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四更不到闔府衆人便已起身,爲元春進宮送選做最後的準備。忙亂了大半日,總算是萬事已畢。按規矩各家秀女俱是由家人於夜分之時送往神武門下車,再由太監引入順貞門待帝后等看選。此番家人將車拉入院中二門處,元春於此登車。此番由賈政親自領了元春前往神武門,賈珠亦需隨同前往。由此父子二人之車行於前,而元春之車行於後。待自家車馬到達神武門之後,只見此處已停滿了各家的車輛。衆車按序排列,銜尾而進。彼時夜深,車懸雙燈,各有標識。待宮門打開之後,衆人依次下場而入。在次日巳午之時,各秀女選看已畢者,又於神武門依次登車而去,各歸其家。如此折騰兩日,方纔漸漸地平定下來,隨後不過靜待採選結果便是。
元春之事忙完,賈珠照常回了翰林院當值,在見到孝華之時,心下便止不住感嘆這小子當真好命,坐擁了神京第一美人在懷。家中之人早將親事定下了,亦無需這般將女兒家送入那等禁內,生生忍受骨肉親人分離之苦,真真令人眼紅。
之後的一日,賈珠尚且還在翰林院加班加點,爲孝華打雜,尚未歸家。中途休息之時在官員休息處見到了煦玉,二人遂閒談一陣。正說着,忽見潤筆亟亟地趕來此處向賈珠報喜曰:“咱家大小姐選了東宮女史,他剛從戶部的官員處聽來,據說不久便要報去咱府,老爺正從工部趕回府中。”賈珠聽罷與身側煦玉對視一眼,二人的眼神均是五味陳雜。只道是這等結果真令人喜也不是憂也不是。隨後賈珠告別煦玉依舊回了藏書閣當值,卻不禁心事重重,便連手中工作亦無法專注下去。
此番賈家對於元春送選之事倒是頗爲胸有成竹,自詡憑藉了賈家的祖蔭與地位,加之元春自身的品貌風度,何愁此番送選不被選中。惟疑慮之事便是被選在何處,最理想的結果便是能被選在了皇上身邊當差,即便不能一步登天地被選成了妃,便是充了那貴人、常在之職,升遷亦是較其他人來得更爲迅速一些。退而求其次地,便是被選在了皇子身邊,如此今後作了王妃,亦能爲家中謀求些許政治利益。
然此番卻並非如家人預期那般爲妃爲嬪,更未能得以留在聖上身邊。其中原因賈珠大抵亦能猜到幾分,首先,賈珠知悉如今聖上年紀不輕,怕早過了不惑之年,將皇位禪讓與太子不過便是近幾年之事,遂這採選秀女充盈內宮之事,便行得少了,今次採選,絕大多數女子便也未能選入了內宮,留在聖上身畔。其次,聽聞太子東宮之中正擴大人員建制,各種內務人員均增加了不少,由此元春便被選入東宮之中。而東宮不比別處,不出意外便是日後的當今,由此元春若能把握此番在太子身邊當差的機會,日後飛黃騰達便也是指日可待。而元春自小便爲賈母悉心教養,又專程從宮中請來教養嬤嬤將規矩禮儀盡數教授,此番是出落得知書達理,兼了又有長兄不久前高中進士,家學自是深厚,遂選任了女史,在太子妃之下,充任尚儀,掌禮儀、音律等事。而此番雖只任了女史,然賈珠對於日後元春會晉升爲后妃一事卻是不甚憂心。他自是知曉元春的能力,只道是元春知曉如何行事於己有利。
正如是想着,卻忽地聞見一聲呼喚傳來,在道“賈珠、賈珠”,賈珠亟亟地回過神來,忙上前打躬請罪:“殿下請恕罪,學生走神了。”心下道句“遭了”,方纔五皇子又到翰林院藏書閣覽閱,孝華自謂鴻臚寺尚有公務,遂將這伺候五皇子覽閱之事交與賈珠,自己則領着須洲揚長而去。而賈珠因了心下有事,遂一時之間便走了神,
五皇子見狀放下手中書本,問道:“難得見你竟也有心不在焉的時候,可是有心事?”
賈珠連忙搖頭否認而後將話題轉移:“多謝殿下關心,學生無事。此番殿下呼喚,可是有事欲學生去做?”
五皇子聞言亦不再多問,舉起手中的書冊問道:“這書的其餘數本你可知在何處?”
