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來到湖邊的一家咖啡廳,可能是因爲過節的緣故,裡面居然擠滿了人。索科夫張望了半天,也沒有看到有空位,就在他打算離開時,一名中年男子來到了他的面前,陪着笑說道:“您好,將軍同志!鄙人是這家咖啡廳的經理,不知有什麼可以爲您效勞的。”
“您好,經理同志。”索科夫衝對方點點頭,隨後說道:“我先坐在這裡喝咖啡和吃點東西,但您這裡似乎沒有空位了!”
“將軍同志,如果是別人,可能沒有座位,但既然是您要找座位,我肯定會給您安排的。”經理畢恭畢敬地對索科夫說道:“請跟我來吧,將軍同志,我給你們安排一個安靜的房間。”
很快,索科夫等人就坐在了經理爲他們專門安排的房間裡。剛坐下不久,就有兩名女服務員端着托盤走了進來,將托盤裡的咖啡、方糖和一些糕點放下之後就離開了。
經理對索科夫說道:“將軍同志,我就在隔壁,如果您有什麼需要,儘管叫我一聲就是了。”
等經理離開之後,阿西婭有些詫異地問:“米沙,你認識這位經理嗎?”
“不認識。”索科夫搖着頭回答說:“今天第一次見面。”他說這話時,心裡也在嘀咕,難道這位經理以前曾經和自己見過面,否則也不可能對自己如此熱情。至於在自己的記憶裡沒有這個人,可能是因爲自己見過的人太多,一時間忘記了。
索科夫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心裡開始回憶關於加夫裡洛夫的資料。
在真實的歷史裡,加夫裡洛夫獲救之後,的確被任命爲西伯利亞的一座戰俘營的負責人。但不久之後,由於大規模裁軍的緣故,他這樣的傷殘軍人自然無法再留在部隊裡。他返回故鄉後,先後在農場、陶器廠工作過,但都因爲曾經有過被俘的經歷,而遭到了辭退,以至於這位名校畢業、經歷豐富且年近半百的男人,被迫四處求職,靠打零工維持生活。
後來,孤獨且貧窮的加夫裡洛夫,遇到了一位同樣命運悽苦的女性,兩個人組成了新家庭互相扶持,他們住在一個偏遠的破土坯房裡,沒有子女陪伴。就這樣生活了幾年後,加夫裡洛夫得知自己前妻還活着的消息,立即趕往別列斯特州的殘廢人之家,將自己的前妻接了回來,並與現任妻子一道,共同照顧前妻,直到她去世爲止。
真正改變加夫裡洛夫命運的,是一位叫謝爾蓋斯米爾諾夫的作家,此人喜歡研究衛國戰爭史,在翻閱歷史檔案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一些倖存者,其中就有加夫裡洛夫。由於佈列斯特要塞的資料太少了,斯米爾諾夫想把這些故事儘量挖掘出來,於是經過大量的查找和採訪,他寫了《佈列斯特要塞》一書。
這本書一經問世就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佈列斯特要塞裡的戰士們頑強抗敵的故事每個都感人肺腑。很多資料證明,要塞裡絕大多數蘇軍戰士都是頑強的,有些人是至死都沒有向敵人投降,而那些被俘的指戰員,很多是長期水米不進喪失行動了能力,不得已做了俘虜。
1955年蘇聯電臺播出了名爲《尋找佈列斯特要塞的英雄》的節目,並呼籲各地民衆積極提供線索,從而掀起了全民尋找英雄的行動。而加夫裡洛夫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給電臺打去了電話,告訴對方:“自己就是戰爭中那個被俘的步兵第44團團長加夫裡洛夫少校。”
當這個消息通過電臺傳播出去之後,整個輿論都沸騰了,加夫裡洛夫頓時成爲了焦點。他的生活因此而改變,他有了新住處,各種採訪、演講邀請接二連三地傳來,加夫裡洛夫也開始撰寫回憶錄講述他過去的故事。 ωωω_ тTk an_ CO
1957年他被授予了“蘇聯英雄”稱號,並獲得了金星獎章和列寧勳章。
雖說加夫裡洛夫經過長達十來年的等待,終於獲得了屬於他的榮譽,不過這等待的過程未免太漫長了。如果不是他活的時間夠長,恐怕到時死去的那一天,都無法得到人們的認可。但既然索科夫和他有了交集,他決定按照自己的方式,讓加夫裡洛夫提前獲得屬於他的那份榮譽。
“米沙,米沙!”阿西婭見索科夫端着杯子發呆,猜到了他肯定又在想什麼事情想得入神了,連忙用手推了推他。等他的目光回到自己的身上之後,關切地問:“你沒事吧?伱端着杯子發呆都好幾分鐘了,是不是想到了什麼事情?”
