歡,然剛起了色心,便聞說這賈珠亦是跟隨稌麟上過戰場的,頓時將膽子駭得沒了。至於賈家那銜玉的小子,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想約亦見不着人。剩下的林家小子每回在朝堂撞見皆視稌鯀如無物,未拿正眼瞧過。至於侯家小子則長得較自己還高,從來木着一張臉,冷若冰霜,稌鯀見着心下發憷,便也什麼心思皆沒了。而京師盛傳的京師雙豔他亦早已是如雷貫耳,據說做妹妹的生得傾國傾城,只可惜長在深閨,他亦見不到。何況還聽說這妹妹身手過人,稌鯀便是有那色心,也沒有色膽。由此便剩下這柳姑娘的胞兄,據聞這雙胞兄妹生得是一模一樣,若是□□了這哥哥,還不跟□□了這妹妹一樣了。稌鯀樂呵呵地尋思着,這可真是便宜事兒一樁,若是個未出嫁的丫頭,沾惹了只怕別人告自己破了姑娘身子壞了清譽,事情便鬧得大了。然若是小子,便也只管□□攮一番,還能弄壞了不成。兼了如今自家勢大,便是捉弄了柳菥,柳家又能如何,遂主意既定,他便迫不及待地實施一回。
那日正是稌鯀生辰,理國公府向來與忠順王府無甚來往,遂便也從未在這等時日前去拜訪過。不料今次卻收到世子夫婦雙雙送來的請帖,邀請柳家兄妹二人務必前往。這柳菥收到請帖尚且納悶,心下只道是若是爲盡禮應酬,頭上有個大哥,又是柳府當家之人,何不徑直邀了他去,偏何指名道姓地請了自己這一幼弟前往。又聞說此番世子並未邀請孝華,且那日孝華被五皇子邀請前往府中探討紅夷大炮的改進之法,不得與了自己同去,遂便不大樂得前往。偏生這幾日自己連半點病也沒有,都不得個理由能搪塞的。礙於如今忠順王府得勢,柳府亦不敢貿然得罪了,只得令兄妹二人依言而去。臨行前,兄妹二人前往柳老太太跟前辭行,老太太千叮萬囑,道是此番前去代她向王妃請安,待盡了禮便趕緊着回來。他二人方登車前去。
此番前往忠順王府,稌鯀跟了一幫親友紈絝將酒宴戲臺搭在前院,世子妃則在內宅中招待一干女眷誥命。兄妹二人入了府,約好了待陪坐盡禮後,便一道回府。隨後芷煙自是進內院中先行拜見王妃一回,又請了安陪坐一陣,隨後方辭了出來往世子妃房中去拜見一番。而另一邊那稌鯀聞說柳菥前來,忙不迭命了家人直接將其領進書房之中,而並非在這前院與了衆人一道。柳菥亦未多想,跟隨府中家人往書房而去,途中家人道是世子欲單獨面見柳菥,還請跟隨的家人往偏廳伺候。這跟來的畫梅、訪蘭無法,只得依言去了不提。
家人隨即請柳菥進屋入座,又奉上香茗。柳菥將稌鯀書房隨意打量一番,只見此書房乃是套間,外間是書案,裡間是牀榻。其間鋪設倒也分外精緻,富貴逼人,然卻全然無那高雅翰墨之軒的情致。正面牆上掛着工筆的《貴妃醉酒》,一旁的對子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其餘掛着的便是些三絃阮咸簫笛寶劍之類,案上擺着兩套裝潢高於實用的小書,柳菥定睛一看,書籍上寫着《金瓶梅》與《巫山豔史》,心下對了這尚未謀面的稌鯀很是鄙夷。
