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周府第一次來這北俱蘆洲,雖然之前也知道天下四大部洲的說法,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能夠踏遍世間每一寸土地,如今站在這北俱蘆洲的疆土之上,心中不由地生出無限感慨。
北俱蘆洲幅員遼闊,更多兇猛異獸,似張周府三人所在荒涼之地乃是部洲最爲邊緣地帶,幾乎無人問津,那玄陰山萬妖洞便離此地不過八萬裡之遙,還有數月時間纔是仙道五大門派以及其他二三流門派弟子聚首之日,他們倒還有許多時間遊歷一番。
這一片地域距離長流瀛洲已過萬里之遙,到處都是荒原,四周並無落腳之地,眼看已近傍晚,張周府看了一眼周圍,連個土丘都沒有一個,不禁有些皺眉,暗道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實在可恨。
他正盤算着如何拾掇出來一頓晚飯,卻忽然見極遠處大約十數裡的荒原上燃起了一道火光,雖然隔了太遠火光不是很強烈,但以張周府如今的眼力,倒也能看的清楚。
“那邊像是有人煙聚集,我們過去看看吧!”張周府見兩人並無意見,便一起向着那火光亮起之處飛掠而去。
不過片刻時間,三人便在那火光亮起之處落了下來,打眼一看,見是一個露野客棧,在門外豎了一根旗杆,頂上掛了一面黃帆,上面龍飛鳳舞四個大字,乃是“招搖客棧”,單聽這名字便古怪之極,似乎在這飛禽走獸時常出沒的荒涼之地故意立下旗幟,招搖過市,頗有些出人意料。
這也是這三人不常在世間遊歷,不知道這“招搖客棧”的由來,此番見了這般景象,不由地面面相覷,有些拿捏不穩這裡面是否隱藏有什麼古怪?
三人正自猶豫不決,忽然感到一股莊嚴氣息從身後而來,隨即便聽到一個清亮肅然的聲音傳來,說道:“三位施主可是前來投宿,爲何遲疑不決不願進去?”
那說話之人話音剛落,便停下步子站定,乃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沙彌,一身青袍裹身,面容紅潤俊俏,似女子一般,只是他胸前露出大片肌膚,在這嚴冬刺骨寒風之中竟也毫不遮掩。
趙龍庭畢竟有些見識,況且又是張周府和李青鸞的長輩師兄,見此情形,倒也不隱瞞實情,稽首一禮道:“我三人初來此地,可敢問一句這荒野客棧‘招搖’二字何意?”
那小沙彌聽了,忽然大步往前跨出,呵呵笑道:“三位道友不必猜疑,且隨我進來歇一歇腳吧!”說罷也不顧三人是否答應,徑自推開客棧木門走了進去。
那木門一開,忽然間一道亮光照射而出,猛然間捲住了三人,只一晃又縮了回去。張周府三人也無防備,等到被那亮光裹住身子,想要反抗時,卻見自己已經到了客棧之中,面前站着一個三尺長短的老人,眉須遮住了大半個身子,連模樣都看不真切。
“三位道友是哪個小門小派的弟子?連我這‘招搖客棧’都不知道,果然膚淺無知!”那矮短老頭兒雖然模樣醜陋,聲音也頗古怪,但他鬚髮之間好似裹上了一層銀白色的光華,耀眼之極,若非如此,張周府倒也能夠看的出這人的真實面孔。
李青鸞皺了皺鼻頭,似乎對這老頭兒的話十分不滿,撇了撇嘴想要回敬他幾句,卻被張周府伸手攔住。倒是趙龍庭乃是長輩,頗懂禮數,忙開口說道:“我等乃是太虛仙派門下,此番外出遊歷,斬妖除魔,今日不巧,天黑趕不得路,想來老前輩客棧投宿一宿,方纔多有冒犯,還望見諒則個!”
那老頭兒聽了這一番話倒也不在爲難,只是冷哼了一聲,轉身蹣跚而去,也不去理會其他人。
倒是有幾個聽到趙龍庭自呈來歷的道術之士挑了挑眉眼,似乎對太虛仙派這個三流門派頗爲不屑。甚至有人竟當衆冷哼了一聲,似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故意在對旁邊同夥炫耀,說道:“太虛仙派不過旁支末流而已,與我天道宗相比,連提鞋都不配,如今也敢口出狂言斬妖除魔,真是羞煞我等!”
張周府聽到天道宗三個字,神情不由地一愣,轉頭看了一眼,見那一桌四男兩女,卻沒有他當初碰到的三人,不禁舒了口氣,便想要回轉身來去客棧裡尋個落腳的位置。
他倒是不願多惹麻煩,免得牽扯出來自家的身世,壞了自家當初的盤算,只要別人不是欺負到了他的頭上,忍一時倒也無妨。
趙龍庭卻不一樣,他雖然方纔對那老者客氣,卻並非骨子軟弱,況且他自小在太虛仙派長大,感情深厚,如今聽了別人語言侮辱,心中不由地一陣暴怒,猛然回過頭去,雙眼之中精光爆射,猶如實質一般死死盯住方纔說話之人,好似兩把利刃,撕裂空氣。
而在趙龍庭發威之時,張周府便將杏黃旗抓在手中,只等兩邊發生衝突,便要搶先下手,免得自家人少吃虧。
只是那說話的天道宗弟子冷不防被趙龍庭目光盯住雙眼,好像突然間全身被冰錐刺了一下,猛然一陣心悸,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臉上神色驚疑不定,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剛剛走到櫃檯後的矮短老頭兒冷冷一笑,滿不在乎地說道:“哼,自討沒趣!”
