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賈珠尋了一日,知曉應麟本是江南人士,喜好江南風物,便借前往林府練劍之機,專程攜了些江南土儀前去拜見應麟。應麟見狀便也知曉賈珠此番前來是有事相求,遂率先開口打趣道:“珠兒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入了翰林當差,何時還能念起我這昔日的先生片晌?多日裡都不來我這處瞧上一番,便是今日前來亦是爲了求教謹兒練劍,爲師見了甚爲心寒啊……”
賈珠聽罷忙假意嗔道:“先生何出此言啊?珠兒可擔當不起啊!珠兒若是有片刻忽視了我家先生,便是天打雷劈!只是如今珠兒剛入翰林不久,萬事生疏,在翰林院當差五日方纔休沐一日,由此無法常來拜見先生。然珠兒保證,但凡珠兒得了閒,定然前來陪伴先生!……何況先生又如何會是那百無聊賴之人呢?平素有蘇公子常伴身側,較我們這些後生是無微不至的;加之林姑父下了朝之後不也常與先生一道賞花品茗、談古論今嗎?此外還有林妹妹在先生膝下承歡,於我與玉哥而言,先生又何嘗有閒來搭理我二人呢?所以玉哥常與我抱怨說先生此番是偏心了妹妹去了……”
賈珠一席話說得應麟是喜笑顏開,應麟遂轉頭向身側的則謹說道:“都說珠兒這張嘴伶俐討人喜歡,瞧這話說的,討了多少人的好!雖說平素玉兒自詡能詩能文,然這嘴上討好人的功夫,玉兒卻是差得遠了。”
賈珠聞罷這話,知曉此番是將應麟哄得高興了,遂忙將來意道出:“珠兒知曉先生平素最是疼愛珠兒,所以珠兒便也仗着先生多討些好來,只盼着先生還能再疼珠兒一些。”說到這裡頓了頓,瞥了眼應麟的神色接着道,“先生亦知曉我有一個銜玉而生的兄弟,此番亦到了該進學的年紀。生得蹊蹺,爲人是聰明伶俐的,才華更是較珠兒高了百倍去。只可惜如今未尋到如先生那般的名士大儒,老爺太太怕延誤了我兄弟進學的時機,便只得令我前來求了先生,只盼先生能見我兄弟一面,看其是否孺子可教也……”
應麟聞言蹙眉問道:“這哥兒可是名叫寶玉的那位?”
賈珠忙答:“正是。”
應麟則道:“據聞此子銜玉而生,真乃奇聞異事,爲師也算半生漂泊,何事不曾見過?不過這銜玉而生倒還未曾親見,想必此子是有些奇氣的。”
賈珠聽罷應麟之言,只道是應麟同意面見寶玉,遂忙對曰:“如此先生是願意面見寶玉的了?珠兒先行謝過先生了,改日老爺便親自攜了寶玉前來拜見先生。”
隨後二人將此事說定,賈珠又前往內院見過了林海賈敏,又去書房尋了煦玉閒話一番,之後便也告辭而去。
之後過了幾日,賈政特意擇了賈珠休沐之時,親自與賈珠領了寶玉前往林府,此番還是寶玉出生以來首次前往林府。因了林府妹妹尚小,家人總將之囿於內院不令其外出;除此之外的林哥哥雖亦常來榮府,面上觀來一派倜儻風流,然而似是較自家兄長還要嚴厲,常常是開口便道朝堂仕途之事,寶玉便也敬而遠之了。遂林府與賈府雖相隔不遠,然寶玉卻遠不如賈珠那般和林府來往密切。|
此番前往林府,一路上賈政自是千叮萬囑,令寶玉務必將素昔裡的淘氣乖張均收了去,見了邵先生切記要畢恭畢敬的,不可胡言亂語。
賈珠從旁聽了笑曰:“老爺此番無需如此,先生不是那迂腐板直的道學先生,倒是最爲欣賞爲人本色的,何況那般虛僞狡詐之人先生亦是識得出的。”
賈政則對曰:“不可如此以爲,當初你與玉哥兒習學之時何時不是恭敬守禮的?平日裡先生縱容你,便也不與你計較,然尚需切記尊師重道乃先賢所教,後人務必遵循。”
一旁寶玉聞言不過唯唯諾諾地受了,賈珠則沉默不言。
到了林府,按例先行前往書房面見林海,林海派人前往應麟小院通報。隨後只見應麟遣了邵筠前來道曰“此番珠大爺領了哥兒前往便可,我家老爺今日身體稍有不適,怕面見外客失了禮數,遂今日是不便相見”。賈政聞言雖放心不下,然亦是無法,只得命賈珠領了寶玉前往好生面見一番。賈珠遂答應去了。
隨後邵筠便領着賈珠並寶玉穿過林府的花園往應麟小院行去,因此時遠了賈政,寶玉方纔顯出幾分因了拜師並非出於本願的抗拒來。賈珠於某時不經意回頭之時瞥見了寶玉神色中的漫不經心,心下自是瞭然,卻也並不點破,惟沉默地行於前。待二人行至應麟小院前之時,遠遠地便望見則謹正抱臂立於小院之外,似是正待他們前來。因了此番是立於室外,則謹照例戴着斗笠掩面。而賈珠見狀忙迎上前去攜了則謹之手說道:“此番可是先生命公子於院外等候我等?怎敢勞公子大駕。何況此時日頭正曬,公子卻是莫要待於室外才是,且趕忙進去屋裡!”因了則謹乃化外之人,對於身份禮數之類無甚講究,由此賈珠與之雖有師徒之實,然卻並非以師徒相稱,賈珠依舊喚則謹爲公子。
則謹聞言搖頭答道:“並非先生之命,此番我惟不過欲來此看看。”
隨後賈珠便爲則謹介紹寶玉,又對寶玉道曰:“此乃教授爲兄劍術的師父,你喚蘇公子便是。”
卻說此時見了則謹,先前尚且還漫不經心百無聊賴的寶玉登時只覺眼前一亮,雖不得目睹親見了則謹斗笠之下的容顏,然卻也能略爲識得則謹那皎然出塵、清新脫俗的氣度。癡了半晌,方纔忙忙地上前對着則謹打躬作揖,恁的是一副甘願伏低做小的姿態,嘴抹了蜜一般地恭維道:“寶玉雖見識短淺,然亦是知曉公子定然非這塵世中人,不似那污泥濁物。定是因了不食俗世煙火葷腥,方纔出落得這般超凡脫俗、超然物外!”
一旁賈珠聞言暗地裡翻了一個白眼,只道是寶玉素喜與主流之外的叛逆人物打交道,便如秦鍾、蔣玉菡、柳湘蓮之類的,何人是官場仕途中人?由此嗅覺對於這主流之外的人物氣息便是異常敏感,此番不就一眼便也識別出則謹與衆不同,他便也心生嚮往之情。遂賈珠道句:“公子乃是修道之人,你莫要放誕了。”
寶玉聽罷樂呵呵地應道:“原來如此,原是結了仙緣之人,亦無怪乎如此出塵!”
見寶玉只顧將雙眼如同粘在了則謹身上一般,賈珠忙提醒道:“公子是先生那處之人,你這般無禮,卻是令先生不喜,欲他對你作何之想?”
寶玉聞言如逢冷水澆下,隨即便興致減半,悻悻然耷頭拉肩地隨了賈珠進屋,賈珠又道:“先生並非尋常迂腐的道學夫子,爲人很是開明,此番他若問你,你直言回答便是。”
隨後只見邵筠於書房之外打起湘簾,三人遂依次進屋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