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珉順手拽過一把椅子坐下。寶玉幾人原本是坐着的,見賈珉坐下了,他們反倒站了起來。
這個珉老四太陰損,說不定又要玩兒什麼花樣了,可不要上了他的當。
“賈寶玉,我忠告你,你以後不要跟別的世家子弟有什麼過多的來往。我承認,你沒有什麼害人之心,但是,你不能保證別人沒有害你之心。”
“別人害你或許沒有多大用處,但是,他們會通過你,來謀害賈家。”
還跟他說些什麼呢?
賈珉想說,但也覺得說了也沒什麼用處。從寶玉現在的表情來看,他說的話,寶玉根本就沒往心裡去。
“賈環,我知道你自以爲聰明,好在背後給人出謀劃策。但是,我告訴你,你那都是小聰明,沒有什麼用處的。做人需要的是大智慧,總搞陰謀詭計,小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賈珉想再說賈蓉幾句,又覺得跟他沒什麼好說的。至於薛蟠,到底屬於客人,說多了,似乎也不好。
“你們幾個給我記住了,我不會死在外面。如果將來我回來那天,叫我知道你們做了對不起府裡的事情,我不會放過你們。老祖宗在議事廳,你們去吧。”
幾人見賈珉終於發話了,趕緊就溜了。望着幾人的背影,賈珉有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賈母一見到寶玉,立刻心肝兒心肝兒地叫了起來。王夫人也過來,把寶玉上上下下地看了個遍,生怕身上少了什麼東西似的。
薛姨媽見了薛蟠,雖然嘴上埋怨着,但是,也是仔細地打量着兒子,生怕少了快肉似的。
“林妹妹呢,林妹妹來了麼?”
聽說林妹妹在平兒那裡,寶玉一溜煙兒地過去了。
見到了姑娘們,寶玉立刻就神氣起來了。
“我回來了,沒事兒了,不用去卜奎送死了。哼,傻子纔會去那裡呢。”
寶玉這麼一說,平兒和晴雯的臉色就不好看了。因爲她們也是要去卜奎的,當着她們的面兒,就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太沒眼色了。
“平兒、晴雯,你們也都是府裡的人。昨兒個晚上那個人打我們,你們就在一邊看着,你們是不是一夥兒的啊?你們原本也都是不錯的,怎麼一跟了珉老四,就學壞了呢?”
平兒心裡自然是生氣的,但也知道跟寶玉說不明白,就拉起起了晴雯,兩人出去了。
“她倆怎麼走了呢?我又說錯什麼了嗎?寶姑娘,珉老四可是把薛大哥也給關了籠子的,這回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了吧?”
“以前還傳說姨媽要把你許配給他,幸虧沒這回事,否則,你可要倒黴了。”
“寶兄弟,你又胡說八道什麼?大過年的,左一個倒黴,右一個死的,淨是些渾話。我的婚事自有母親做主的,那裡就輪到別人說三道四的了?”
說完,寶釵起身出去了。
“寶二哥,你就別說了,快坐下暖暖身子吧。”
探春見氣氛不好,就想叫寶玉坐下,不要多說話。
見黛玉臉色不善,也不理他,寶玉覺得哪裡似乎有些不對,這纔不說了。不過心裡還是有些納悶兒。
平兒、晴雯、寶姑娘這是怎麼了?我沒得罪她們啊?
賈珉留府里人中午在這裡吃飯,賈母見他爽快地放過了寶玉幾人,覺得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又覺得姑娘們每日裡悶在府裡,好不容易出來散散心,有心叫她們在這裡多玩兒一會兒,就答應了。
姑娘們沒事兒,就又到了花房裡。盤桓了一會兒,就到了大門外的河上。此時河已經封凍,冰面光滑明亮,於是就在冰上玩兒耍。
一時間,鶯鶯燕燕的,好不熱鬧。
鴛鴦也在冰上玩了一會兒,見平兒站在河邊,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就過來跟平兒說話。
“真的要跟四爺到卜奎去?”
“我又怎麼能不去?四爺本就是個可憐的,晴雯又是個粗心的,我若是再不去,還有誰會管他的死活?”
“聽說那裡很兇險的。”
“即便是龍潭虎穴,又能怎樣?那裡總是有人的,別人能活,咱們憑什麼就不能活?有四爺在,也不會就叫我們去送死的。”
“再說了,四爺若是走了,這府裡還說不定會怎麼樣呢?我們都是跟着四爺的,有人趁機要清算我們,也說不定呢。”
鴛鴦和平兒私人關係再好,話說到了這裡,也不好再說下去了。
“你是贖身的,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的。倒是晴雯跟去了,是件好事兒。唉,別說這個了,近日府裡傳的話兒,你可聽見了?”
“我又不到府裡去,哪裡知道又傳什麼話了?”
“也就是傳傳,想來都是人們沒事兒瞎猜的,後來闢謠了,這兩天風聲纔沒了。”
“有什麼話就直說,怎麼跟我也繞起圈子來了。”
“倒也沒什麼,就是關於四爺婚事的事情。”
於是,鴛鴦就把關於賈珉婚事的那些事兒,給平兒說了一遍。
平兒聽了,就替四爺難受。沉默了一會兒,臉上露出冷笑。
“這世上人,都是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別人看不起四爺,有誰又知道,四爺能不能看上她們?”
