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癡呆的兩人正是小花媽媽和吳英雄,只不過造成二人如此癡傻的原因不同,前者是驚駭,後者則是驚恐。
李秀蓮身子虛弱,腦子卻是無損,聽得薛向的身份,她簡直有種身在戲中,且是那種山民上山砍柴,路遇皇上微服私訪的戲碼,而自己就有幸成了那戲碼裡的砍柴山民。
縣長有多大,李秀蓮弄不清楚,可她卻是知道在尤里村宛若土皇帝的狗熊吳,在鎮上幹部面前,都是條哈巴狗,而鎮上的這位蘇鎮長對自家這位大兄弟的親熱、客氣、巴結的勁頭,便是小孩兒也看得出來。這麼大的官兒,還管自己叫嫂子,我.怎麼.受得起,我........
這廂的李秀蓮是驚中有喜,而那邊的吳英雄則完全被嚇傻了,腦子裡空白一片,只覺得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夢,也只願相信現下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夢,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對,這就是夢,老子就是在做夢!”
蘇鎮長雙手伸出老長時間了,薛向也沒伸手去接,卻笑道:“是蘇鎮長啊,咱們城關鎮的民風民俗真個是不一般啊,不止村中的男子死了,寡妻不得擁有其原地,得交公,而且,來了陌生的同志,稍稍和村中婦女同志說幾句話,就被指作爲姘頭,口口聲聲要拉着去遊街,當真是教育得好乾部,我看便是往前數五年,都沒人敢這麼張狂得吧!
薛老三皮笑肉不笑,聲音淡淡,語氣皆無,卻聽得蘇鎮長脊樑骨陣陣發酥。薛向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再加上有吳英雄先前的叫囂相應證,蘇鎮長哪裡不知道吳英雄口中要去被扒光了衣服拉去遊街的對象是誰,就是眼前的薛縣長啊!
“要是薛縣長真被吳狗熊扒光了。拉去遊街,自己還能活麼?”蘇鎮長忽然有些慶幸方纔被吳英雄伸手拉了一下,有些慶幸生出好奇心。來看那不要臉的小寡婦。他想,若是自己真個一走了之。讓狗熊吳把事情做實了,以後查起來,縣裡的頭頭腦腦,他不知道會如何,可週書記和寧鎮長一準兒完蛋,而自己這個見死不救的罪名一準得坐實,稍後是蹲監獄。還是吃花生米,那還真沒得選啊。
一念至此,蘇鎮長激靈靈打個冷顫,肥圓的身子一扭。一路飛行,離吳英雄還有一兩米遠的距離,便跳起身來,半空裡揚起手臂,啪的一聲巨響。蘇鎮長的巴掌便印在了吳英雄的肥肉橫生的胖臉上。
吳英雄身子被打得一歪,捱了這一巴掌,卻也清醒了,驚恐地望着蘇鎮長,失聲道:“不是夢啊!”
啪的一聲。蘇鎮長一巴掌又抽了過去:“老子叫你做夢,叫你做夢!”
接連着又甩了兩個耳光,蘇鎮長衝緊隨身後的倆老虎皮,叱道:“把村霸吳英雄銬起來,讓你們派出所好好查查,查實後移交司法機關,對這種法制觀念淡薄,欺壓一方的村霸村痞,咱們鎮政府向來是抓住一起,處理一起的,決不手下留情。”
倆老虎皮聞聲,立時便掏出了手銬,咔嚓一聲,便將目瞪口呆的吳英雄雙手反剪背後,鎖了個死,而先前一衆打手模樣的赤膊青壯,竟無一個敢動作,敢言語的。
想來也是,這幫傢伙都是附近的地痞村盲,爲惡鄉里,欺凌良善,乃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可要是國家機器真個亮出了獠牙,這幫傢伙恐怕連躲藏的心思都不敢生起,只得乖乖授首。
卻說這蘇鎮長喊得聲音極大,任誰也知道他是在說給誰聽,薛向自然也知道,卻沒興趣看他表演,招呼兩個壯婦攙了李秀蓮,抱着小人兒便朝她家行去,理也沒理這唱獨角戲的蘇鎮長。
薛向這一撤,蘇鎮長演戲,沒了觀衆,霎時間就慌了,一把拽住將行未行的王剛,哀告道:“王主任,王主任,您千萬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呀,我跟這姓吳的是真不熟啊,方纔,您也聽見了,是他斯拉硬拽,要留我吃飯,我都沒應,您千萬在薛縣長面前代兄弟美言幾句,美言幾句啊..............”
