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柳湘蓮和蔣玉菡走的當天,帝都的官場傳出了一個消息。
順天府尹修同貴被革職,由賈化接任順天府尹。
賈化,字時飛,別號雨村,人稱賈雨村。
賈雨村升任順天府尹,讓原來一些以爲賈府已經開始失意的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因爲賈府是賈雨村的恩人,賈雨村也時常到賈府走動。
賈雨村在仕途上的升遷,藉助的幾乎全都是賈府的力量。
若是賈府真的失寵了,賈雨村怎麼還會升官兒呢?
賈璉也在迷惑中的時候,永寧郡主來榆蔭堂找他了。
“賈璉,你把柳湘蓮和蔣玉菡給藏到哪裡去了,快快把他們交出來。”
賈璉早就料到了這一天,所以也不慌張。
“郡主此言何意?他們二人已經許久不在我這裡了,不是在你家唱戲麼?”
“哪裡在我家了?已經三天未去了。”
“三天?三日前他兩人還到這裡來,我們三人還在鹹元酒家吃酒,他們還說在你家唱戲呢。”
“他們真的沒在你們府裡?”
“確實不在,他們何必到鄙府呢?要不郡主進去看看?”
“算了,量你也不敢隱瞞。若是有了他們消息,立刻向我通報。”
“郡主有話,自無不從。”
“你家賈老四在家麼,叫他出來見我。”
“珉四弟已經走了好幾年,一直未曾回來。”
“你知道他在何處麼?”
“在卜奎那邊做生意呢。”
“哼,活該。誰叫他弄出個最佳敗家獎出來?如今革去功名,削職爲民,這個最佳敗家獎,給他自己倒是最合適了。”
永寧說完,就氣哼哼地走了。
回到忠順親王府,就直奔正堂而去。就見一人正在跟父親說話。原來正是新任的順天府尹賈雨村。
永寧郡主知道,這個賈雨村已經投靠了自家,所以說話也就不忌諱。
“父王,我到榆蔭堂去了,那個賈璉說他們二人不在賈府。倒是三日前去了一趟,還跟賈璉一起吃酒,此後就再也沒見到二人。”
“既是如此,這兩人去了何處呢?”
“我不管,反正我要你把他們給找回來。”
“好好好,你先下去,待我慢慢尋找。”
“我不下去,就在這裡等着你追查他們。”
見永寧郡主不走,忠順親王就問賈雨村。
“此事時飛如何看?”
“想那賈璉說的是實話。不過,他們兩人在帝都,也就跟賈府來往密切,下官以爲,不妨暗中監視賈府,若是兩人到了賈府,便將他們拿下。”
“拿下之後如何?”
忠順親王笑呵呵地看着賈雨村。
“這兩人既然是貴府中人,自當物歸原主。”
“嗯,時飛,不錯。那個叫做妙玉的姑娘呢?”
“正在追查,目前還無什麼證據和進展。”
“此事是太子交代下來的差事,用心辦吧。聽說那個妙玉姑娘,貌美如花,超塵脫俗,嘿嘿嘿,你若查處了什麼?該如何處置啊?”
“自然交給王爺處置。”
“嗯,不錯。下去好好辦事吧。”
“下官告辭。”
賈雨村出去,永寧郡主就生氣了。
“父王,你明明知道那賈雨村是賈府的門人,賈府對他有提攜之恩,爲何還叫他去追查賈府的事情?這不是故意走漏消息,叫賈府有所防範麼?你就不怕他徇私?”
“呵呵,永寧,你知道這個賈雨村的來歷麼?”
“倒是知道一些。”
“說說看。”
“他本是家道中落之人,後來在人資助下,中了進士。當了知縣,又被上司參劾。後來到蘇州巡鹽御史林如海那裡做了私塾教師,在林如海引薦下,到了賈府,藉着賈府之力復出應天府……。”
“你說,賈府是不是對賈雨村恩重如山啊?賈雨村這一輩子,能報得了賈府的恩德麼?”
“自然是報不了的。父王明知如此,還叫他去查賈府。”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才叫他去查。”
“父王是說升米恩,鬥米仇?”
“就是了。那個賈雨村是個高傲之人,又有才華,如此之人,卻要藉助賈府那幫廢物提攜,才能在仕途上飛黃騰達,你說,他的心裡能不有氣麼?”
“這個,不是忘恩負義麼?”
“對了,就是忘恩負義。只有看着賈府倒下,把賈府踩在腳下,他才能除了心中這口惡氣,這一輩子才能挺起腰板做人。”
“父王,這豈不是有些太可怕?”
“可怕?你以爲這些人都是怎麼當官兒的,不心狠手辣,哪個官兒能當得長久。”
“這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吧。”
“對,就是踩着別人的屍體走上去的。”
“父王,如今我算是明白了,爲什麼那個可惡的賈老四當不了官兒。”
“爲什麼?”