稌鯀聞聽柳菥入了書房,忙不迭起身三步趲作兩步地往了書房這處趕來,只恨不能一頭扎進書房中去。待行至書房外,又忙不迭停下腳步,伸頭往房內偷覷一陣,隔着一個距離,只見一個生得粉雕玉砌的妙人兒,竟似神仙落劫。身着一襲碧色衣衫,雖是個葵心帶病,然亦是素梨含香,正立在那案前凝眸佇望瓶中插着的幾枝紅梅。人花對照,竟說不出人比花美還是花較人豔。此番那稌鯀窺了一眼便已覺筋酥骨軟、口涎三尺,熱流直往下身而去,只覺自己從未見過這等妙人,京師雙豔果真名不虛傳,此番便是爲這等絕色死了都值。隨後又在門外整齊一番衣冠,方裝模作樣地踱進屋裡。
柳菥見人進了屋,瞧罷衣冠便料定此乃屋主稌鯀。只見這稌鯀身得體圓身闊、滿腦肥腸,毫無軍功習武世家的氣度,遂心下更爲不喜,惟嘆家門不肖。然礙於此乃王爺世子,又是此地主人,只得先行向稌鯀躬身行禮。稌鯀見狀忙不迭地上前,喜滋滋地攜了柳菥之手扶他起身。柳菥見狀當即秀眉倒豎,不客氣地掙脫了稌鯀之手隔了個老遠的地兒坐了。稌鯀倒也不以爲意,揮手令房中伺候的小子退下,亦在椅上坐了,賊眉鼠眼地盯着柳菥目不轉睛。柳菥只覺這稌鯀着實可恨,轉過身來不願對着他,口中只冷冷道些祝壽賀喜的套話。稌鯀問一句,方纔回答一句,除此之外絕不多說。
此番稌鯀坐着說了幾句,便已是坐立難安,心下如貓撓一般急不可耐,隨即便起身步至柳菥身側與柳菥摩肩挨股地坐了。
此舉駭得柳菥忙不迭立起身,便欲往了一旁躲避。
不料卻爲稌鯀伸手一把拉住,那稌鯀隨即傾身上來,往柳菥臉上摸了一把,只覺觸手的肌膚柔滑如脂,登時忘乎所以,不管不顧地摟着柳菥“寶貝兒、心肝兒”的一陣亂叫,柳菥死命掙扎,口裡念道“世子請自重,何以如此無禮羞辱我”。
稌鯀聞言不以爲拒,反更覺可愛,心中更加喜愛。
見柳菥腰上懸着梅花玉佩,便欲收買他。隨即將自己腰上戴着的一隻上等羊脂玉佩取下,手忙腳亂地強行往了柳菥腰上拴了。
隨後便欲拉了褲子幹起來,柳菥又氣又急,往稌鯀手臂上推搡捶打,奈何又比不過稌鯀力氣。眼見褲子便要爲稌鯀扯落,只得恨口氣低頭往稌鯀手臂上用力咬了一口。
稌鯀吃痛,一怒之下將柳菥使力一推,柳菥被那蠻力推倒在地,跌得頭暈眼花,前額正巧擱在桌角上,被撞得青腫起來,額角已被跌破,流了滿臉的血。
那稌鯀見柳菥躺在地上似是難以動彈,只道是機會來了,舔着臉欺身上前,正擺弄着柳菥,不料柳菥拼着腦中僅剩的清明,勉力掙扎,還往了稌鯀下處踹了一腳,趁着稌鯀吃痛之際手腳並用地掙扎着爬起。
稌鯀見狀忙趕上來抓他,柳菥情急之下便欲尋了器物抵擋,便瞥見了牆上掛着的長劍,忙不迭從牆上扒下,便欲拉開劍鞘對抗,無奈素來手無縛雞之力,扒拉半晌竟也拉不開。那稌鯀本見柳菥拔劍,駭得不敢近前,不料又見柳菥竟因力小拔不去劍鞘,登時樂得哈哈大笑。
柳菥見罷只覺分外羞赧,便徑直拿劍當棍往稌鯀身上招呼,稌鯀便滿屋子地躲閃。追了兩圈,柳菥已累得氣喘吁吁,在書房門口停下,將手中長劍狠狠擲下,隨後又將稌鯀硬塞與自己的羊脂玉佩扯了用力摔下,在地上跌了個粉碎,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去了。稌鯀見狀惱得吹鬍子瞪眼,又氣又恨又心疼自己那玉,只道是那玉佩倒值上千兩銀子,然念起之前兩人的一番糾纏,又覺妙趣橫生。
這邊畫梅正巧從偏廳出來尋地方便,便見柳菥跌跌撞撞地扶着牆行來。大驚之下,亟亟地迎上前去扶住柳菥,見柳菥衣衫凌亂,面上有傷,便忙不迭詢問發生何事。柳菥不答,惟有滿面怒容,恨聲說道:“走!離了這處!我一刻亦不欲立在這裡!”
