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剛剛戰死的軍團士兵站了起來,有被長劍捅穿身體的,有被短斧劈爛脖頸的,還有被釘錘砸爛腦袋,死狀各異,相同的是渾身血污臉色慘白。
本已無光的眼瞳亮起綠光,還在微微跳動,彷彿是點點詭異的綠火。
他們從地上撿起武器,動作最初還顫顫巍巍很不協調,但很快就恢復得如常人一般,甚至還像是保有活人的記憶,相互靠攏結陣,向喊殺聲激烈的戰場移動。
死去的戰友變成了亡靈,帝國軍團士兵們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恐懼。不過這些亡靈並沒有傷害他們,結成的方陣還越過他們加入了戰鬥,恐懼很快轉爲錯愕。
不知道是誰,大概是聖靈教會的教士忽然呼喊“這是屍鬼”,讓帝國士兵們恍然大悟。
加拉迪亞世界裡的亡靈有很多種,屍鬼只是其中一種。
傳說最初只有加拉迪亞戰士死後受到毀滅之龍奧杜因詛咒,纔會變成屍鬼。到後來奧杜因之力彌散到整個世界,所有人死後都有可能變成屍鬼。
莫雷人更熟悉的傳聞是,奧杜因之力在加拉迪亞世界的傳播跟塔洛絲有關,塔洛絲有龍族血脈,不僅會強大的龍吼,還會可以改變時間的龍破。至高精靈的統治之所以會被推翻,就是她用龍破改變了時間。
不管是龍吼還是龍破,這種力量既來自阿卡託什,也跟奧杜因有關。所以塔洛絲的力量帶有奧杜因的詛咒,被塔洛絲之力殺死的人就會變成屍鬼。
這正是莫雷人對塔洛絲信仰並不熱衷乃至排斥的原因,雖然並沒有直接證據,但在簽訂白金協議前,聖靈教會就對類似的傳聞聽之任之從不干涉,導致很多莫雷人對塔洛絲敬而遠之。
現在有證據了……
叛軍的統帥就是塔洛絲化身,塔洛絲之力正在戰場上激盪,每個叛軍士兵身上都充盈着這樣的力量。所有被殺死的帝國軍團士兵,都會變成屍鬼!
分佈在各個軍團各個方陣的基層教士們接着呼喊“瑪拉保佑”,眼下的情況顯然是瑪拉在努力抵禦塔洛絲之力,讓屍鬼們保留了一絲活着時的意識,並沒有不分敵我的攻擊活人,而是向殺死他們並且用詛咒束縛了他們靈魂的兇手復仇。
錯愕也很快消散,士兵們滿腔憤怒,他們的敵人果然是邪惡的,死者不容褻瀆!
帝國軍團正在跌落的士氣爲之一振,被推擠得不斷後退的勢頭也頓時止住。
“阿凱憤怒了……”
軍團方陣裡,不少敏銳的教士還是察覺到了異常:“祂在跟瑪拉的力量衝撞,這是怎麼回事?”
來自帝都教區的教士很嚴厲的呵斥:“阿凱的確在憤怒,但那是針對塔洛絲!”
這些基層教士不敢再說話,進而懷疑自己的感覺是錯覺。
跟帝國軍團相比,義軍的混亂大得多也持續得更久,帝國士兵變成的屍鬼在他們腳下乃至身後站起來,不管是認知還是戰鬥,都受到了更大影響。
義軍戰士們不得不停步乃至轉身跟屍鬼們戰鬥,無數還沒回過神來的戰士倒下,正在合攏並且向內壓縮的包圍驟然停頓,一些地段甚至被帝國軍團的反擊衝破。
“難以置信……”
污血旗陣下,瑪哈等人還沒有太大的反應,她跟尤里烏斯一樣,已經無法掌握整個戰場的情況。但高照可以,因爲破曉者正發出無法直視的光芒,劍刃似乎都已經融化成金光。
梅瑞蒂亞的咆哮衝擊得高照七葷八素,這位生命與活力女神徹底憤怒了。
“異人正用扭曲的瑪拉之力製造亡靈!”
