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不了。”雅科夫也是一個聰明人,他看出阿杰莉娜叫索科夫出去,恐怕有重要的事情要談,他自然不會去充當電燈泡的角色,便擺着手說:“我感覺有點累,想回去睡個午覺,你們去逛吧,不用管我。”
索科夫見雅科夫不願意一起去,也沒有勉強,便和阿杰莉娜一起離開了食堂。
博羅季諾戰場距離博物館不遠,兩人出來後不遠,就來到了曾經的戰場。
雖然和德軍的那場大戰,已經過去了四年之久,但這裡依舊能看到各種戰爭殘留的痕跡。縱橫交錯的戰壕、大大小小的彈坑,就算被積雪所覆蓋,還是能看出大致的痕跡。
兩人沿着山坡向前緩緩地走動着,阿杰莉娜可能擔心地面太滑摔倒,便主動地挽住了索科夫的手臂。
阿杰莉娜柔聲問道:“米沙,你參加過博羅季諾戰役嗎?”
“沒有。”索科夫回答得非常乾脆:“博羅季諾戰役爆發時,我還在莫斯科郊外的希姆基鎮裡當一名守備班班長。參與這裡作戰的部隊,是波羅蘇欣上校所指揮的遠東紅旗步兵第32師。該師陣地的中心是博羅季諾戰場,羅曼諾夫少校的步兵第17團與莫斯科軍政學校的一個預備訓練團,以及一個擁有3個坦克營的坦克旅部署在這裡,他們成功地阻止了德軍第40摩托化軍下屬的2個裝甲師的進攻達六天之久,爲後方加固防禦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索科夫給阿杰莉娜講述這段歷史時,腦子裡忽然想起朱可夫回憶錄裡對這場戰鬥的敘述:“在莫扎伊斯克方向,波洛蘇欣上校的步兵第32師同敵人由空軍支援的第 40摩托化軍作戰,打得特別英勇頑強。自1812年衛國戰爭以來近130年後的今天,在博羅季諾平原上,在這已成爲俄國軍人獲得不朽榮譽紀念碑的地方,又爆發了激烈的戰鬥。步兵第32師的指戰員們並沒有失去這種榮耀,而是增加了它。”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索科夫忽然看到斜坡上有個由幾塊條石堆砌起來的尖頂紀念碑,便不禁加快了腳步。阿杰莉娜感覺到索科夫走路的速度快了,不免有些詫異地問:“米沙,你看到什麼了?”
索科夫指着不遠處的紀念碑,情緒有些激動地說:“阿杰莉娜,我是看到這個紀念碑。”
阿杰莉娜仔細地打量着這個紀念碑,發現碑的底座是一塊巨大的條石,上面堆着三塊尺寸逐漸縮小的條石,再上面是一個立着的帶尖頂的條石,看起來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紀念碑,沒有什麼特別的。她搖搖頭說:“就是一個普通的戰爭紀念碑,沒有什麼特別的。”
索科夫拖着阿杰莉娜來到了紀念碑的面前,指着旁邊隱約可見的戰壕,還殘破的掩蔽部,對她說道:“博羅季諾戰役的時候,波羅蘇欣上校就在這裡指揮戰鬥。當時他通過炮鏡頭觀察到德軍的步兵進入了炮火的射程,打算讓炮兵開火時,卻發現電話線被德軍的炮火炸斷了。在這種時候,你會怎麼辦?”
聽到索科夫的這個問題,阿杰莉娜想了想,隨即回答說:“如果我是波羅蘇欣上校,肯定會命令通訊兵跑步到炮兵陣地,傳達我的所下達的命令。”
誰知她說完之後,索科夫卻搖搖頭,說道:“從波羅蘇欣上校的觀察地點,到炮兵陣地,至少有一公里遠,如果真的派通訊兵跑步去傳達命令,肯定會貽誤戰機的。”
見索科夫否定了自己的猜測,阿杰莉娜也不生氣,而是好奇地問:“那波羅蘇欣上校是如何傳達命令的呢?”
