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開鐵門，黑石燈的光亮照進去，看到一堆堆麪粉整齊擺放在鐵架上，人們又要歡呼了。
下一刻，冰晶的耀眼反光讓大家愣住。
地面覆着厚厚的冰層，存放麪粉的鐵架也只是少數還好好立着，其他地方的鐵架都已經倒塌，無數麪粉堆在地上，跟地上的冰層融爲一體。
等空氣流通了些，深入到糧庫裡面，纔看清岩石泥土砸塌了天花板，還掛着類似瀑布的冰晶。
人們的心口頓時涼得就跟冰晶一樣，糧庫顯然被破壞了，希望城爆炸的時候，溫度很高的水流涌了進來，淹了整個糧庫。別說麪粉，凍肉肯定也都變質了。
凍肉倉庫就在麪粉倉庫的隔壁，牆也塌了，用來保存凍肉的整齊雪磚變成雜亂的冰層，依稀看到一塊塊肉塊，都是綠色之類讓人作嘔的顏色。
“把看起來還完好的麪粉拖出去，應該還有些沒變質。”
瓊恩壓着心中的失落，讓大家忙碌起來。
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安慰，這座糧庫裡的麪粉只有百來袋，不到兩噸的樣子。就算一半能用，可以做出兩倍的麪包，也只夠挖掘隊吃大半個月。
至於凍肉，看那樣子就別指望還有完好的了。
終究還是有收穫，一袋袋麪粉拖出糧倉時，沒參與的人們還是歡呼起來。
當然，到了後面的整理環節，人們臉上的笑容就一點點消失了。
最終整理出來三十來袋目測應該能吃的麪粉，廚子們風風火火的忙碌起來，測試這些麪粉還能不能做成麪包，做出來能不能吃。
糧倉裡的收穫讓人有些沮喪，不過餐廳裡倒是有意外收穫。
在這裡發現了各種廚具，讓廚子們如獲至寶。足夠每人一套的鐵木餐具，包括湯碗餐盤餐刀餐叉，也讓大家異常珍視。這些既輕盈又不冰手，比鋼鐵還耐凍的木質餐具雕刻了若干美麗而精緻的花紋，別說沒有文明傳承的蛇民，河岸城市民都覺得是非常難得的藝術品。
晚上人們享用了第一頓“希望餐”，麪包麪糊都摻了挖出來的麪粉，廚師們雖然用狗做了試驗，但還是不確定舊麪粉的變質程度，只好用這種方法進行溫和的……測試。
雖然數量不多，收穫總是收穫，人們還是很欣慰的。
更晚一些時候，在蒸汽屏障外舉行的葬禮，又讓人們的心靈沉重起來。
瓊恩鼓勵大家：“夥伴們，努力吧，爭取埋葬所有死難者，讓他們的靈魂跟着骨灰，重回大地！”
他是壓力最大的，南區公共食堂糧庫沒多少收穫，之後的挖掘計劃就必須做大的調整了。
晚上他跟包括了阿什卡長老、老爐工沃爾夫、凱文、德米以及芮妮萊絲特幾個年輕人在內的“希望城挖掘計劃領導小組”的成員開會，確定了明天轉戰糧庫以北三百米的新戰場。
那裡是南區的商鋪，也存有大批糧食，按託比昂那些遺民的估計，數量應該比食堂糧倉更多。
不過那裡建築密集，挖掘難度大得多，而且更靠近中央核心蒸汽爐，估計被破壞得更嚴重，在原本的計劃裡，優先度很低。
最有希望獲得大量糧食的地方，是北區的核心糧庫，存放着足以讓整個希望城兩萬人吃三個月的糧食，那意味着好幾百噸。
不過那個地方是半地下結構，用堅固的鐵架加厚重的岩石堆砌起來的，已經深深埋在積雪和瓦礫裡，挖掘難度最高。
有雪人的話，難度是降低了。但要把雪人挪過去，意味着整個營地得搬到一兩公里外，一切從頭開始，花費的時間太多。萬一沒有收穫，恐怕沒多少人承受得起挫折。
“希望城挖掘計劃”正式啓動的第四天，人們完成了商鋪的外圍勘察，確認商鋪沒被完全摧毀，還有挖出糧食的希望。
人們挖掘出上百米的通道，讓雪人挪到了可以協助挖掘的位置，到傍晚時分纔有了收獲。
糧食有一些，不多，就三四十袋保存還算完好的麪粉，還有幾百公斤豆子、燕麥、苜蓿。保存在幾個小型雪櫃裡的凍肉讓廚師很高興，說這百來公斤凍肉比河岸城保存的“二十年老肉”還好，絕對能吃。
糧食之外的收穫反而更豐盛，原本只是裹着雜亂織物的蛇民們都換了一身行頭。可惜除了各類小型機械、零件、工具，還有毛皮、毛毯之類的東西外，剩下的差不多都變質了。
最“豐盛”的收穫是死難者，夜裡的葬禮，燒掉的遺體殘肢是昨天的十多倍。很多遺體保存得還很完整，類似母親抱着幼兒，大人擋在小孩身前的場景都保存了下來。