“沒錯,我的確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索科夫放下手裡的杯子,望着對面的加夫裡洛夫說道:“少校同志,我可能要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
“不好的消息?”聽索科夫這麼說,加夫裡洛夫不免緊張起來:“將軍同志,你剛剛不是說,我的妻子和孩子有可能還活着嗎?難道你是騙我的,他們實際上早就被德國人殺害了?”
索科夫一愣,隨即明白對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擺擺手說道:“少校同志,你誤會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和你的妻子和孩子沒有任何關係,而是與你有直接的關係。”
“原來是這樣啊。”得知索科夫要說的事情,與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沒有關係,加夫裡洛夫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隨後說道:“只要不是與我的妻子和養子有關,那我的心裡就踏實多了。”
“是這樣的。”索科夫等加夫裡洛夫安靜下來之後,向他說出了自己的分析:“隨着戰爭的結束,我們龐大的軍隊肯定會因爲大規模的裁軍,一些戰功赫赫的部隊,也在裁撤的範圍之內。如此一來,恐怕你所在的戰俘營,也會裁撤相當數量的人員,你如今算是殘疾軍人,被裁撤的可能非常大。如果真的被裁撤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還能有什麼打算?”加夫裡洛夫沒想到索科夫要對自己所說的,居然是這麼一件事,他苦笑着說:“我堅決服從上級對我的安排,讓我管理戰俘營,我就管理戰俘營;讓我復員回家,我也絕對沒有二話,不管是工廠還是農村,上級安排我到什麼地方工作,我就在什麼地方工作。”
“少校同志,事情恐怕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索科夫想到加夫裡洛夫在接下來十幾年裡的悲慘遭遇,心裡就有些不忍:“在你的檔案裡,肯定會有你曾經被俘的記錄。一旦安排工作的人知曉你曾經被俘過,那麼就會刻意地刁難你。”索科夫苦笑着說,“假如我有一定的職權,我肯定會想辦法照應你的。但如今我也是賦閒在家,退伍恐怕是早晚的事情。”“將軍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加夫裡洛夫從索科夫的話中,就意識到接下來自己將面對的命運,要比自己想象得更加艱難。如果上級命令自己的退伍,但檔案袋裡的被俘記錄,將會成爲自己人生中的一個污點,恐怕在找工作時會遭到各種刁難。不過他還是自信地說道:“如果在工廠裡待不下去,我就去集體農莊,也許那裡能找到適合我的工作。”
“少校同志,我剛剛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就是寫一部關於佈列斯特要塞的故事。”索科夫望着加夫裡洛夫說道:“書裡的主人公就是你們這些要塞的保衛者,讓更多的人瞭解他們在戰爭爆發之後,是如何與敵人戰鬥的。不知你是否願意幫助我?”
得知索科夫準備寫一部關於佈列斯特要塞的小說,加夫裡洛夫不由激動起來,他呼吸有些急促地問:“將軍同志,不知我能幫您做點什麼事情嗎?”
