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是我。”
我拿着話筒。我的聲音她很熟悉。
“嗯,最近工作還是那麼忙?”
她的聲音有些疲倦。
“還是一樣很忙,不過實驗最近開始有突破了,所以接下來的幾天還會更忙。”我說。
“那麼忙,也要多休息。有假休的話,就不要再熬夜了。”她叮嚀着。
“嗯。”我微微笑。儘管我每天都無法安穩地入眠。
我靜靜閉上眼睛,輕啜着右手中的可樂。
“可樂少喝,你已經夠胖了。”她總是知道,總是知道有關我的一切。
“後天是禮拜天,你有沒有空?”我有些緊張,坐在馬桶上,將可樂慢慢倒進浴缸裡。
“你明明知道的。”她嘆了口氣。
“我有兩張‘不可能的任務’第十三集的首映票,你很喜歡Tom的不是?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就是在華納威秀裡看‘不可能的任務’第八集,那一集……”
“那些都過去了,你知道的。”她的聲音開始沉重。
“Tom雖然老了,但是演技卻更成熟了,也許你……”我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週日孟修已經約我去看電影了,對不起。”她說完後,空氣開始凝結在我的耳邊。
“那下個星期日呢?做什麼都可以,喝喝下午茶?”我看着事先寫好的紙條,一個字一個字,痛苦地念着。
紙條裡,列明瞭萬一被她拒絕後,還可以勉強吐出的選項。
每個選項,都是懇求,都是哀憐。
“每個週末,孟修都會約我,如果他不約我,我也會約他。”她的聲音平靜地殘酷。
“那……那不是週末的時間呢?雖然我常常睡實驗室,但是一起吃頓宵夜……我……我還有時間。”我深深吸了口氣。
“對不起。”她好像有些不高興,說:“彥翔,我好像說過很多次了,我們只是朋友。”
“我知道,我只是……”我緊緊地捏着可樂罐,窘迫的力量將鋁罐擠壓得歪七扭八。
“只是什麼?只是想跟我聊聊?”她的聲音有些冷峻,說:“當初爲什麼不肯多跟我說說話?”
“對不起,我……我是個笨蛋。”我真的是個笨蛋,不只是個笨蛋,還是個死胖子。
我摸着自己腰上一圈無堅不催的肥肉,默默地看着鏡子中醜陋的自己,聽着她若有似無的呼吸聲。
“如果沒事的話,我要睡了,明天還要幫老闆找很多資料,可能需要跑一趟臺北。”她疲憊地說:“晚安。”
“晚安。”我看着鏡子,電話裡只剩單調空洞的絕望聲。
噗通。
但是悔恨並沒有隨着它滑出我的身體。
不知道已經在陽臺上待了多久,天空甚至有些發藍。
我已經不抽菸了,但是我還是點了只煙,放在陽臺的鐵欄杆上,看着它寂寞地燒着。
燒着,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賴彥翔,你是個混蛋兼白癡.”我點燃第十六隻香菸,喃喃咒罵着自己。
我的確該罵,甚至該被狠狠扁上一頓。
三年前,我拋棄了跟我相戀六年的女友,子晴,就因爲我那壓力沉重的工作,害我價日泡在實驗室裡,跟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爲伍,幾乎沒有時間跟子晴好好講講話、看場電影、喝喝咖啡,心生愧疚之餘,我居然喪心病狂地提出了“暫時分手”這麼詭異的說辭,氣走了陪我一路走來的女友……前女友。
不需要多久,大概一個多月吧,我就發現運算能力排名全世界第26名的超級電腦、最昂貴的生化模擬程式、亞洲最精密的實驗儀器、長春藤名校畢業的一羣工作夥伴、老是敲打着強化玻璃的猴子,這些通通加起來,都遠遠比不上六年的深刻感情。
花了六年經營的感情,就這麼被我這自私的笨蛋給砸了。
我一點都不怪子晴,我只怪我自己。豬頭。
“天都快亮了,你還不睡覺?”我自言自語着,煙,又燒掉了。
我看了看錶,四點十一分,乾脆去實驗室睡吧,免得爬不起來。今天的實驗很重要的。
就這樣吧。越胖就越爬不起牀,真不知道我究竟爲何把自己搞得這麼糟糕。
披上一件薄外套,在樓下的永和豆漿胡亂吃一頓後,我開着保持捷小跑車,飆到位於臺中中港路的公司,一棟雖不破舊,但絕不起眼的商業大樓。
臺灣SONY股份有限公司臺中分部。
“嗨!今天又那麼早?”老廖爽朗地說。
“嗯,沒辦法。”我聳聳肩。
我跟神采奕奕的管理員打了招呼後,拿出實驗室的VIP電子卡一刷,進了公司高級員工專用的特製電梯。
電梯裡還得再刷次卡,然後牆上的電子面板,纔會出現可供選擇的樓層選項,我熟悉地按了“B13”,電梯頓時墮入地底深處。
曾聽同事神秘兮兮地說,每一種VIP卡的等級都不同,所出現的樓層選項也不會一樣,也因此特製的員工電梯一次僅能載負一人,這是公司的內規。
我不曉得這是不是真的,但我心知肚明,除了日本的幾個大老闆之外,我的VIP卡能夠通行的樓層,全公司無與抗衡。
因爲我隸屬TST團隊,TopSecretTeam,全公司,包括日本SONY總部,只有十七個人。
TST全都是菁英中的菁英,擁有人們口中的各種稱號:天才、鬼才、怪胎、怪咖等等,全都以實驗室爲家,靠在世界最頂級的設備上睡午覺、在超級電腦前發呆吃薯條。
一個個,坐擁兩百萬美金年薪的TST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