“因爲他想當個好官兒。別人都不吱聲,就他一個人反對開戰,你說他不是傻瓜麼?”
“永寧聰明,他就是傻瓜。”
“這……,算了,我走了。”
永寧似乎想說什麼,終於沒說出來,默默地走了。
從忠順親王府出來,賈雨村就直接回家。換去了官服,進了內室。
夫人嬌杏正在查看一些東西,似乎是誰送來的禮物。
自從就任順天府尹之後,幾乎每天都有人往家裡送禮。對此,他早已經習慣了。
“這又是誰家送來的?”
賈雨村順口問道。
“這家可是貴人呢。”
嬌杏說的有些沾沾自喜。
這家人給送禮,確實讓她感到非常驕傲。以往,自己家可都是先給人家送禮的。
“貴人?我這一輩子沒有貴人。”
賈雨村冷冷道。
“怎麼就沒有貴人了?賈府不是咱家的貴人麼?這是璉二爺叫人送來的。”
“哪個璉二爺?”
“就是榮國府的璉二爺啊。”
“他也配稱爺?”
“怎麼就不配了?咱們以往不都是這麼叫的麼?”
嬌杏有些懵,這個變化實在太大了,她一時適應不過來。
“以後不準如此叫。另外,把東西給退回去。”
“老爺,這不好吧,他們對咱們有恩,如此豈不是傷了和氣?”
“婦人之見,你懂什麼?”
賈雨村喝道。
見老爺如此,嬌杏就有些委屈,撲簌簌地流淚了。
賈雨村心一軟,就長嘆一口氣。
“我跟你說實話吧,如今賈家犯事兒了,朝廷正在追查他家呢。這一回,他家完了。”
“何人辦差?老爺如今是順天府尹了,不如去給通融一下。”
“何人辦差?哼,就是我辦差。”
“朝廷明明知道是賈府提攜老爺,爲何還要叫老爺來辦這件差事,這不是故意叫老爺爲難麼?”
“就是因爲賈府曾經提攜過我,所以才叫我來辦的,這就是在考驗我,看我到底站在哪一邊兒?”
“那老爺到底站在哪一邊兒?”
“你說我站在哪一邊兒,難道還能給賈府陪葬去?”
“既是如此,老爺就手下留情,揀些輕的,胡亂辦了,應付差事。”
“應付差事,想的簡單,哪裡有那麼便宜的好事。這麼多年以來,我就等着這一天呢?”
嬌杏看着賈雨村,似乎不認識似的。
心裡幾度猶豫,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老爺,咱們不能恩將仇報。”
“哼,哪裡就是恩將仇報了?他家那些廢物,不過是憑着祖上的餘蔭,哪裡有什麼資格施恩於我?”
“除了早年家道衰落,哪一點兒我不如他們?我素來胸懷大志,才華蓋世。即便是一時窮困,早晚都有一飛沖天之時。沒有他家,我或許早就當了大學士呢。”
說完,賈雨村一甩袖子,出門去了,旋即又轉了回來。
“東西就留下,不必往回送。這些年咱家給他們送的夠多了,也該他們孝敬一下咱們。”
“再者,我告訴你,不許給他家走漏一點兒消息,以後跟他家斷絕一切往來,不準踏入他家半步。否則,我就休了你,勿謂言之不預也。”
嬌杏無力地跌坐在地,心裡一片混亂。
她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這個世界似乎一下子全都變了。
她想鎮靜一下,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緒,可就是理不清。
往日的事情,就那麼一件一件地涌上了心頭。
當初在智通寺時,自己還是甄老爺家的丫鬟,老爺雖然落魄了,但見他身材偉岸,相貌堂堂,吟詩賣字,也不失氣節,胸懷遠大。所以才常常在甄老爺面前爲他說好話。
甄老爺給他盤纏,資助他趕考,中了進士,當了知縣。後來罷官,在蘇州林老爺舉薦下,來到賈府。
在賈府二老爺舉薦下復出,補了應天府。此後也多次受到賈家提攜。
往日老爺自己也總是說,賈家對自己恩重如山,怎麼轉眼之間,這些恩德就沒了呢?
若是沒有賈府,能有今天麼?既然自己那麼有本事,爲何還走投無路?爲何還要承受別人的恩典?
既然誰都對他無恩,我在他落魄之時跟了他,豈不是也一點兒恩情也沒有了。
嬌杏不敢想下去了。
看着賈家送來的禮物,嬌杏左右爲難。
這些年裡,倒是給賈府送了些禮物。也不過都是些時令特產而已,哪裡就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倒是賈府的回禮,每次都有些貴重之物,算來還是自己賺了。
如今這禮物,給人退回去,就傷了情面。若是不退,又不爲人家辦事,豈不是拿了昧心財?
左右也想不通,就又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