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領着衆人到了停車場,就看見牛繼宗、柳芳、陳瑞文和馬尚德已經在那裡了,正在跟一個車伕說話。
這個車伕,就是老王,所有車老闆兒的頭目。原來在牛繼宗那裡的時候,他就是頭目。
“老王,你不是回老家了嗎?”
柳芳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
自己原來的人,現在跟賈珉混了,他一時還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我是打算回老家的,但是,牙行裡把我給留了下來,介紹我再回到這裡的。”
老王不慌不忙地答道。
“我剛纔看到了不少人,都是原來咱們的人,是不是你給找回來的?”
“是啊,賈四爺許諾我,找回一個人給我一兩銀子,我就把人都給找回來了。”
原來,這柳芳在跟賈珉他們交接前,怕這些車伕到了賈珉手裡,就先把他們遣散了,想因此給賈珉設置一些障礙,叫他一時湊不齊車伕。
沒想到,賈珉只是花了幾十兩銀子,就把自己這些人又都找了回來。
“那賈老四不是說你們都不合格嗎,沒有資格趕車嗎,怎麼這才幾天就合格了呢?”
“我們都接受訓練了,無論是老人還是新來的,都在野渡居訓練了七天,柳老爺,您看,這不是都給我們發上崗證了麼,我們可都是經過考試,纔有證的。”
老王說着,拿起胸前掛着的一個牌兒,上面寫着姓名、年齡、籍貫,還有編號。
“就連我們這衣服,都是一個式樣的,哪怕是頭髮,都是有要求的。出工的時候,可是絕對不許吃酒的,怕的是喝酒誤事,影響乘客的安全,辱沒了形象。”
老王說着,臉上可是帶着得意勁兒。
“我看這馬不也是咱們家的嘛,怎麼這會兒也都行了?”
“回柳老爺,這馬也是這些天又馴過了的。”
“連馬也馴了?”
“跟人一樣,都是在那野渡居里,由衛老爺找人,領着在那裡馴的。這些馬,原來在咱們手裡的時候,也就差不多了,略加訓練,也就行了。”
“我看這車不也是怎麼原來的嗎?”
“柳老爺好眼力,正是原來的那些車。”
“不是說車也不行嗎,怎麼又用上了?這回就不怕不安全了?”
“這車其實是沒什麼大毛病的,只是車軸差了點兒。換個軸,也就行了,其他的都是好好的,一臺車花個五兩銀子,換個軸,加上車篷和椅子,也就行了。只是這一改,可就跟咱們原來那車大不一樣了。”
此時的柳芳,只想罵人。
這人是自己的,馬是自己的,車還是自己的。叫那個天殺的賈老四用白菜價給買去了,稍微這麼一鼓搗,就成了他的東西,倒好像一下就徹底變了樣似的。怎麼看,都像似值錢的樣子。
不過,賈老四,你也別高興的太早,這個生意,就是個大坑。即便是你今兒個威風一天,天長日久了,也一樣是把你賈府給拖垮了。我倒是要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少錢往裡面填?
柳芳不說話了,衆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車棚上。
只見上面花花綠綠的,有圖畫,還有文字。最前面的下方,是一行編號,車身上,就是一些商家的廣告了。
細一看,有胡家酒坊的,萬家窯的,賈府超市的,周家木匠鋪的。
“各位大人看這裡,這個就是這臺車的編號。車伕身上掛着的那個牌子上面,也是有編號的。若是您坐車時,車伕伺候的不好,或是多收錢了,或是言語粗魯了,就可以記住車號和車伕的編號,找我們投訴,我們就會找車伕,輕則警告罰款,重則開除。”
“若是嫌找我們麻煩,也可以寫一封舉報信,就放到這裡面,這是上了鎖的,車伕是拿不出來的,只有我們才能打開。”
馮紫英把衆人領到車後,在門邊上,掛着一個上了鎖的木箱子,上面有一個口,正好可以把紙塞進去。
“這車身上的,就是各個商號的廣告了。我們的車天天在城裡走,走到哪裡,就把這廣告帶到哪裡。看見的人呢,就知道了商號賣些什麼東西,在哪裡了。”
“你這廣告怕是還要收錢的吧?”
修同貴腦子反應很快,問到了關鍵之處。
“嘿嘿,各位大人,實在是沒辦法,人人都是知道的,這公交馬車,就是個填錢的生意。若是不想些別的辦法貼補一下,那裡能夠堅持得下去?誰家有多少錢,也是填不起的。這一點,牛兄弟和柳兄弟他們是知道的,你們問問他們,他們就會告訴你們其中的苦楚。”
別問我們,我們不知道!