“再怎麼說,四爺也是從三品的都司了,一身功名,都是憑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掙來的。領着府兵團,把那爲害多年的土匪轉眼之間就給滅掉了。就是那馬家和陳家,如今也被收拾的狼狽不堪的,這樣的本事,府裡上上下下,能找出一個來?”
“這樣的勢利眼,四爺還瞧不上他們呢,四爺前途似錦,將來找什麼樣的找不着?只怕那個時候,有人後悔都來不及呢。”
平兒說着,就覺得很瞧不起寶釵和史湘雲。原來她對兩人印象都還不錯,這一下,兩人在她眼裡,形象差不多是一落千丈。
“唉,婚姻大事,畢竟是長輩們做主的,小輩兒的即使有心,也是無能爲力的。”
“即便是無能爲力的,傳個話就不行嗎?如今這東西兩府都知道了,就把四爺一個矇在鼓裡。這四爺還不成了別人眼裡的笑話?不行,我得告訴四爺去。否則,別人耍了四爺,他還拿人家當好人呢。”
說着,平兒也不管鴛鴦,徑自去找賈珉,把從鴛鴦那裡聽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賈珉聽了,心裡是感到既溫暖又悲哀。
溫暖的是,到底還是平兒關心自己,跟自己一條心,連這種事情都能直言不諱地告訴自己。
悲哀的是,此時府裡幾乎是人人盡知了,只有自己還矇在鼓裡。
史湘雲倒是沒什麼,他原本就沒在意這件事情。倒是寶釵叫他感到失望。
即便我到了卜奎,那又怎麼樣?難不成還真就死那裡了?也真是笑話。即便我不回來了,在那裡就不能有一番作爲?非得在帝都這樣的一線城市,纔能有出息?
怪不得薛姨媽對我冷冷淡淡的,寶釵對我也是客客氣氣的,原來是如此啊?況且,我把薛蟠關在了籠子裡,又要叫他去卜奎,人家自然是不願意了。
我是想着爲了薛蟠和薛家好,可人家就未必如此認爲了。倒是我有些一廂情願了。
原來可卿帶信兒叫我凡事想開些,指的是這事兒啊。
今天秦可卿沒來,倒是打發了丫鬟寶珠來,說是要跟珉四叔討兩盆花。寶珠給帶來了口信兒,說是蓉大奶奶叫四爺遇事想開些。
現在想起來,秦可卿指的就是賈珉的婚事那些傳聞了。
寶釵在冰上跟人玩兒了一會兒,就自己到了岸邊。前些天剛下的雪,如今還沒化,腳踩在上面,一走就嘎吱嘎吱響。她的心緒,也隨着響聲起伏着。
薛姨媽準備給她和賈珉提親,事先是跟她說過了的,她也是同意的。
沒想到,就在她滿懷期待的時候,傳來了賈珉將要去寧古塔的消息。後來又傳來了最後去卜奎的消息。
就在寶釵還在猶豫的時候,薛姨媽已經下定了決心,打消了原來想提親的念頭。
但是,由於原來自己在府裡有意地放出了風聲,於是就趕緊闢謠滅火。等到寶釵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此時寶釵心裡就有些動搖,加上薛姨媽這麼做了,她也沒法說什麼,自己又不能出面跟賈珉解釋什麼,於是此事就耽擱了下來。
但是,在心裡卻是隱隱難受,總是覺得此事在哪裡有些不妥,這樣似乎有些對不起珉四哥。畢竟自己當初可是對珉四哥有過暗示的。
有心想跟賈珉解釋一下,可是人多嘴雜,也沒有機會。即便是有了機會,又從何說起?倒不如暫時不說,也免了彼此尷尬。將來有了機會,再解釋一下。
至於解釋些什麼,她現在的心也很亂,根本就沒想好。只能一邊想着,一邊在心裡唉聲嘆氣的。
很快來叫吃飯了,姑娘們就回去了。在飯堂門口遇見了賈珉,賈珉只是跟她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表情上,看不出是冷是熱。但是,跟以往兩人在一起時,總覺得是大不一樣了。
寶釵心裡猜測,珉四哥一定是聽說了那些傳聞了,所以纔會如此。眼睛一熱,就幾乎流出淚來。不敢叫別人看見了,就一低頭,趕緊進了飯堂。
吃飯時,賈珉到桌上敬酒,跟別的人都是隨隨便便的,唯獨跟寶釵是客客氣氣的。這一頓飯,寶釵也沒吃出什麼滋味來。
吃完飯,就告辭離去。賈珉送大夥兒上車。還是跟別人都說說笑笑的,唯獨跟寶釵只是點了一下頭。
終於車出了大門,一陣風吹來,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淚來。探春問她怎麼了,只借口是沙子進了眼睛裡。一路流淚,回到了府裡。
往日裡這個時候,寶釵都是在東花廳的,今天到了東花廳,也不停留,直接回家,躺在牀上暗自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