“當着我的面,如此褻瀆生命,這絕不可容忍!”
隨着咆哮,強大的力量自冥冥虛無中灌入高照身心,似乎要奪取他的控制權。
這樣的壓迫如鐵水滲入高照的精神力外殼,也就是加拉迪亞世界所認定的靈魂,讓高照的精神力也沸騰起來。克林弗恩之火熊熊燃燒,努力阻擋梅瑞蒂亞的入侵。
“放開晨星大人!”
希伊蘭蒂扶住有些搖晃的高照,在兩人的心靈之間向暴走的梅瑞蒂亞呼喊:“讓我來承受你的力量!
她和高照有初火之誓,能清晰的感應到高照的情況。
頂過了如高壓焚爐般的重壓,高照終於有了迴應的餘裕:“我和她都做不了你的化身!除非你願意把自己的生命之火融入到我們的初火裡!”
梅瑞蒂亞稍稍冷醒了些:“那不可能!”
的確不可能,那意味着力量本質的變化。梅瑞蒂亞雖然答應過會嘗試着融合,但必然是在經過解析和推算,確認不會危害到自己之後,而不是現在這種情況下。
梅瑞蒂亞的意念依舊如烈焰般熾熱:“我不能坐視不理,你也不甘心就此失敗吧?”
當然不甘心……
高照也沒料想到,奈恩聖靈學院居然能把瑪拉的意志和力量扭曲到這種程度,亡靈的出現正在將他的努力化作泡影。
雖然看不到具體的情況,可梅瑞蒂亞剛纔的反應他感同身受,那可不是幾個幾十個亡靈能造成的,而是幾百幾千乃至上萬亡靈,正在扭轉整個戰局。
終究是存在着超凡之力的世界,還好梅瑞蒂亞站在自己這邊。
“除了當你的化身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嗎?”
他幫梅瑞蒂亞梳理思路:“就算當了你的化身,靠我一個人也沒辦法很快清除掉所有亡靈,有沒有讓所有人都能出力的辦法?”
梅瑞蒂亞沉吟了片刻,恍然的道:“是的,應該讓每個人都出力。”
“亡靈!”
“該死的那些屍體復活了!”
“克林弗恩的不死人跑到這裡來了嗎?”
瑪哈和奧麗維拉,還有妮維雅和學徒們也看到了,一具具帝國士兵的屍體搖搖晃晃站起來,義軍的方陣一個個變得混亂。
瑪哈高聲呼喊:“塔洛絲憤怒了!”
肯定的,不只塔洛絲,死神阿凱必然也會憤怒。
不過憤怒無濟於事,塔洛絲之力對亡靈沒有剋制效果,死神阿凱也從不干涉物質界。
梅瑞蒂亞接着的意念讓高照精神一振,這是好辦法,就是既視感有點重。
“用破曉者跟塔洛絲溝通,讓塔洛絲暫時接受生命之火。”
“然後把混合了塔洛絲之力的破曉者當做火把,傳遞給塔洛絲的信徒,這支軍隊絕大多數人都是吧?”
“這樣就能把我的生命之火傳給每個人,讓他們可以剋制亡靈。”
“只是破曉者還不夠,你的英靈也可以傳遞,她的身體就是你的血和我的生命之火凝結的。”
至於具體怎麼做,高照咬咬牙,毫不遲疑的動手了。
“我的血?”