畫梅只得一面扶着柳菥往前走一面說道:“少爺且慢行,要走也需奴才叫人套了車再走,少爺先往一處歇歇……”
奈何柳菥堅持不留在此處,執意往了大門外行去,此番又念起方纔之事,心裡委屈氣惱一併涌來,強制按捺住心酸,嘴裡方喃喃念着:“二哥,二哥你在哪裡,快來救菥兒……”
畫梅無法,又不敢就此拋下柳菥前往吩咐張羅,只得隨了柳菥往王府大門行去。剛行至王府門口,便見王府的家人在角門口下了馬。柳菥恨透了這忠順王府,只恨不得馬上離開,遂便也不管不顧地奪了別人的繮繩馬匹,便欲跨上馬去。這家人見狀很是不解,畫梅只得從旁賠禮曰此乃王府的客人,此番借了王府馬匹,半日後隨即奉還。那家人聞說是客,便也不敢攔阻,任柳菥騎了。卻說柳菥因了體弱未曾騎馬,此番拼盡力氣在畫梅的攙扶下爬上了馬背,便自顧自地拉了繮繩,發狠一揮馬鞭,連一旁的畫梅都不顧了,徑直騎馬狂奔而去,不過眨眼之間便沒了蹤影兒,期間飛馬撞翻多少貨攤、撞倒多少行人皆不必細述。畫梅見狀無法,忙不迭向王府管事的再借了一匹馬跟着追上前去,然已不見柳菥身影。正想着要往何處去尋這從未騎過馬的大少爺,隨即靈機一動,念起之前柳菥口中所道欲尋孝華,知曉此番孝華正在五王府,暗忖大抵柳菥會前往五王府。遂自己不若前往五王府等候,再沿途尋覓一番。
待畫梅急匆匆地騎馬趕到五王府,卻聞見柳菥尚未到來。畫梅無法,只得命人通報孝華,將柳菥之事先行告知與他。孝華聞言亦是心急如焚,忙辭了五皇子,欲去尋覓柳菥。五皇子命稌永送孝華出府,一行人正於王府大門外登車,便見長街盡頭柳菥騎馬絕塵而來。此番只見柳菥整個人皆伏在馬背上,雖知已到目的地,卻因素昔不諳御馬之術,此番亦是不知如何停下,手忙腳亂地拉緊繮繩,然飛馬疾馳,便直往了孝華這方衝來。衆人見狀大驚失色,幸虧稌永機敏兼了身手過人,躍上前去伸手拉了繮繩,方止住奔馬。
將柳菥從馬背上扶下,見他形容狼狽,身上帶傷,稌永便道不若他前往稟明王爺,請了太醫來診視一番。柳菥聞罷極力勸阻,只道是此事不欲令他人知曉。正不知如何是好,孝華方憶起之前賈珠離去之時道是他與煦玉正往了趣園去,又記起應麟正居於趣園,若是令應麟診視一番,倒也不會爲外人知曉,方說服柳菥,攜了他一道往了趣園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