“他通過用人喊話的方式,將開炮的命令傳達下去。”爲了讓阿杰莉娜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還做了詳細的說明:“他先下達了命令,然後身邊的戰士再衝着二三十米外的戰士喊話,聽到命令的戰士,再朝另一側幾十米外的戰友喊話。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把波羅蘇欣的命令傳達到炮兵陣地。
這個紀念碑由於位於高處,把原有的戰壕切割成了兩段,爲了將波羅蘇欣上校的命令傳達下去,戰士們不得不冒着敵人的炮火,跑到這裡來衝另一側的戰友喊話。有好幾名戰士,就這樣犧牲在敵人的炮火之下。”
阿杰莉娜聽後有些詫異地問:“米沙,這裡所發生的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索科夫自然不會告訴阿杰莉娜,說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是在電影《莫斯科保衛戰》裡看到的,而是敷衍地說:“我的一名部下,曾經參與過博羅季諾保衛戰,我剛剛所說的內容,就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哦,原來是這樣。”阿杰莉娜對索科夫的話深信不疑,她甚至還感慨地說:“這些保衛博羅季諾的指戰員,都是我們的英雄。”
聽到阿杰莉娜這麼說,索科夫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兩下,隨後緩緩地說道:“也有一些指戰員在保衛祖國的戰鬥中流血犧牲,但令人遺憾的是,他們不但得不到英雄的榮譽,甚至還要蒙受他人的誤解。”
阿杰莉娜的眉毛往上一揚,隨即試探地問:“米沙,你說的人,是剛剛喝茶時提到的加夫裡洛夫少校吧?”
“沒錯,我說的就是他。”索科夫表情嚴肅地說:“雖然他的運氣比較好,在敵人的戰俘營裡活了下來,並得到了新的任命。但你也知道,如今戰爭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戰爭重建,不再需要那麼多的軍人,裁軍是在所難免的。以我的估計,已經在戰爭中落下殘疾的加夫裡洛夫少校,肯定在裁撤的人員名單中。因爲他曾經被德軍俘虜過,這將導致他在以後的工作安排中受到歧視……”
“米沙,難道你不能幫助他嗎?”
索科夫苦笑着搖搖頭,說道:“是我的部隊把他從戰俘營裡解救出來,能幫的地方,我已經幫過了。但如今我也屬於等待安排工作的人員,哪裡還有能力幫他安排將來的生活呢。”
“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一位英雄蒙受不白之冤,卻什麼都不做嗎?”
“阿杰莉娜,心急吃不了熱奶酪。”索科夫不慌不忙地說:“我打算過一段時間,再寫一本書,就以佈列斯特要塞保衛戰爲背景,向世人介紹包括加夫裡洛夫少校在戰鬥中的經歷,讓他們知道,還有一批不爲人知的無名英雄。”“我覺得這個辦法好。”阿杰莉娜略作思索後,對索科夫的這種說法表示了贊同:“只有讓更多人瞭解佈列斯特要塞的保衛者們,這樣將來爲他們說話時,纔會有更多的人支持你。米沙,我期待能儘早看你的這本書。”
索科夫曾經看過《佈列斯特要塞》這本書,如果讓他來寫,只需要一兩個星期就能寫出來。但爲了不至於驚世駭俗,他還是裝出爲難的樣子說:“要把這本書寫出來,恐怕需要很長的時間,畢竟有很多事情,需要向當年的要塞保衛者們進行覈實。”
“沒關係,我來幫你。”阿杰莉娜毛遂自薦地說道:“我可以幫你整理資料,甚至你來口述,我來幫你謄寫。喝茶時,雅科夫將軍不就說,你的《這裡的黎明靜悄悄》就是你口述,然後由專門的速記員和抄寫員幫你謄寫出來的麼。”
見到阿杰莉娜對自己的新書如此熱心,索科夫的心裡不免有些得意。但下一刻,他卻意識到了不妥,不管怎麼說,自己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如果讓一個年輕姑娘整天待在自己的家裡,恐怕會惹來不少的流言蜚語,甚至會讓阿西婭不高興,萬一得個產前憂鬱症,那就麻煩了。
因此他只能婉言拒絕:“阿杰莉娜,雖然我很想讓你幫着我寫書,但我卻擔心這樣會影響到你未來的安排。要知道,史達林同志也知道我在寫書的事情,假如他知曉你在幫助我寫書,沒準會大手一揮,宣佈讓你當我的助手,這樣就有可能讓你錯失獲得好工作的機會。”
“好工作,我能有什麼好工作?”誰知阿杰莉娜聽了索科夫的話之後,臉上的神情頓時黯淡了下來:“從戰爭爆發開始,我就以各種不同的身份,周旋在敵人的中間。甚至有好幾次,差點就暴露了。好在我的運氣不錯,那些知曉我底細的德軍軍官,不是被調走,就是在戰場上陣亡,我才得以在敵人中間繼續潛伏下去。”
阿杰莉娜本來是在發牢騷,但聽在索科夫的耳朵裡,卻有了新的靈感:“阿杰莉娜,我忽然有一個新的想法。”
“什麼想法?”