瑪哈眨眨眼,沒有問下去,催促道:“我騰不出手,你動手吧。別劃胳膊手腕和腿,妨礙我戰鬥。”
於是破曉者直接在她臉上拉了條大口子,猩紅血水融入金光中,亮起縷縷白光,再融入到金光中,讓破曉者的金光明亮了幾分。
高照再橫過劍身,準備在自己身上拉條口子,一隻白皙小手搶出,直接握住劍身,又染得劍刃猩紅。
是希伊蘭蒂,她對高照淡淡笑道:“有我在呢,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雖然這不是她的真實身體,但疼痛的感覺是真實的啊。
高照心痛的瞪她一眼,這時候瑪哈等人都低呼出聲。
破曉者變成了字面意義上的火把,熊熊燃燒的金焰彌散出奇異的力量波動。
“傳下去,把這樣的火一個個傳下去,塔洛絲和梅瑞蒂亞與我們同在,她們的力量會討伐這樣的褻瀆。”
高照說着,將破曉者跟瑪哈的莫拉格巴爾之錘碰撞,雙手錘的錘頭頓時也燃起金焰,這對活人沒有特別效果,卻能極大的震懾亡靈,同時殺傷效果更強。
瑪哈將雙手錘跟其他的人武器碰撞,一枝枝金焰火把升起。
“傳下去,傳到每一個戰士的武器上,讓他們也傳給身邊的所有人。”
瑪哈的命令讓金焰點點蔓延,很快就從污血旗陣向四周擴散。
爲了加快傳遞的速度,瑪哈的親衛們紛紛出動,自後方奔向義軍陣線,河灣平原外圍,一片片金焰點亮,有如夜空之下的燈火。
“真是壯觀啊……”
“勝利還是我們的……”
“如果都是不死人多好啊,這麼多經驗……不,靈魂。”
遙望金焰很快變作浪潮擴展,瑪哈、妮維雅和奧麗維拉等人發表着各自的感慨,高照也在犯嘀咕。
自己又成了權遊裡的紅女巫,在臨冬城之戰裡給衝(白)擊(送)屍鬼大軍的騎兵點火?
呸呸……不帶這麼詛咒自己的。
伴隨着“塔洛絲與梅瑞蒂亞同在”的呼喊聲,一柄柄刀劍燃起金焰,照亮了戰場,也驅散了義軍士兵們心中的恐懼。
原本兇悍無比,力量比活人還要強的亡靈在金焰之下變得畏畏縮縮。
原本不管怎麼劈砍捅刺,只要腦袋沒掉四肢健全,都仍然能發動攻擊,現在只要將燃着金焰的刀劍刺進亡靈身體,焰火就會一直燒灼,讓亡靈反應遲鈍行動遲緩,變成不堪一擊的靶子。
當義軍們恢復了陣型,無數道金焰同時揮舞時,光亮也匯聚在一起,凝結出無形的力量,讓亡靈眼中的綠火黯淡下來。似乎失去了辨別敵我的心智,開始互相攻擊。
隨着金焰的擴散,義軍陣線一段段穩定下來。
就連那些被衝破的地段,也重新被封堵上了。活着的帝國士兵沒能趁機擴大缺口,亡靈結成的方陣阻擋了他們的行動。
當金焰延伸出的激流在帝國軍團後方合攏時,義軍對帝國軍團的包圍圈也完全封住了。
就在亡靈給義軍包圍圈製造着混亂的時候,帝國軍團活着的士兵們紛紛相互靠攏,雖然亡靈不會攻擊他們,但活人總是畏懼亡靈,不敢跟亡靈混在一起。
加上尤里烏斯下達的繼續前進的命令,這個唯一能衝破包圍圈的機會,就這樣被帝國軍團丟掉了。
“混亂到來了……”
包圍圈的中心,浦洛迪低聲說。
尤里烏斯臉色鐵青,不遠處的馬車上,黃金神像已經被帝國軍旗蓋住,幽綠霧氣還在彌散。
統領軍團十多年,他的戰場直覺比浦洛迪敏銳得多。
呼喊和搏鬥聲在四面已經連成一個圈,還在不斷逼近。
帝國士兵們不斷後退,越來越密集,已經無法維持起碼的陣型了。原本應該分佈得很整齊的軍旗還有銅哨銅號聲,也混雜在一起難以分辨。
如果都是活人的話,說不定還有重整隊形,朝一個方向突破的可能。
然而在活人之間,無數亡靈還在聳動。這些力氣比活人大得多的亡靈結成一個個小陣,將活人的陣型擠得七零八落,視線所及處,不少地方的帝國士兵擠在一起,都分辨不出是活人還是亡靈。
金光在周圍閃爍,緩緩壓迫而來,巨石、火球、箭矢幾乎遮蔽了天空。
尤里烏斯痛苦的閉眼,強烈的窒息感告訴他,整支大軍都被兜進了包圍圈,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非常清楚。
“我們該撤了!”
