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月依舊如從前那般美貌動人,氣質孤冷,只是原本閤中的身材,如今瞧起來略微顯得消瘦單薄了一些。眉目間睿智如前,更多添了些冷漠。漂亮的櫻桃小口在看到紅繡動作的時候微微一揚,似乎含着嘲諷之意。她身後跟着丫鬟詩琴,也在見到紅繡的時候驚訝的微微張了口。
“紅繡姑娘安好。各位貴客安好。”繡妍會suo的婢女齊齊行禮,隨後退開到一旁。
皇帝挑了挑眉,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宛月。
“這不是宛月姐姐麼,好久不見。”紅繡和氣的笑着屈了屈膝,身子依舊擋在皇帝跟前。
宛月也回禮:“紅繡妹妹,聽說今兒個你的會suo開張,姐姐便緊忙來捧場了,自打你的繡妍樓開張,我就沒穿過別家的衣裳。”指了指身上這件外袍,又擺弄了一下腰間的白銀並蒂玉蘭花。
“多謝你的關照。”紅繡笑着道謝:“宛月姐姐請隨意,我這兒還有貴客,就不多陪你了,改日得了閒我在去看你。”宛月是商二少爺的手下,二少爺又是北冀國的人,若是她對皇帝圖謀不軌,讓皇上老爺在她的繡妍會suo出了事,那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早點說再見讓他們早點分開纔是正道。
宛月聞言一笑,道:“也好,那我就……”
宛月的話沒說完,想不到皇帝卻好死不死的截斷了她的話茬,道:“這位便是琴技超絕的西月樓大家。宛月姑娘?”
“正是奴家。”宛月對皇上以及皇上身後衆人福了一禮。
皇上負手,俊美硬朗的臉上帶着一些玩味笑意,道:“素聞宛月大家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不知道姑娘現在是否有空。能否爲我彈奏一曲?”皇上今日難得玩興大發。好奇心更戰勝了一切。他想知道宛月與宮裡的琴師比起來到底誰高誰低。
紅繡真有扶額大嘆的欲、望,皇上吃飽了撐的不成,會suo裡也不是沒有琴師,就偏偏讓一個琴姬在這裡給他彈琴?該說皇帝太沒有防範心,還是該說他對身後那羣京畿衛的能力太過於自信。她可是知道,宛月的一手功夫是絕對不在商少行之下的。若是真的出手,無論是誰勝誰敗,她繡妍會suo都脫不了干係。
紅繡笑道:“老爺,我已經在汀蘭居里備好了酒席。這都晌午了,不如您先用飯。”
“一面用飯一面聽曲子,豈不快哉。”
“可宛月姑娘到了會suo。與您一樣都是貴客,這恐怕不太合適。”爲了她的安全,她不得不掃一掃皇帝陛下的興。
皇上皺了下劍眉,心裡多少是有些不高興的。難得出宮一次,之前去市集逛了一圈,買了些小點心小玩意,就將他開心的不得了。別看他身爲一國之君,富有天下,可是能讓他體會到使銀子的樂趣的機會,卻少之又少。
李德全有些爲難,皇上難得來了興致,理當不掃他的興纔是,可諸葛大人說的也不無道理,那宛月姑娘身份再怎麼卑微,來了人家繡妍會、所也是諸葛紅繡的貴客,同樣是客人身份,宛月又不知道面前提出要求的人是九五之尊,人家憑什麼要降低身份來撫琴?
想勸,不好勸,不勸,又怕皇上生氣,正在李德全兩難之際,宛月卻嫣然一笑,道:“紅繡妹妹不必多想,你也知道,我對於撫琴弄曲的最有興趣,難得有機會讓我在樓外頭彈奏一曲,在你這別緻的去所也是一種雅緻。”轉向皇上,微微頷首道:“承蒙這位老爺不嫌棄,宛月就叨擾了。”
皇帝龍顏大悅,點頭道:“那還等什麼,走吧。”
紅繡無奈至極,皇上啊皇上,難道看到宛月柔柔弱弱的,就以爲她是無害的小白兔嗎?你就不怕對方是個兔子精!