其他人本來受了天道宗弟子的感染,也有許多開口炫耀自家門楣的,如今見了這幅場景,立時都閉上了嘴,反倒是有幾處地方忽然間投來異樣的目光,在張周府三人身上來回打轉。
招搖客棧乃是仙道門派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之地,進了客棧的門檻,便是掌櫃的最大,哪怕一些小門小派的掌教親臨,那也是一樣不敢凌駕所有人之上,這些規矩並非刻意爲之,但在仙道門派中早就自成章法,數百年來也無幾人敢來擾亂。
此番趙龍庭鋒芒畢露,氣勢逼人,但他也知道些分寸,畢竟這裡不是尋常人家的客棧,見那些人不再閒言碎語,便轉過身來,不再理會。
一時間客棧裡靜悄悄的,張周府三人剛要落座,卻聽一個聲音從角落裡傳來,卻是先前在客棧外見到的那小沙彌,只見他單掌喧了一聲佛號,說道:“三位施主可來一敘,小僧有話要說!”
張周府微微一愣,和趙龍庭對視了一眼,見他並無異議,便一同走了過去,一番寒暄問禮也都坐了下來。那小沙彌年紀不大,但卻極爲明白事理,見四周衆人眼光都投向這裡,便起身四下裡合什一禮,復又回到座位,伸手往桌面上一拂,現了一盞油燈,淡黃色的燈光照射開來,將四個人的身形都包裹了進去,從外面看,卻是一片昏黃模糊,什麼也看不真切。
他這一番施法,倒是連那客棧的老頭兒也微微皺眉,心中暗道:“莫非是天奘寺的小燃燈?這一桌人倒是稀罕!”
這“招搖客棧”的掌櫃見多識廣,能認出小沙彌的來歷也不稀奇,不過其他人卻是沒有幾個能認得出來的。只因那天奘寺乃是佛門正宗的傳承,與這些旁門不是一類。
小沙彌卻不在意周圍人的異樣目光,眼珠子在趙龍庭身上轉了一轉,說道:“看施主氣血旺盛如斯,已經非復肉體凡胎,想必是踏破了肉身的極限,我若猜的不錯,施主當是太虛仙派弟子趙龍庭!”
“哦?”趙龍庭微微吃了一驚,不解問道:“你我素未謀面,卻怎說得出我的名姓?”
小沙彌“呵呵”一笑,說道:“此間緣由你師兄鶴童子已然盡知,日後你自去詢問便罷!此番你去玄陰山定有莫大機緣,我也不多說,到時候你自然知道!”
言罷,又看向李青鸞,皺眉沉思良久,卻忽然喧了一聲莊嚴佛號,說道:“冥王轉世,小僧不敢妄論!”
聽他如此說話,張周府心中疑雲盡去,若是本門之中傳言李青鸞乃是朱雀冥王轉世,倒還不足爲信,但此番從那小沙彌口中說出,可見確實如此,卻是讓張周府心中大吃一驚。
仙道四大聖靈之物,其中之一便是稟天地之間第一道天火而生的朱雀冥王,地位非同尋常,那小沙彌既然能夠看出來李青鸞的身世,可見也是一位佛門大能。
李青鸞面容如常,不知道是她已經對自家身世瞭然,還是聽了許多的傳言,如今對別人談論她的前世今生沒有多大興趣,那小沙彌看了她的神情,不再言語,反倒又去打量了一番張周府。
這小沙彌倒是有趣,似乎他對三人的身份來歷都一清二楚,但言語間卻也只是點到即止,並不多言,不知其中有何隱情。這一番張周府倒是心中疑慮,暗道這小沙彌不知對自家的身份是否也熟知一二,若是將他私下裡做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抖摟出來,怕是要出大亂,不過他倒也沉得住氣,此番見那小沙彌煞有介事,便靜靜地等他說話。
出人意料,那小沙彌這時候卻忽然一臉肅穆,再不看三人一眼,也不去對張周府評頭論足,只是半晌兒之後才忽然開口說道:“這位施主想也精於方術,小僧卻看不出根腳來歷,不過你沾染了三年福禍,雖然在太虛仙府不受世間緣法限制,但如今既然入了凡塵,難逃因果,這一場劫難還要應在諸位身上,爾等好自爲之!”
這最後一句話卻是對三人說的,聽的張周府三人直皺眉頭,不知其所以然。倒是張周府聽了他對自己那一番評論,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只是他那句“看不出根腳來歷”,只怕是自家身世不足爲道,這小沙彌便似是而非糊弄了過去,免得揭了他的臉面叫他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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