“你只需要把自身的經歷,以及戰士們在保衛要塞的戰鬥中的表現,我就能把你們的故事轉化成文字,讓更多的人瞭解到,在戰鬥爆發之後,雖說敵人推進的速度很快,但在他們的後方,依舊有我軍的指戰員在頑強地戰鬥着。”
“太好了,將軍同志,這真是太好了。”加夫裡洛夫感動地說道:“您想知道什麼,就儘管問我。我一定會把自己的所知道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訴您。”
“在我的書中,你將是一個重要的人物。”索科夫繼續說道:“我要通過文字告訴所有的讀者,你是一個用生命捍衛過國土的軍人,雖然你曾經被德軍俘虜過,但卻並不是一個懦弱的人,也不是叛徒,而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聽到索科夫打算爲加夫裡洛夫寫書,阿西婭把手放在了索科夫的手背上,柔聲說道:“米沙,我支持你寫這樣一本書,像加夫裡洛夫少校這樣的英雄,不應該被大家所遺忘了。”
“你們過獎了。”加夫裡洛夫聽到索科夫和阿西婭對自己的誇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過是履行了一個軍人的職責而已。”
接着,索科夫掏出紙筆,開始向加夫裡洛夫詢問一些防禦作戰的細節。他記不清要塞保衛戰開始之後,福明政委是否和加夫裡洛夫在一起,至於後面福明被俘犧牲的情節,自然就沒法再問了。
“少校同志,”索科夫把加夫裡洛夫所說的話記錄了四五頁之後,擡頭望着對方問道:“我聽說敵人在地下掩體裡使用了火焰噴射器,導致牆壁都被燒得晶體化了。不知有這事嗎?”
面對索科夫提出的問題,加夫裡洛夫仔細地想了想,隨後回答說:“德國人是否在地下掩體裡使用火焰噴射器,這件事我沒有親眼看到,並不清楚。但爲了快速地突破我軍的防禦,他們動用了噴火坦克,朝着有我軍指戰員防禦的建築物裡噴火。當火焰噴過去之後,建築物裡就會跑出很多渾身是火的指戰員,他們有的被跟在噴火坦克後面的德國兵開槍打死,有的則被活活燒死。”
加夫裡洛夫回憶這段經歷,彷彿又看到了自己的部下,慘死在敵人的噴火坦克之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牙齒也咬的咯咯作響。如果此刻在他的面前出現幾名德國人的話,索科夫絲毫不懷疑會衝上去,用拳頭和牙齒對付這些德國人。
“冷靜,冷靜,少校同志。”索科夫見加夫裡洛夫有些激動,連忙安慰他說:“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要保持平常的心態。”
聽索科夫這麼說,加夫裡洛夫連忙做了幾個深呼吸,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後,歉意對索科夫說:“對不起,將軍同志,我想到那些犧牲在我面前的戰友,心中就按捺不住對德國人的仇恨,請原諒我的失態。”
“這是很正常的,少校同志。”索科夫通情達理地說:“在斯大林格勒戰役結束後,當成羣的德軍俘虜在我軍的押解下,朝着城外走去的過程中,偶爾會在路邊出現因爲戰友犧牲而情緒失控的戰士,朝着俘虜隊伍裡開槍,將俘虜打死的情況發生。”
“米沙,我當時也在斯大林格勒,我怎麼沒有見過這種情況呢?”阿西婭好奇地問道。
“原因很簡單。”索科夫對阿西婭笑呵呵地說道:“在斯大林格勒戰役的後期,你基本都待在手術室內救治傷員,外面所發生的事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哦,原來是這樣,我就說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情況發生嘛。”
“將軍同志,我聽說當年的斯大林格勒保衛戰打得相當艱苦。”加夫裡洛夫小心翼翼地問:“據說崔可夫將軍指揮的第62集團軍,在戰役開始前,有十多萬多人,到戰役結束時,只剩下了三百多人。不知這個傳聞是真是假。”
對於加夫裡洛夫的這個問題,索科夫在腦子裡組織了一下詞彙,隨後說道:“少校同志,你的這個問題我還真不好回答。要知道,雖然第62集團軍的部隊傷亡異常慘重,但每天都有部隊從伏爾加河左岸進入城市,對戰損嚴重的部隊進行補充。因此到底第62集團軍到底有多少部隊,別說我當時只是一個小小的師長,恐怕就算是集團軍司令員崔可夫將軍,也沒有一個準確的檔案。你只需要記住了一點,爲了保衛這座以領袖名字命名的城市,我們的指戰員付出的代價是空前的。”
“你說的沒錯,將軍同志。”加夫裡洛夫點着頭,用肯定的語氣說:“爲了保衛這座英雄的城市,我軍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但爲了能徹底打敗德國侵略者,就算是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我們所能接受的。你說是吧,將軍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