可皇上的話就是聖旨,紅繡別無他法,只能遵旨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極點,她跟本不知道宛月會不會做出對皇上不利之事。只能在拐上三樓的時候,暗地裡給葉瀲清打了個只有他們二人明白的手勢。葉瀲清神色一凜,點了點頭。
汀蘭居位於三樓走廊盡頭,屋內裝並不華麗,但佈置的別有一番滋味。爲了迎接貴客,紅繡特地吩咐錢掌櫃道暖房去搬來幾盆蘭草,在淺色調的屋中,有了蘭草和淺碧色輕紗的陪襯,使用整個屋子都讓人耳目一新。更別提紗幔、桌巾、迎枕和軟墊上那些精緻的繡工,有了銀色的並蒂玉蘭標識,到處都透着高貴和雅緻。
皇帝端坐在八仙桌之後的圈椅上,那些京畿衛則是分別立於屋內,幾乎從各個角度封住了又人闖入或者逃走的可能,葉瀲清更是站在距離皇上最近的一個多寶閣旁邊,垂首斂眸,存在感降低到如同屋裡的一尊擺設。
紅繡見葉瀲清站好了位置,心裡多少放下了一些,笑吟吟的拉着宛月的手,走到一旁搖曳的紗簾後,道:
“宛月姐姐,琴案便在此處了,我這就讓婢女爲你準備溫水淨手,準備上等的玉蘭香。”
“勞煩你了。”宛月對紅繡的重視非常滿意,端雅的跪坐在柔軟的淺碧色錦緞棉墊上,道:“紅繡去照顧貴客就是,不用管我。”
紅繡目露歉然,“宛月姐姐,稍後小妹請你喝茶。”
宛月對紅繡是恨的,因爲商少行,她想動她,卻不敢動她,所以一切都只能隱忍着,相思成疾,叫她原本豐滿的身子消瘦下來她也甘之如飴,可是她不得不承認,紅繡有許多時候是極附和她的心思的。她從未因爲她的身份而看低了她,她對她尊重,甚至對路邊的乞丐也有人格上的尊重和發自內心的悲憫。她善良,憐憫天下蒼生,她有才華,客觀的說,她覺得紅繡是南楚女子中的驕傲。宛月喜歡她,卻又不能不恨她。這世上若是沒有諸葛紅繡,商少行就只是她一個人的。
宛月的目光直直盯着紅繡,半晌才垂眸點了下頭。
紅繡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嘆了一聲到外頭張羅吃食。不多時,婢女便送上溫水給宛月淨手,焚了上好的玉蘭香。
氤氳的淡香彌散在屋內,皇帝微微眯了眼,笑道:“宛月姑娘隨性而彈吧,在下洗耳恭聽。”
宛月也不答話,素手輕撥,如珠串墜落的清脆聲音由低到高,又由高到低,宛若將一片迷霧從觀者眼中除去,展現在面前的,竟是一輪清冷的銀月。
紅繡吩咐小廝輕手輕腳的將紅泥小火爐擺在八仙桌正當中的凹槽處,另有人用乾淨的溼布墊着,將金燦燦的鴛鴦銅鍋架好,婢女魚貫而入,紅的肉,綠的菜,各種幹物海物紛紛被擺在桌上。色彩繽紛的煞是好看。然而這一切,都在安靜中進行,繡妍樓的下人訓練有素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宛月的一首“明月曲”,已經將寂靜籠罩在屋內,似乎任何人發出一點聲音,都是對聖潔琴音的一種褻瀆。
一曲彈罷,屋內寂靜無聲,好半晌皇帝才微笑着點頭,拍起手來,“好,好!不愧是聖京第一琴,連教坊中都要學你的曲子。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宛月隔着紗簾福身,道:“此曲是我所做,可詞卻是紅繡填的,不過今日我嗓子不舒服,怕歌喉不好髒了爺的耳朵,若是您覺着有興趣就請改日到西月樓吧,宛月隨時恭候大駕。”
皇帝擡手,習慣性的想要賞賜宛月,可一瞬間,他又反應過來此刻是在宮外,他也不能露出了皇帝的身份,只得又訕訕的放下,道:“西月樓我是要去的,宛月姑娘今日操琴辛苦,一同來用飯吧。”
李德全將皇帝的舉動都看在眼裡,心下覺得好笑又不敢笑,低着頭抿着脣無聲的樂,聽聞皇帝要請宛月一同用膳,李德全大驚失色,宛月不過是風塵女子,與皇上一同吃飯,那不是污了聖駕。
“爺……”
皇帝面上帶笑,僅是用銳利的雙眸看了李德全一眼,就叫他住了口。
宛月掀起紗簾出來,打量屋內衆人的神色,眸中突然寒光一閃。
紅繡心頭突突直跳,連忙挽住了宛月的胳膊,“宛月姐姐方纔不是說有急事?”回頭對皇上微笑着道:“爺,我這位姐姐事忙,待改日您得空了,我在去請她一同來可好?”
見紅繡對宛月多有維護,皇帝也不好在多說什麼,只是點頭應允了。
紅繡暗地裡鬆了口氣,拉着宛月一同出了門,親熱的就如同自家姐妹那般。
門前,宛月冷哼:“怎麼,你害怕我殺了他?”
紅繡愕然。
宛月又道:“他身份必然尊貴,那個面白無鬚的,若是我沒猜錯,應該是個太監吧?那幾個小廝,目光內斂,腳步輕快,皆是高手,應當是他的侍衛。”
紅繡再次不語,只是瞧瞧移動腳步,不着痕跡的擋在門前。
“能有如此氣勢,又能有你如此重視,那人必然爲高權重,我猜想,他必定是九王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