這是牛繼宗和柳芳的共同心聲。
“各位大人,再看看我們這馬的配置,也是跟別人不一樣的。這一輛,都是白馬。有的都是紅馬,有的都是黑馬,實在配不齊一色的,就是兩紅兩白,兩白兩黑這樣的配法,總是以賞心悅目爲主的,叫人看着爽快順眼。”
“好了,現在就請各位大人上車,咱們一路走,一路看。”
於是衆人分開,其他的人騎馬,馮紫英、劉長風、修同貴和牛繼宗等四人,坐上了老王的車。車上八個椅子,就差一個就坐滿了。
“各位大人,請看看這個座位,可是發現了它跟別的有何不同?”
馮紫英指的,就是剩下的那個座位了。原來是用布蒙着的,現在馮紫英把布掀開,就跟別的座位顯出不一樣來了。
首先是顏色不同,其次是上面有四個字:老弱病殘。
“這個就是專門爲老人、病人、殘疾人和小孩兒等體弱人士準備的專用座椅。若是有這些人,他們就坐在這個椅子上,若是沒有這些人,其他人才可以坐的。若是有人先坐了,半路上上來了老人,也是要讓給老人的。我聖朝以仁孝治天下,敬老憐弱,即便是做生意,我們也不是不敢稍忘片刻的。”
“好,這個好,做生意就是該這樣,賺錢的時候,也不能忘了忠孝仁義,將來見了皇上,我也是要跟皇上說說的。嗯,這個賈珉,倒也是用心了。”
劉長風在外面雖然是個威風八面的人,在家裡,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孝子,這個老弱病殘專座,倒確實是撓到了他的癢處。也算是巧合了。
“咦,馮紫英,你這車上少一個人啊,到時候誰收錢呢?”
牛繼宗這麼一說,衆人才醒悟過來,原來是車掌沒上來。
按照牛繼宗他們原來的配置,一臺車是兩個人。一個是負責趕車的車伕,另一個是負責收錢的車掌,也就是售票員。
“牛大哥,我們這車上,是沒有車掌的。”
“沒有車掌,那誰來收錢?難道要白白地坐車?”
“車自然不是白做坐的。各位大人剛纔在那超市裡見到了,那裡有辦卡的地方,在那裡叫了錢,上車只要把卡給車伕看一下就行了。這公交卡,在六條線路上,都是可以用的。有專線卡,是在一條線路上用。有通用卡,在六條線路上,全城都可以用的。”
“馮兄弟,這個我倒是要多問一句了。”
修同貴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把馮紫英的稱呼改了。
“你說這公交卡,只要上了車,就不用再交錢了。若是我一天坐上個十回八回的,也都不用交錢?那樣的話,你們豈不是賠的更多?”
“修大人問得好,這樣的情形,確實會有。但是,既然是買了卡的,就肯定是再也不用交錢了。這樣的情形,開始的時候,會有一些,時間長了,就很少會發生了。”
“那是爲何?”
“就以修大人爲例吧。若是頭幾天,會覺得新鮮有趣兒,還省錢了。時間久了,修大人就沒別的事情了?再說了,即便是有椅子坐,坐久了,也是會乏的,會遭罪的。即便是不花錢,你會天天自己找罪受?”
是啊,就算是不花錢,有幾個人會閒得沒事兒,天天坐着車玩兒?
這等算計,也真是縝密到家了。
“另一樣,就是我們看見的乘車幣了。”
馮紫英打開前面的一個小窗戶,就露出了一個小箱子,也是上了鎖,跟外面的那個投訴箱差不多,只是大上了一些。
“這個就是自動投幣箱。在超市裡換了乘車幣之後,上車當着車伕的面兒投幣,就算是交了錢了。這個箱子,車伕也是打不開的,只有回到車場之後,纔有專人能打開。”
“如此做,有幾個好處,一是省下了車掌這個人,車上根本就不設車掌。既節省了這份開支,又多出了一個座位,可以至少多坐一個乘客。”
“第二點,就是錢不經過車掌和車伕的手,也就防止了他們從中剋扣,截留到自己手裡。”
“第三點,這錢也是安全的,若是遇上了賊人盜竊搶劫,車伕也是不用管的,箱子只管叫他拿去。如此一來,車伕既可以保住命,也不用擔什麼責任。那強盜即使把乘車幣拿去了,也是沒什麼用處的。不通過我們,到哪裡都換不出錢來。在他們手裡,那就是個廢物。”
如此說來,倒也順理成章,即使牛繼宗等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個道理。
“雖說這只是生意上的一個小小措施,其實倒也是我們珉兄弟爲提督大人着想的呢。”
馮紫英這麼一說,衆人可就有些不明白了。這怎麼又跟提督大人有關係了呢?莫非是賈珉給了提督大人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