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被李紈瘋狂的目光駭到, 身子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可利益相關,她自然不想背毀滅繼孫子前程的罪名。
李紈不甘心地對着裝死的賈政叫了聲:“公公!”
賈政卻不敢轉身面對, 只聽李紈又說道:“公公既然不顧蘭兒的前程, 不如把我們分出去吧, 放蘭兒一條生路。”
賈政一聽, 立刻怒火中燒, 顧不得裝了,直接坐起身雙目圓瞪,面容嚴肅道:“李氏, 蘭兒是我的嫡孫,你讓我把人分哪裡去?”
賈蘭現在是二房崛起的希望, 史氏肚裡的那個想要成纔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不拘是哪, 只要不掛在公公名字即可。”
李紈目光堅定, 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神情,看得賈政神情一窒, 今日的大兒媳太顛覆她以往給人的印象了。
賈政知道此事錯在自己,但好面子的他哪肯承認,想到史氏說的話,故意說道:“好啊,你不是求了別人嗎?分家是不可能的, 你求的人有本事, 你還去求他吧。”
李紈不相信賈政居然說出和史氏一樣的混帳話, 愣愣地看了賈政片刻, 直接起身轉身就走。
“老爺你看看, 不是我多嘴,她說不定就等着您這句話呢。”史氏想到剛纔自己居然被老實的李紈嚇到, 覺得分外沒面子,故意煽風點火。
賈政心裡惱火,冷笑道:“真把薛家人當救星了,我看看姓薛的怎麼管我們賈家的閒事。”
只是他眼底的憂慮和恐慌出賣了他,史氏只裝作沒看見,反正只要沒人和她爭二房的家產,她怎麼樣都行。
次日,薛寶釵剛交待完商行的事,李紈便來了,薛寶釵不是言而無信之人,自知躲不開就沒把人拒之門外。
見李紈進門便要跪下,薛寶釵只能趕緊扶住她:“嫂嫂這是做什麼,我知道你的來意,也知道如今要向聖上提蘭兒童生試的事,那是千難萬難的。只是我已經應了你,自當盡力去做,你莫要如此。”
李紈雙目含淚,嘴脣張張合合欲言又止,到底是家醜,賈政又是她的公公,依她循規蹈距的性子,實在是說不出賈政的壞話。
薛寶釵拉她坐到軟榻上,又給她砌了杯茶,緩緩說道:“我後日使起程前往塞北,在此之前定會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幫蘭兒。”
李紈卻搖了搖頭,神色黯然道:“你不用寬慰我,公公和蘭兒的關係,打斷骨頭連着筋,你又能想出什麼辦法,我只是不甘心就如此了。明明我的蘭兒那麼用心,爲什麼要受整個家族和親人的牽累?”
薛寶釵知道她說的事實,血濃於水,賈蘭如何都繞不過去賈政這個假正經的祖父,除非是過繼或者賈蘭跟着李紈改嫁。
過繼改嫁有點難辦,賈政如今大兒子亡故,二兒子賈寶玉又出家當了和尚,史氏肚裡的還不知是男是女,算來算去,賈蘭竟是榮國府唯一的血脈了。
怎麼好向族裡提過繼這樣的事?
改嫁,國子監前祭酒大人是個迂腐之人,肯定想給女兒立貞潔牌坊,到時外孫再金榜題名,他女兒就功德圓滿了,到時李家和賈家的聲望肯定很高。所以,前祭酒大人絕不會允許李紈改嫁。
只是本朝沒有女子必須守寡不能改嫁的律法,所以薛寶釵覺得此法可行,還有一點,孝期訂親這項恐怕也要避免掉,想要找個好點的男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說到底,關鍵還要看李紈自己願不願意了?
薛寶釵覺得這事無法委婉提醒,不妨直言相告,於是便問:“嫂子可曾想過改嫁?”
不等李紈回答,薛寶釵擡手止住她說道:“嫂嫂先別急着回答,先聽我說,如果是爲了名聲,你大可不必擔心,如今賈府的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你爲了蘭兒的前程委屈求全改嫁,待蘭兒榜上有名,自然由我們分說。”
李紈面露猶豫:“你說的是個辦法,只是我身在孝期,怎能嫁人,更何況是改嫁,就算我嫁,也得有人娶啊?若是從一個火坑再跳進另一個火坑,那不是更沒挽回的餘地了嗎?”
“規矩是三個月不能放訂,三年內不能成婚。如今你守我姨母的孝已經快滿了,你是老太太的孫媳,沒規定孫媳要守三年,只不過爲了顯示孝道,一般都是三年。只要你回祖籍和賈氏族老商量,他們巴不得你在賈氏族中再選一人嫁了,在明年縣試前把親先訂下,在祖籍考試,蘭兒童生穩過。”
薛寶釵細細地分析,讓李紈心裡不免有些動搖,咬了咬下脣起身施禮答謝:“多謝姑娘提點,我回去會好好考慮這件事。”
薛寶釵伸手扶住她道:“人選方面你若是擔心,到時可把賈氏族老擬定的人選交給我,我可命人去暗中察探,定不會讓你入火坑!在賈氏族中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蘭兒身上畢竟流着賈家的血,入了別人的族到時怕受了委屈。”
“寶姑娘說的我都明白,這已是萬全之策了!”
