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的羅奕摸錯了時間的步調,他在該說愛的時候忘了開口,卻在時過境遷後奢望挽留。
我覺得他蠢透了,真的蠢透了。
這種蠢和愛情裡沉沉浮浮的每一個人雷同,我曾以爲他們這樣的人沒情沒心,卻不想,是我錯了。
後來和我爸通電話的時候聽說我姨來這邊了,有她照顧朱淼,應該比我要好。
如此,我便刻意許久沒有去找朱淼。直到某一晚,朱淼主動找上門。
她眼窩深陷,面色黯淡得很,完全沒有往事光彩,說起話也甚是哆嗦。
我一打開門看見這樣的朱淼,剛想扶她進來,她倚在門框上哆嗦着身子道:“姐,我毒癮要犯了。”
我這才明白,朱淼的突然造訪是有原因的,她不想被我姨知道她吸毒的事情,大晚上犯了毒癮,除了投靠我別無他法。
我趕忙將她拉進屋子,手足無措之下拿出手機,剛準備百度如何抵禦毒癮,朱淼一把搶過我手機:“別報警!”
“我不報警。”我探出一隻手,試圖拿回來,“你先給我,我想想辦法。”
“不,我不信你!”她執着地將我手機攥在手中,搖着頭道,“我不信你許朦!但我沒有辦法,我現在只能靠你。我知道是你把我媽喊我來的,我什麼都知道,我就求你,你現在救救我!”
我看着她那副模樣,真的是又心疼又氣惱,更多的是力不從心。我攤開雙手,問道:“你說,你說我怎麼救你?”
“接我點錢。”
“不行!”我知道朱淼這句話的意思,她還想靠那玩意兒活一輩子。我也是直到現在才明白,她今晚之所以來找我,並不是想讓我幫她戒了毒癮,而是因爲沒有錢,她需要我借她這筆錢,讓她再快活一天。至於明天的事情,她沒法兒想,也不屑想。
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不住顫抖的身子拉到椅子上坐下,雙手按住她的雙肩:“淼淼,你聽姐的話,你冷靜點。你不可能一輩子不戒毒,你聽姐的,你熬一熬,熬一熬就過去了。姐知道你難受,姐看你這樣姐也難受,你別怕,姐幫你,姐陪着你熬!”
朱淼卻完全沒有聽進去我的話,相反,她開始反抗,我知道,她的癮還是上來了。我一手繼續按着她,一手試圖找找周圍的繩狀物,暫時控制住她。
朱淼則幾近瘋狂的喋喋咒罵:“許朦你難受什麼?!你貓哭耗子裝什麼?我這樣還不是你害的!你要是還有點良心你就去給我弄點過來,我真的熬不住!”
我在電視上和文學作品裡看過無數這樣的場景,那些人物大多瘋癲而可怖,幾乎失去了人性。我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樣的場景會降臨於我身邊的人,讓我陪着她一起經歷瘋狂。
我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着已然一句話都聽不進去的朱淼,一邊找到一條毛巾,正想去捆她的手時,朱淼大力地掙脫我,順帶着推了我一把,將我整個人掀倒在地。
轉身,失去了理智的朱淼就衝到沙發上,拿起我白天攜帶的包,開始一陣翻找摸索。終於她喜出望外地掏出我的錢包,打開後看見裡面零星的兩三百又露出一臉憤怒與失望。
正是此時,敲門聲響了。
我這纔想起潘啓越白天說過,如果今天能把合同整理完,晚上就給我送過來,免得客戶那邊等得及,卻不想他趕上了這個時候。我知道,我現在憑藉一己之力根本控制不了瘋魔了的朱淼,雖然家醜不可外揚,但這種時候,我已然顧及不了那麼多。
這麼想着,我匆匆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打開了門,這邊我還沒見到潘啓越的臉,背後一陣劇痛,回過頭,朱淼拿着茶几上剛剛切過西瓜的水果刀,刀尖上正滴着我的血。
“你逼我的!”真的看到血,朱淼也一下子嚇懵了神,她看着手中的兇器,又看看面前不可置信的我,帶着哭腔道,“我不想傷害你,是你逼我的,我要錢,你給我錢啊!”
