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臉色未變,笑盈盈地給薛寶釵端了茶,接話道:“寶姑娘有所不知,這兩府的管家瑣碎事兒都是我們奶奶在料理,重要的還是二太太和那府裡的大太太作主。”
鳳姐斜睨了平兒一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還是平兒最心疼我,這府裡的差事哪裡是我一個小輩能做得了主的。左不過是一個跑腿的勞碌命。”
“原來如此,剛聽平兒在外面說,還以爲那府裡把管家權都交給表姐你了。只是單單不只我這麼認爲呢,這府裡的主子下人哪一個不讚你的?”薛寶釵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臉溫順的平兒,說不出的意味。
平兒直接說道:“寶姑娘提醒的是,是我剛剛在外面說了不該說的話,給主子惹禍了。今兒本是看主子心情鬱結,所以想穿得好看些,讓主子心裡也暢快些。不是有句成語叫“賞心悅目”嗎?”
鳳姐臉上的表情突然放鬆了,笑道:“你有心了。我還說怎麼平日也不愛穿金戴銀,今兒卻改了性子?這全府上下也找不出你這樣忠心的奴才了。”
薛寶釵在心裡冷哼一聲,是啊,忠心到主子前面把人得罪光,她在後面收買人心,只顯得鳳姐潑辣刻薄,她心地寬厚。
單拿尤二姐的事來說,她在鳳姐那裡打了賈璉的小報告,讓鳳姐知道了尤二姐的存在。
等到鳳姐將尤二姐整治死,鳳姐不願出錢葬了尤二姐,她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給了錢。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包括賈璉。
還有從枕套裡摸出青絲,然後幫賈璉瞞着多姑娘的事;王熙鳳死後,賈環要賣了巧姐,是她一個通房丫頭救了大小姐,忠心爲主的很,讓賈璉對她的感激和喜愛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最後終於放心將她扶正。
還記得探春管家時,她說出一番早就該改而竟未改的道理,什麼叫做早就該改竟未改,這是說鳳姐想到卻沒做,衆人聽了會肯定鳳姐有管家的能力,但是鳳姐明明知道卻沒有付諸行動,這代表了什麼?
怎麼偏偏探春指出的就都是鳳姐想到卻未改的呢?當那大觀園的人都聽不出其中的意味嗎?怕是有很多人會覺得她忠心爲主卻弄巧成拙吧。
至少前世薛寶釵就是這樣想的,不過,若不是鳳姐自身的原因,平兒即使再聰慧能幹,能說會道,八面玲瓏,也沒有任何機會表現出來。
薛寶釵不知爲何覺得若是沒了平兒,鳳姐的性格看起來也沒那麼忍受,有時過於無情不擇手段,其實都有平兒後面的手段襯托,所以纔有了薛寶釵今日的試探。
看鳳姐對平兒信任有加,她又說了幾句閒話,便起身要離開。平兒低頭迎上前要把她往外送,她卻轉身往平兒身後睏倦的鳳姐看了過去,輕聲笑道:“平兒今兒便是有哪裡的蟲子也給你添了喜慶,這脖子上的斑點,難道表姐讓你在柴房不成,好平兒,若她委屈了你,你隨我去了如何?”
“寶丫頭,你若是不走,看我擰不爛你那張嘴,真真與林姑娘是一對好姐妹。”鳳姐笑了幾聲,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薛寶釵連連告饒:“我自然怕了表姐,這就走了,絕對不停步。”
她說完這句,又唉聲嘆氣道:“本是好心來看,卻被人給轟出來了,唉,唉……”
“這死丫頭,平兒你快把她給我扭回來。”鳳姐佯怒高聲叫道。
鳳姐的話音剛落,薛寶釵腳底生風,人就走沒影兒了。
平兒回到屋裡,朝着鳳姐“噗通”跪了下來,然後說道:“奶奶,都是平兒不知禮,壞了院子裡的規矩。”
鳳姐下了坑走到她身邊,拉開她的衣領,尖長的指甲狠狠劃過她纖細嬾白的脖頸,一道血痕便出現了。
鳳姐擡腳將她踢倒在地,氣得坐回到坑上,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道:“不是你壞了咱們院子裡的規矩,是咱們的爺不守規矩。你有多大的氣力,能拗得過他。”
平兒支起身子,跪好後柔聲說道:“奶奶千萬不要爲了此事與爺生氣,眼看着這幾日你忙裡忙外,讓爺的地位水漲船高,爺心裡有您呢。若是爲了這等小事置氣,爺怕是……”
鳳姐冷哼一聲:“我用得你來教,你當我不知我那表妹和兩位姑媽是什麼打算?她今日來不過挑撥是非,事後好看笑話!她若是嫁給了寶玉,這管家權早晚要落到她手裡?敢對我房裡的事指手劃腳。採選的事我讓孃家那裡使點力,讓她入了宮和大小姐去爭個你死我活,我們的大小姐可不是什麼好拿捏的主兒。”
薛寶釵沒有想到她還是低估了平兒在鳳姐心目中的地位,還有平兒的能力。
所以,她根本沒有想到,這一次竟陰差陽錯地讓晉選更多了幾分可能。
她此時正走在回梨香院的小路上,不曾想卻迎面撞見了來找平兒的襲人。襲人和平兒是一類人,都是通房丫頭的身份,兩個人的能力也是不分伯仲,只不過平兒似乎更大氣些,也許這就是平兒最後能扶正的原因。
湊巧的是,襲人剛給薛寶釵見了禮,林黛玉由紫娟又從那邊小亭子裡走了過來。
林黛玉走近以帕掩口笑道:“寶姐姐和襲人躲在這裡做什麼?在背後說哪個壞話呢?”