毀滅希望城的災難，來得太快，人們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反應。大多數人不是被砸死的，而是被泥土瓦礫掩埋後窒息而死的。
“哪怕人們建立起這麼巨大繁榮的城市，毀滅也只是片刻之間的事情。”
瓊恩感慨着，又有了新的疑惑：“託比昂還有沃爾夫他們都認爲希望城是人們自己毀滅的，可只是疏忽了管道工，就要被毀滅，人類真的這麼脆弱嗎？”
“人不是神，總會犯錯，人越多犯的錯誤越多。”
“這是不是意味着，就算我們重建了希望城，也仍然逃不過毀滅的命運？”
蒸汽之神似乎很喜歡這種話題，發表了祂的看法。
“希望城當然是人們自己毀滅的，不過只歸結爲對管道工的忽視就很蠢了。”
“真正的原因是城市建立後，人們就失去了繼續進取的動力。”
“人類面臨的最大威脅是什麼？是這個冰雪世界啊。”
“不去發掘史前遺蹟，不去研究鋼鐵和蒸汽，不把智慧用在進一步改變這個世界上，而只是滿足於城市建成後帶來的溫飽，滿足於一次次度過大寒潮的輪迴，毀滅自然隨時會到來。”
蒸汽之神悠悠的說：“我的力量其實是火焰與光明，爲什麼會變成蒸汽呢？”
“是因爲你獲得了啓示後，加入了自己的智慧，是智慧通過火焰獲得了蒸汽，由此帶來了希望，希望就是光明。”
接着瓊恩難以置信，他聽到了蒸汽之神說起自己的來歷：“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切，瓊恩，在這個世界之外還有更多的世界。”
“我是來自世界之外的存在，我的力量存在於很多世界，不要把我當成這個世界之內的神祇，祂們只是具備一點混沌意志的各種力量而已。”
瓊恩的世界觀很難支撐得起“世界之外還有世界”這個認識，他很實用主義的想到了一件事：“那您可以改變這個世界對嗎？您可以把其他世界的東西送進來嗎？”
蒸汽之神明白他的意思：“我說過，現在我只能給你啓示，一切都得你們自己努力。”
“等到你們通過努力，讓靈魂強大起來，足以點燃可以碰觸到我的……火的時候，我就能做到你希望的事情。”
“但那個時候，相信你們已經改變了世界。”
瓊恩似懂非懂……
“亮了亮了！我亮了！”
外面忽然響起德米的叫嚷聲，凱文衝進瓊恩的屋子叫道：“德米的石頭亮了！”
瓊恩趕緊出去，看到德米在外面又蹦又跳，額頭上的黑石發出微微金光。
“德米……真是太好了！”
瓊恩大喜，又很好奇，那傢伙是怎麼碰觸到了蒸汽之神的呢？
“我說過的啊，智慧……”
蒸汽之神說：“他有了個新點子，雖然算不上什麼驚天動地的大發明，但完全是他自己獨立想出來的，是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從未出現過的智慧之光。”
德米正處於極度興奮中，瓊恩就沒去打擾了，找來圖紙一看，拍着腦門說：“我怎麼就沒線稿呢！”
德米的新點子是……房車。
明天就是行動第五天，計劃將戰場轉移到西區。但轉移就意味着又得將營地拆掉，到了新的地方重建，既費事又費力。
德米靈機一動，嘀咕着爲什麼不把營地做成車廂，讓蒸汽車可以直接拖走呢。這麼一來，下一次再轉戰其他地方，就不必又把營地拆建一次。
就這麼簡單的點子，然而這樣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的確還從未有過。
嚴格說是有的，比如鋼鐵堡的蒸汽雪橇，因爲要走很長的路，所以車廂也是睡覺休息的地方。
但那終究是用來運東西的車廂，而不是專門住人的房子。
老實說瓊恩有些不甘心：“這麼容易就能獲得您的啓示嗎？”
蒸汽之神笑道：“改變世界，從來都是一個個微小的細節開始啊，把大塊的煤碾成粉末粉末燃燒，就能減少煤耗，道理是一樣的。”
於是第五天和第六天，挖掘計劃暫停了，大家都參與了“房車”的建造。
只要建好了房車，以後營地就能說走就走，爲此花費兩天時間是值得的。
德米花了一整夜設計，又有老爐工、管道工和其他小夥伴們的幫助，考慮得非常周到。