眼看着我吃痛快要倒下,門外的潘啓越一把接住了我,他擡頭看了眼仍然沒有放下水果刀的朱淼,試圖去平復她的情緒:“你別激動,你不是要錢麼?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你把刀放下。”
朱淼淚水一下子從乾枯的眼窩中瀉涌而出,還未從自己傷害到我的事實中反應過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是你逼我的,許朦從一開始就是你對不起我,你和潘明業,和曹鶯潔,和沈曜靈,都是你對不起我!是你害得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你……”
話音未落,潘啓越撲了上去,搶過她手中的水果刀丟到一邊……
這時我才感受到傷痛帶來的無力和疲累,朱淼那一刀好在捅得不深,我知道我不會死,但我仍能清清楚楚感知到鮮血的潺潺而去。
拉着潘啓越的袖子,我記得自己在昏過去之前,說得最後一句話是:“別報警,別毀了淼淼一輩子。”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感覺整個世界都清淨了,什麼都沒了,一切白茫茫的,甚好甚好。
稍微回過點神,支起身子,我拉着旁邊護士的手說出清醒後的第一句:“我背上的傷是在家不小心撞刀尖上弄得,和別人沒有關係。”我在電視上看過,一般這種刀傷槍傷送到醫院都得報警,我不希望我和朱淼之間的事兒再鬧大。
那護士笑了笑:“你家刀尖豎着的,還能扎那麼深?”
說完這句,潘啓越正好端着熱水從門外走進,看到我立刻衝了過來:“醒了?”
我點點頭。
“醒了就好。”他看了眼那護士,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便立刻會意,轉身走出病房。
等只剩下我二人,潘啓越才道:“昨天晚上你家那個是你表妹吧?”
“嗯。”
他壓了壓嗓:“你知道……她吸毒?”
我舔了舔脣,最後用一聲嘆息表示默認。
“你放心,我昨晚沒讓她碰毒品。”潘啓越也顯露出幾分難色,“我本來以爲公司那些流言是有人故意抨擊你,沒想到……我要是早知道的話……”
我打斷他的話:“不好意思,給你惹麻煩了。”
他搖搖頭:“我是想說,我要早知道是真的,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獨自承受的。”
“謝謝你幫我這麼多。”我笑了笑,“但是這些事情,最後還得我自己解決。”
寒暄了好些,我連趕帶催弄走了潘啓越,我不希望他再陪着我。說實話,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呢,但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還有什麼自尊心。所有狼狽的樣子,我被人下了藥差點昏在夜店的樣子,在沈曜靈面前遁地無形的樣子,被自己親人拿刀捅的樣子,都在潘啓越面前展露無遺。
這讓我難堪,並痛恨。
潘啓越走後,我伸手摸了摸身後的繃帶,還能摸到血漬。把手放在鼻子下聞一聞,那一股殘忍的血腥味立刻竄上大腦,幾乎讓我窒息。
不得不承認,當下我是孤獨的,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李思怡或者曹鶯潔又似乎都不適合當下的場景,我只能一個人穿着病號服,躺在冰冷冷的牀上。
這麼一躺,就無所事事躺了三五天,期間我一直特別想見朱淼,但她從不接我的電話。我猜不只是我不知怎麼面對她,更多的可能是她也害怕面對我爸。
潘啓越一直照料着我,公司的事也一手包辦了沒用讓我煩神。倒是曹鶯潔莫名來探望了我一次,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爲潘啓越之前拒絕了他哥潘明業的一次邀約,理由是有個同事住院了要去探望。曹鶯潔當時就預感到了什麼,追着問才得知果然是我。
“不過別的我什麼也沒說。”說到這段事兒的時候,潘啓越舉着手指對天發誓。
曹鶯潔的表現也的確像什麼都不知道,她送來了一些給病號的常見贈品,關切了我兩句,看得出我實在沒有說受傷緣由的意思,便沒有追問。
最後,她欲言又止地說:“我和明業,可能再拖一陣看看。”
我愣了一下,事到如今,我已經知道是我誤會了她,雖然我不知道朱淼爲什麼要一口咬死是曹鶯潔弄掉了她孩子,但當初我的確對朱淼的話將信將疑。
我笑笑:“你決定了的事,我都支持。”
“你表妹還好麼?”
我搖搖頭:“挺不好的。”
“倪安是個好律師,他願意爲了一個女人放棄自己在行業裡的名聲,我覺得那個女人不會太差。美色也好,性格也好,必然有她的獨特之處。”
這是曹鶯潔留給朱淼的評價。
而如果讓我對朱淼做個評價,我想大抵只需八個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我的傷完全癒合似乎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我等不到那麼久,我得去完成工作崗位上的事,得去思考自己,思考朱淼,還有我父母的未來。
我卻沒想到,歡歡喜喜地出院那天,更加狗血的事情又迎頭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