“你這幾年的經歷,可以用傳奇來形容。”索科夫微笑着說道:“我打算把你的經歷寫成一本書,不知你是否願意在合適的時候,把你的故事講給我聽?”
對於索科夫提出的請求,阿杰莉娜非常心動,但她思索良久,還是婉言謝絕了索科夫的提議:“對不起,米沙,雖然我也很想把自己這些年的故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但是不行,因爲很多事情涉及到絕密,哪怕是我的父母或者其他的親人,也是不能說的。”
索科夫對阿杰莉娜的這種說法是非常理解的,他後世看過很多諜戰電影,裡面的一些地下工作者,就算戰爭已經結束,但由於種種特殊的原因,他們不得不繼續隱姓埋名,甚至還要忍受他人的誤解。如今自己身邊的阿杰莉娜,大概也屬於這種情況。
“阿杰莉娜,我明白你的意思。”索科夫通情達理地說:“你的身份比較特殊,戰爭期間的一些經歷屬於絕密,我哪怕與你的關係再密切,也是沒有權限知曉的。”
見索科夫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阿杰莉娜點了一下頭,用肯定的語氣說:“沒錯,米沙,就是這樣的。”
索科夫這時想起了一件事,不禁好奇地問:“阿杰莉娜,這麼說來,你是一個滿身都有無數秘密的人,爲什麼你的上級卻不給你安排工作,而聽任你賦閒在家呢?”
“我原來的上級調走了。”阿杰莉娜回答說:“他被調往了柏林,臨走時,他問我是否願意和他一起過去工作,卻被我拒絕了。他離開後,又來一名新的上級,由於他對新職務的不熟悉,導致很多工作都無法開展。而一大羣從國外撤回來,等着安排工作的特工,就被他閒置在一旁,其中也包括我在內。”
索科夫聽後,心裡開始嘀咕:“這新來的領導大概是外行吧,怎麼能對這些爲國家立下了汗馬功勞的特工不聞不問呢。好在此刻距離冷戰爆發還有幾年,不然其中肯定會有不少人會被策反。”但這種事情,只能心裡想想,哪怕就算對着阿杰莉娜也是不能說出來的。
“阿杰莉娜,不瞞你說,其實在早些時候,朱可夫元帥也向我發出了邀請,希望我能前往柏林,卻被我拒絕了。”索科夫說道:“假如我知道你的上級想讓你去柏林工作,沒準我會考慮朱可夫元帥的提議。”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說這些也沒有用處。”阿杰莉娜似乎對前往柏林工作一點興趣都沒有,就算聽到索科夫說自己也放棄錄取柏林的機會時,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變化:“戰爭已經結束了,我還是想留在莫斯科,繼續我未完成的學業。”
索科夫開始懷疑自己與阿杰莉娜第一次見面時,對方對自己說過什麼?好在索科夫的記憶力不錯,四年時間過去了,但他依舊記得阿杰莉娜所說的話,便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記得你當初告訴我,說你是沃洛克拉姆斯克文學院的學生,因爲能熟練地使用法語和德語,當地的領導對你進行考察後,決定把你留下執行潛伏任務。我記得沒錯。”
阿杰莉娜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她情緒有些激動地說:“米沙,我還以爲你早就把我當初說的話都忘記了,沒想到四年過去了,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你所說的話,我都記得很清楚。”
索科夫本來就是隨口那麼一說,誰知下一刻,阿杰莉娜卻張開手臂抱住了他,甚至還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米沙,今天從遇到你開始,我的腦子裡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情?”
“假如當初我們在戰俘營第一見面後,我就留在你的身邊擔任翻譯,甚至是充當報務員,那麼我是否有機會成爲你的妻子呢?”
索科夫沒想到阿杰莉娜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根本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倉促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