薛寶釵嗔了她一眼:“你這心眼和繡花針眼那麼小,是不是以爲我們說你呢?”
林黛玉嘻笑道:“萬萬不敢瞎猜,兩位姐姐都是賢淑之人,哪裡如我一樣小心眼?”
“哎,哎,哎,襲人,你看她這張嘴,任誰也是說不過她的。”薛寶釵伸出手指點了點林黛玉的額頭嗔怪道。
襲人卻笑道:“指不定是二爺又惹了林姑娘。”
林黛玉也笑着說:“這話我一定要告訴寶玉去,讓他看看他這最貼心的丫環是怎麼在背後編排他的。”
襲人依舊笑道:“姑娘說什麼,二爺自然是信的。上次姑娘去了我們那,不知怎麼走時沉着臉,二爺回來硬要將我們滿屋子的人都攆出府去,你可是二爺心尖尖的人物,可饒了我這一回吧。”
林黛玉沒想到老實的襲人竟然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頓時羞紅了臉說道:“平日裡看你是個老實人,今兒竟說出這樣駭人的話,明兒我就回了寶玉,讓他攆了你這表裡不一的大丫頭,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當真捨得?”
說完,林黛玉竟羞惱地扭身離去,平日裡弱不經風地她,今日倒走得飛快,一會兒功夫便沒了人影。
襲人一臉擔心道:“林姑娘不會真去和二爺說去吧?”
薛寶釵心裡一陣冷笑,襲人以爲老太太下令與林家結親,賈寶玉和林黛玉的親事就板上釘釘了嗎?前世賈母對家事心有餘而力不足,王夫人執掌大權,襲人沒少向她示好,如今竟也已經選了林黛玉嗎?
平兒與襲人對自家的男主子那都是當真無愧地忠心,其它的就不言而喻。
“自是不會,林妹妹從不背後說人,平日裡即使有看不慣的也會直言。”薛寶釵面帶微笑,似是在安撫襲人。
襲人情緒有些緩和說:“怪不得寶二爺說寶姑娘讓人敬重呢。只顧着閒聊,倒是忘了正事。寶姑娘,二爺託我去找平兒,我先去了。”
薛寶釵應了好,看着襲人的背影,左右逢源,從來都不會得罪人。平兒和襲人真是這榮國府的異人,而令薛寶釵更在意的是她們兩個人的結局。
爲什麼這兩個丫環的結局卻比那麼多人的好呢?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襲人的並不算是最好,若是賈寶玉沒有出家,薛家敗落,她又病重不治,那麼最後襲人也能被扶正吧。
可惜沒有如果,紅樓夢一衆女人的命運都是安排好的,即使是李紈,也是早年守寡。
薛寶釵站在原地沉思着,沒有注意到香菱正朝她跑過來。
“大小姐,聖旨快到了。老太太讓府裡的主子們都穿戴打扮好在她那裡等着。我找了你半天,太太都快急死了,你快回去換身衣裳吧。”香菱跑近大聲衝薛寶釵喊道。
薛寶釵一愣:“什麼聖旨?”
香菱呆呆地搖了搖頭說:“奴婢也不知是什麼聖旨,不過大少爺說八成和宮裡的大小姐有關?大小姐,宮裡爲什麼還有個大小姐?”
薛寶釵一陣無語,香菱就是如此,有時聰明得過份,有時卻呆呆傻傻。
賈元春封位已經定下了嗎?這聖旨是準了省親還是隻賞賜?
香菱眉間的硃砂痣在陽光下光華流轉,讓薛寶釵不由想起了百里於安眉間的那顆硃砂痣,難道他們之間竟有什麼聯繫不成?
她搖了搖頭,定是她想得太多了,香菱是紅樓一方世界的人,與百里於安扯不到一起。
“大小姐,你不去了?”香菱見她搖頭忍不住問道。
薛寶釵沒好氣地戳了下香菱的額頭說:“呆丫頭!小姐我定是要去瞧熱鬧的。”
若老太太是要用聖旨給她們這些親戚一個警告,那還真要見識下她會採取什麼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