李紈面容姜苦地說道,她守寡數年,苦苦經營的堅貞名聲怕是沒有了。
李紈走後,薛寶釵想到了前世賈寶玉出家後,她過的孤苦日子,等待意味着煎熬,李紈此次若是選擇重新開始,倒比自己的前世好點。
自從沒再吃冷香丸,警幻死後,她的身體好像恢復了,具體地還得林黛玉來了用仙術查探下。
“香菱,香菱——”
薛寶釵起身朝門外呼喊道,卻沒有人應聲,她無奈地坐下,怕是又拿着詩坐門口等着林妹妹了。
臨走前若是能把香菱的母親找到,也算又了件心事。
前日與薛蟠說起此事,薛蟠還說什麼她的表現像此去塞外就不回了,事無鉅細的安排,像是在交待後事。
薛蟠的口無遮攔惹得薛母滿屋子追着他要打,直言要不是薛蟠太不靠譜,薛寶釵哪用着這麼勞心勞力。
只是薛寶釵知道自己這是性格使然,雖然總說要爲自己活,但是總抵不過心裡的羈絆,這從上天偷來的安樂,她定是要努力堅持維護下去。
正想着這些,林黛玉由香菱陪着走進了房間。
林黛玉慣常打趣道:“寶姐姐發什麼呆,莫不是想姐夫了?”
薛寶釵沒有起身迎她,擡眼看向她道:“我在想哪個人有好福氣做我的好妹夫呢?”
林黛玉自覺沒趣,坐下徑直尋了乾淨的杯子倒了杯茶,佯裝不悅埋怨道:“剛剛在大門處碰到了珠大嫂子,我說寶姐姐爲何不親自迎我,原來是接待了貴客。”
“我怎麼聞到了一股酸味。”薛寶釵頗爲無語道,“你又不是不知那邊府裡如今是什麼情況,她來做什麼你也能猜出幾分,何必拿這個說事兒。”
林黛玉收斂神色道:“我知道又如何,也無能爲力,我見她神色猶疑心不在焉,想必寶姐姐已經幫她出了極好的主意。”
薛寶釵對林黛玉自然是坦承相告,林黛玉聽完秀眉微蹙道:“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只是最關鍵的並不是其他人,是蘭兒啊。他能不能接受母親改嫁纔是最重要的。你,我,蘭兒都是同命相憐之人,寶姐姐怎麼忽略了他的感受?”
見薛寶釵若有所思,林黛玉再次提醒她道:“若是姨母改嫁,寶姐姐你有何想法?”
薛寶釵第一反應是反對,這才明白林黛玉的意思,不由有些氣餒:“這事怕是不成了。不過我母親是年歲大了,珠大嫂子還年輕實在是不應該孤苦一生。”
林黛玉卻想到了林如海道:“男子比女子好點,我爹爹還有姨娘相陪。”
忽然林黛玉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湊近薛寶釵說道:“寶姐姐,我想起來當時榮國府盛傳的一件事,和珠大哥的死有關,如果這件傳聞得到證實,蘭兒也許會理解珠大嫂子。”
一旁沉迷於詩中的香菱聽到林黛玉的話,驚訝地看向她,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林黛玉。
林黛玉感覺到香菱的視線,紅着臉說:“呆瓜,回你房子好好作詩!”
只因林黛玉向來不屑於背後說人閒話的,現在讓自己的學生碰到了,自然覺得面子過不去,要不是爲了李紈她也不會如此心急。
哄走了香菱,林黛玉這才自在了些,便小聲把榮國府之前的傳聞複述給薛寶釵聽。
原來賈珠是因爲王夫人賜的一個丫環,寵妾滅妻被賈政失手打死。
丫環名叫可人,曾是王夫人的大丫環,眼看李紈生了榮國府的嫡長孫,王夫人怕震不住李紈,就把賈珠乳母的女兒可人給了賈珠,賈珠與可人從小一起長大,情誼自然深重,再加上王夫人的暗中推波助瀾,賈珠寵妾滅妻的傳言便在國子監傳開了。李紈的父親當時仍爲國子監祭酒,便直接問詢賈政。
賈政調查後發現自己的兒子竟然沉迷於女色,因爲身體不好還默使可人使用助興之物,身子早已被掏空,一怒之下動了家法,賈珠因身體不好,再加上棍棒傷,沒過多久便一命嗚呼了。
王夫人和賈政都自覺內疚,老太太知道後下令不能再提及此事,對外說是病死的。
所以王夫人才那麼厭惡丫環勾引寶玉,在王夫人眼裡她自己和她的寶貝兒子自然沒有錯,錯的都是別人。
薛寶釵聽完後義憤填膺:“怪不得姨母雖然對珠大嫂子生活上沒有虧待,但卻不與蘭兒和珠大嫂子親近。一家人淨做些狗屁倒竈的事。”
林黛玉沒想到薛寶釵竟然說出了這般粗魯的話,只能勸道:“這事還不知是真是假,到時問過珠大嫂子才知道,珠大嫂子若是爲蘭兒,一定要維護珠大哥的形象,你的打算怕是不成了。”
薛寶釵卻不以爲意道:“不成也是她自個選的,怨不得我。”
兩人對坐無言,房間裡陷入了寂靜中,只有微風吹動珠簾的聲音。
“昨日聖上微服私訪來我們府上了,召見了我,問我非同去出使不可嗎。”
林黛玉打破了這難捱的寂靜,說出的話卻讓薛寶釵的心提了起來,難道聖上對林妹妹仍不死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