房車很小，也就兩三米寬三四米長，佈置了雙層牀鋪，一間可以睡十多個人。
用鐵架鉚接骨架，底部和周圍鋪上木板和毛毯，通風口在牆角，在蒸汽屏障下不必點小煤爐，既暖和又通氣。
爲了節省工時，門和天花板都暫時用氈毯替代，從商鋪裡找到了大量氈毯，隨便用。
真正起到關鍵作用的還是從廢墟中挖出的車輪和軸承，沒這些材料，德米的點子再精妙，也變不成現實。
房車的建造也沒一點難度，蛇民們幫着搭架子，管道工用蒸汽鑽機和鍛爐鉚接，大部分鐵管也是就地取材。腐蝕太嚴重的話，就用鐵木湊合。
兩天功夫造出了三十多輛房車，不僅有住宿的，還有辦公的，以及廚房和移動倉庫。
第八天清晨，蒸汽車拖着十輛房車緩緩移動，來回三趟，花了兩個小時，就把整個營地搬到了兩公里外的西區。
接着是雪人的移位，瑪莉安操縱雪人已經很熟練了。到現在還是隻有她一個人可以控制雪人，每天都忙到直接在控制檯上睡着的程度，讓瓊恩異常心疼。
好在奇蹟再度出現了，一個叫娜娜的蛇民少女激發了控制檯上的那塊石板，讓雪人動了起來。另一個叫菲比的蛇民少女不甘示弱，也做到了讓雪人勉強行動。
於是瑪莉安從唯一的操作員，變成了有兩個學徒的導師。
隊伍已經在希望城呆了七天，距離大寒潮臨近只剩六七天了，時間緊迫。
人們加快了西區的挖掘，從西區食堂、商鋪以及一些富有的居民家宅裡找到了兩噸多糧食，包括十來頭宰殺好的雪地盤角羊，保存得很好。
但這樣的收穫，遠遠談不上勝利。
到目前爲止，收穫的糧食只夠這支三百人的隊伍吃一個月，既沒完成給河岸城輸送糧食的任務，距離重建希望城也遠得很。
唯一讓瓊恩欣慰的是，蒸汽之神的啓示，不再獨屬於他和瑪莉安，每多一個人獲得，就意味着世界有了小小的改變。
第九天，挖掘還在繼續，大家希望在西區繼續搜尋一下有用的物資，蓋斯居然駕駛着另一輛蒸汽車出現了。
“我去了趟大深谷，然後又馬上趕來了。”
蓋斯招呼隨車的人卸貨：“帶來了一些東西，有貝尼和克勞爾拜託帶來的迷你蒸汽爐，改進後的蒸汽槍和蒸汽機槍，一些毛絨衣物，還有老會長……市長要求分給你們的肉，從大深谷那買到的，三分之一都給你們了。”
蓋斯居然帶了接近一噸的肉類，鹿肉、羊肉甚至狼肉都有，是河岸城用蒸汽機槍、迷你蒸汽爐之類的東西從大深谷那交換的。
蓋斯轉述了託比昂的話，說既然有雪人的話，瓊恩這支隊伍想留在希望城，應該不會被大寒潮凍倒。如果再採取寒潮餐之類的做法，也有希望熬過大寒潮。
瓊恩皺眉道：“那河岸城呢？”
蓋斯嘆氣：“老會長說，他會帶領大家努力熬過去的，他做好了面對一切黑暗的準備。所以他才希望你們能在這裡有些收穫，可以解決自己的糧食問題。至於那些黑暗，就不必污染到你們了。”
老爐工嘿嘿冷笑：“莫里斯那幫人鬧騰得很厲害吧，是不是在逼迫老託比昂做好放棄一些人，甚至把蛇民變成糧食的打算？”
蓋斯深深嘆氣，並沒說話。
阿什卡長老有力的說：“河岸城的蛇民是我們的親人，休想把他們當做糧食！”
他指了指遠處的倉庫房車：“我們已經有了很多收穫，帶回去，分給他們！”
蓋斯正爲看到的新鮮玩意驚奇，瑪莉安提了個讓他兩眼大睜的方案：“蓋斯先生，您帶回去多少糧食，就給我們帶回同等重量的蛇民，長老會跟您回去挑人。”
蓋斯看了看房車的情況，應該看出了隊伍現在的收穫，嘆道：“你們還不夠啊，對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是從大深谷那得到的。”
“好消息是，小寒潮還要持續半個月，壞消息是，大寒潮肯定要延長，最終可能會持續三個月。”
“你們有了更多時間挖掘，但如果沒有更多收穫的話，很難熬過去。”
瓊恩跟大家相互對視，其他人都心有靈犀的點頭。
他們有信心，有希望，在希望城尋找到希望。
得到了大家的支持，瓊恩說：“就照瑪莉安說的辦，帶走一噸糧食，帶回同等重量的蛇民。另外河岸城的市民，來多少我們都歡迎。”
蓋斯看着瓊恩，嘴角漸漸翹起。
他拍着瓊恩的肩膀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