其實,時下,像蘇鎮長這類有品級的基層幹部,多是從地方大隊上升任上來的,而不是像後世從各類公務員大軍中選拔產生。而這類幹部通常都有兩個毛病,一個是驕橫,一個是極度唯上。驕橫,是因爲這類幹部都做過下面生產隊的一把手,對付村民、社員,通常都是巴掌服人,拳頭馴人,骨子裡就有股野性,就像這會兒蘇鎮長扇吳英雄,那是沒有半點心理負擔的,行動起來,真個若行雲流水。
而極度唯上,則是這類幹部最顯眼的特徵。當然,當幹部的,不唯上,剛正不阿的,畢竟是少數,而極度唯上,則是又一個極端。因爲這類人深知權力的好處,更是較之別的官員獲得權力之路要艱辛百倍,自然更是知道權力的來之不易,況且此類人皆是辛苦半輩子,才熬上一個有品級的鐵飯碗,對之,絕對是愛俞性命,若是真撤了他的位子,這跟要了他的命沒什麼區別。
而蘇鎮長更是深深知道這位年輕薛縣長的狠氣的,因爲今天撒出來尋人的可不止他一個,除了周書記和寧鎮長,另外七個鎮委委員也全體出動了,而和他一樣尚且不是鎮委委員的副科級幹部,更是有一個散一個,一人帶倆警衛,全撒出去了。
且衆人出行之前,周書記特意召開了鎮委擴大會議,會議很簡短,大約十來分鐘,可會議的內容大夥兒可是記死了,因爲周書記說得聲色俱厲,又詳細介紹了這位薛縣長的種種能耐,最讓人震驚的是,縱橫縣府的毛老虎,對上這位薛縣長都得趴窩,這怎不叫蘇鎮長一干人等心兒砰砰跳個不停。爾後,周書記又再三強調,任何人不得在此次接待行動中,鬧出亂子,否則莫怪黨紀國法無情。
蘇鎮長這會兒是記不住周書記的原話了,卻是記得周書記的下達任務時的口頭禪——誰叫我不痛快一會子,老子叫他不痛快一輩子!
而現在蘇鎮長已經是不止鬧出亂子了,簡直就是捅了天大的簍子,先不說那位號稱極其嚴厲的薛縣長這關,他能不能過了,便是傳到周書記耳朵裡,他即使不死也得脫層皮,如此這般,可真是愁煞他嘍!
“老蘇,求人不如求己,好好善後吧,薛縣長嫂子家的事兒,還沒了呢。”王剛拍拍蘇鎮長的肩膀,跟着去了。
卻說王剛自然知道薛向和小花一家並沒有親屬關係,不過是萍水相逢,可小花一家的慘狀,讓王剛同樣也動了惻隱之心,再說,薛向對小花一家的關懷,他是看在眼裡的,眼下,薛向自然不好幫着小花在分田的事兒,佔去便宜,那他作爲下屬和知事人,自然只有代勞的份兒了。
聞聽薛縣長還在此處有個嫂子,蘇鎮長一顆心樂得快要跳出腔子了,追着行到不遠處的王剛說了一車的感謝話,末了,還道春節的時候,一定要登門造訪,把酒言歡。
薛向到小花家的時候,籬院外,已經圍滿了人,熙熙攘攘,卻無一人敢跨進院來,看熱鬧的皆是這尤里村的村民,人人臉上滿是豔羨,更有低聲叨咕着“早看出李寡婦是有後福”的事後諸葛。
而屋裡的薛向待李秀蓮被兩名村婦扶着躺下後,便從兜裡掏出一沓錢,塞在了她的枕下,讓她安心將養身子,李秀蓮無力推辭,只有靠在枕上默默留淚。
屋內氣氛壓抑,薛向不願久待,剛想告辭出門,屋內又涌進三五人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進門就嚷嚷着“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妹子哇”..........
聲音極大,卻聽不出其中有多少悲愴,薛向幾乎不用過腦子,便知道是李秀蓮的孃家人到了。
果然,小人兒趴在他耳邊輕聲道:“是我外公,兩個舅舅,還有舅媽,我一點也不喜歡他們,每年和媽媽去給他們拜年,都不讓我們進門的,叔叔,你是做大官的麼?他們一定是衝你來的呢,想沾光,你別理他們好不好。”
小人兒真是歷經苦難,早悉人心,霎時間,就把這幾位表演者的念頭,猜了個通透。
薛向點點頭,應了。他本就無意去和這些七姑八姨的糾纏,輕輕一哼,涌進屋來的男女老少立時熄了聲兒,怯懦得看着他,領頭的老頭兒更是哆嗦得手中竹籃裡的雞蛋都磕碰出了聲響。
薛向衝楚朝暉要過鋼筆和筆記本,寫下了辦公室的電話,便遞了過去道:“嫂子,好好養身子,等你養好身子,我再來看你,現在,我先帶小花去上學,你就別操心了。”
說罷,薛向又衝方纔扶着李秀蓮進屋的兩位村婦,笑道:“我嫂子家的事兒,就麻煩二位多多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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