看到尤里烏斯握着劍柄的手在顫抖,浦洛迪厲聲道:“這裡不是終結,你醒醒,尤里烏斯……不,尤斯!”
異度天宇的巫師之名讓尤里烏斯清醒過來,他鬆開手,放棄了帶領親衛向前方污血旗陣發動決死衝擊的打算。
執政官尤里烏斯該這麼做,但巫師尤斯不該這麼做。
尤里烏斯不該死在這裡,雖然這具身體僅僅只是加拉迪亞土著,死掉的話也不影響巫師尤斯,但這具身體所代表的身份還有用,該如何退場得由院長尤琳做出決定。
而且……
這個世界的妻子、情人和兒女們的音容笑貌自心底掠過,“尤里烏斯”自己也不想死。
“快走!”
馬車依舊在,神像被搗毀了,帥旗依舊高揚,主帥卻換了替身。
穿着士兵服裝的尤里烏斯由親衛和浦洛迪護衛,加上學院的學徒侍從,如一柄鋒利刀刃,穿透擁擠的人羣,朝包圍圈的右側前進。
前進漸漸受阻,包圍圈繼續壓縮着,帝國士兵們已經是肩並肩胸貼背的擠成一團,彼此的呼吸都都混雜在了一起。別說揮動武器戰鬥,哪怕是挪動一步都無比艱難。
不時從各個方向傳遞來推力,士兵們毫無抗拒之力,就像激流中的落葉隨波起伏,再在某個時刻倒下,被無數雙腳踐踏,被層層身體疊壓。
超過十萬的百戰老兵們,就這樣置身沒有血火,卻遠比血火還要恐懼的煉獄裡。他們每個人都能單獨解決好幾個加拉迪亞蠻族,結成的軍團方陣可以碾壓幾倍於己的敵人。
但當空間失去後,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傳遞着驚恐而絕望的眼神。就算最勇敢最強悍的百夫長,這時候也只能大聲咒罵,或者哭泣。
在混亂中無數亡靈還跟活人擠在了一起,這更加劇了混亂。被阻隔了道路的亡靈失去了靈智,即便揮不動武器,還能用牙齒咬,給本就沸騰的人羣裡製造着進一步的恐慌和混亂。
就連尤里烏斯這支匯聚了強者的小隊伍也根本走不動路了,他們只能用飛行術升空,或者踩着士兵的腦袋飛掠而過。
強者們紛紛效仿,然而這給了義軍們更明顯的目標,投槍和箭矢如一面帶着網眼的巨牆,不斷將這些強者刷落下來。僥倖能衝到義軍陣線裡的強者,又陷入到重圍中。
“你帶來的那支血巫師隊伍呢?”
尤里烏斯這支隊伍終究夠強,被剝落了一層後衝出了包圍圈,但尤里烏斯還很不甘心,他期盼着什麼奇蹟。
浦洛迪苦笑:“那傢伙只關心他的目標,並不關心這場戰鬥。而且就算他得手了,也挽回不了什麼。”
回頭再看了看慘叫聲、咒罵聲乃至哭喊聲匯聚起來的包圍圈,尤里烏斯緊緊咬着嘴脣,直至流下大片血水。
他轉回頭,低沉的道:“走……”
金焰漸漸黯淡,塔洛絲和梅瑞蒂亞通過高照的血,實質也就是克林弗恩初火融合在一起的力量只能臨時維持。
但此時義軍士兵們也不需要藉助這樣的力量了,他們調整着陣型,確保可以發揮出最大限度的力量,穩穩的繼續壓縮着帝國軍團。
在他們走過的地方,鋪着一層層帝國士兵的屍體,都是被踩死甚至窒息而死的。他們再也活不過來,猙獰的面目和大張的嘴,述說着他們的不甘與恐懼。
當包圍圈縮小到還不到最初戰場的十分之一時,煙塵與霧氣漸漸消散,雲層壓得更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水中帶着血絲,像是瑪拉的血淚。
尼普爾西岸,斯凱拉德小鎮外的原野裡。
雷莫帝國十八個軍團,十六萬人,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