賈珠忙上前看了一眼,原是《武經總要》,此書分前、後兩集,每集二十卷,此番五皇子手中拿着前四卷,便欲尋其餘各捲來看。遂賈珠則答:“啓稟殿下,此書共四十卷,分散在了各個書庫之中,現下一時半刻怕也無法集齊全部卷數。若殿下需要,請給學生些許時間,待學生將全部書冊集齊列出名錄,之後再行送至殿下跟前。”
聞罷賈珠這話,五皇子隨即起身,道句“如此亦可,待你集齊之後送至我府中”,言畢便也揚長而去。賈珠將五皇子送至書庫之外登了車,遂後返回,心下對五皇子此舉甚爲不解。話說自從最初在專門收藏兵書的書庫與五皇子不期而遇之後,賈珠便不再如從前那般時常前往該處。賈珠心下是極不欲與深宮內院並皇親國戚拉扯上關係的,可知當今年邁,太子即將即位,此時正值多事之秋,與皇族權力之爭扯上關係,一旦站位出了茬子,一個不慎怕是死無葬身之地。賈家本便是政治庇佑不足,且自家人還膽大妄爲自掘墳墓,若是再行牽扯進權力漩渦之中,只怕屆時將會覆滅得更爲迅速一些。因了從孝華處得知五皇子平素常往那處去,由此他爲避免再次與五皇子相遇,遂只得儘量不踏足那處。不料後來五皇子但凡來此,均指明賈珠前往伺候,遂賈珠避無可避,惟有硬着頭皮前去。賈珠想不明白五皇子因何忽地如此行事,卻又問不出口,惟忍不住在心下默默埋怨:“這事要是擱在了現代,算不算是上司的‘騷擾’下屬?”
賈珠將只整理好一部分的目錄攜帶了回府,只待閒下來之時繼續,心下苦笑道這怕是額外加班吧。而因了他與煦玉二人同在翰林任職,遂常常可一道歸家。此番他二人便一道坐車回了榮府,只見闔府皆知元春選中女史一事,遂正忙碌奔騰着爲元春準備,明日便需將人送入了宮去。
第二日寅時賈珠便也起身,連帶着將身旁的煦玉也喚了起來。待收拾了半個時辰,丫頭伺候着洗漱並用了早膳,便一道來到賈母院外。元春依舊從二門登車,由父親賈政並兄長賈珠送至宮門外。此番準備妥當,將欲帶入宮中的行李裝了足足兩車。知曉此番分別不同於以往,連寧府衆人亦前來送行,而元春心下只道是此番前往便再無返回家門的那日,遂於二門旁登車處與賈母王夫人二人擁在一處,孃兒三人哭個不住。而另一邊,抱琴與衆位一道長大的丫鬟素雲、琥珀、翠墨、翠縷、金釧兒、玉釧兒等亦是抱在一起埋頭痛哭。其他旁觀的太太小姐丫頭們亦是從旁陪着淌眼抹淚。
賈珠見狀,想勸一句曰“時候不早了還是登車了吧”,卻覺這般分離,今後多年骨肉不得相見重逢,令他的勸告之言遲遲說不出口。隨後只聽身旁一直沉默觀看的煦玉忽地於他耳畔低聲道句:“若是換作黛丫頭,無論如何我亦不會令其踏上進宮這條道路。”
賈珠聽罷嘆了口氣,對曰:“若是此番入宮令元丫頭生出甚三長兩短,你若知曉了,以作爲哥哥的立場,怕是不會輕易原諒我吧……”
煦玉聞言反問:“此話怎講?”
賈珠惟搖了搖頭:“多說無益,這事還有我們選擇的餘地嗎?”
“……”
賈珠又道:“玉哥可知我現下所念之事?”
煦玉則對曰:“不知。不過定然與元丫頭有關吧?”
賈珠答曰:“嗯,不瞞玉哥,在此之前,我以爲自己既已提前知曉事情發展的方向,那在很大程度之上便能阻止不好之事發生;然在現在,我開始覺得,我所能改變的,或許只是極爲有限之事,有些事情,即便是拼盡全力,怕也無力挽回,便如這元丫頭進宮之事……”
煦玉聞言不解,遂道:“這又是如何說?珠兒此番欲改變何事?”
然賈珠亦不願深談,惟道句:“很多事……”
未待他二人再行說下去,便聽見一旁賈政在默默擦拭了一番眼淚之後終開口說道:“時候不早了,老太太且千萬保重身體,莫要傷慟過度了,且讓元丫頭登車罷。”
衆人聞言亦是一併相勸,那相擁的三人聞罷方纔漸漸地止了。此番賈珠上前,欲親手扶了元春上車,未想正值這時,卻忽地聞見從院中傳來一疊聲的呼喚,在道:“大姐姐、大姐姐,請留步,莫要離了寶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