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瓔珞正站在中宮的裕祥園裡,手裡捻一支盛開的桃花,濃妝淡抹的顏色,絲絲的滲進手指裡去。一陣風吹過,夾雜着花粉的濃重氣息,直直的撲入人的鼻喉,像是置身於香粉的作坊。
槿湖從外面進來,手裡拿一隻景泰藍的白胎瓷瓶,遞到瓔珞的面前。瓔珞緩緩地接過去,拔開紅色的布塞子,將瓷瓶放在鼻前輕輕地搖晃幾下,而後閉上雙眼。暹羅花的香氣頓時瀰漫在整個裕祥園。
裕祥園是中宮裡最美的花園,一到春夏時節,無數的花朵便會爭相盛開,引來無數的蜂蝶翩翩起舞,而瓔珞所居住的殿閣正對着裕祥園裡最大的一片牡丹園,每日醒來,站在半月的窗櫺上,擡眼便看見無邊的花田,像是生活在自然的環境中,不見一絲人工雕琢的痕跡。
蕭允兒有孕在身,瓔珞特意下了旨意,讓她不必再來中宮日日定省。這一日,德妃素紈來得晚了一些,便留下來,陪着瓔珞說話。她是很有才華的女子,相形之下,瓔珞倒覺得有些自慚形穢了。
素紈表面清麗,卻甚是親切,舉手投足也很是大方得體,李嬤嬤曾經不止一次的在瓔珞的耳邊說,“如今後宮一切開始步入正常的軌道,娘娘也應該培植自己的勢力,就算是有朝一日……也可保全自己,保全小皇子。”
每當說到這個地方,李嬤嬤總是不再說下去,瓔珞心裡清楚,太后如今概不過問宮中的事宜,自己倘若有一天真的失寵於聖上,身邊只有一位皇子是不夠的,要做得,便是培植自己的勢力,然後暗中穩固自己的位子。
而目前對於自己來說,最好的人選,便是素紈。只可惜,素紈雖然賢德具備,可是看如今的模樣,根本就沒有承歡的心思,否則,憑藉她的容貌與背景,怎容得蕭允兒先一步懷得子嗣。
瓔珞看着素紈離去的背影,絳紫色的側襟錦緞緙絲袍子,搭配着金絲纏繞的寬綬帶,步履生姿,卻又不妖不媚,不卑不亢。巨大的悲涼之感襲上瓔珞的心頭,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一般,讓她覺得生命是這麼的卑微,非要活在夾縫之中,卻不如放棄這一切。
李嬤嬤彷彿看穿瓔珞的額心思,她站在一旁,手裡拿着羽毛扇,輕輕地一上一下頗有節奏的扇着,絮絮的涼風灌進瓔珞的脖頸裡,心緒倒是沒有那麼煩躁了,她兀自開口說道,“皇后娘娘萬不可有放棄的想法,如今已經走上了獨木橋,縱使你想要讓別人先行,而自己卻已是無路可退,要麼,我們就一直往前走,要麼,我們便是心甘情願的墜入萬丈的深淵。”
李嬤嬤的話看似有些駭人,但卻讓瓔珞真真的捏了一把冷汗。自古以來宮中的爭鬥便是這樣,不是你想要放棄便可以的,如果說死亡的代價還比不上如履薄冰的生存意識,那麼在這寂寂深宮之中便當真是沒有活路了。
春日裡宮中多遊園踏青者,相約幾人漫步於御花園中,假山上,還
有陰涼的樹林。這一日天朗氣清,瓔珞也攜了槿湖,前往御花園西畔的蘇嶸園,觀賞新開的櫻花。滿園的櫻花樹齊齊整整的排列着,兩排之間流出供人行走的狹窄小道,一陣風吹來,香氣撲鼻,滿樹的櫻花簌簌的飄落到地上,腳踩下去,軟綿綿的伴着沙沙的細微的聲響。
瓔珞只穿一件極輕的挑絲錦繡的粉紅裙紗,外面披一件緙絲的錦緞披肩,長長地拂到地面上去。肩頸處粘一兩朵飄落的花瓣,遠遠地看去,朦朦朧朧的,別有一番美感。
從蘇嶸園裡出來,瓔珞坐了事先準備好的扁舟,行在明渠的河道上,明渠裡的荷花就要開了,碧綠而煥發着生機的荷葉撲在水面上,偶爾有渾身青綠的蛙跳上來,瓔珞看着濺起的水花,不覺得嚇一大跳。
遠處的秋水亭上,蕭允兒與果嬰並肩而走,蕭允兒滿臉的笑意,隔着很遠的距離,可還是落入瓔珞的眼底,而果嬰,依舊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看着旁邊的蕭允兒,雙手抱胸,彩藍色的對襟長袍在太陽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明晃耀眼。瓔珞對站在旁邊的槿湖說道:“我們繞道走吧,不要讓她們看到我。”
“是,皇后娘娘。”領了旨意,槿湖命令趕船的宮人,把船掉頭,向荷花塘的深處駛去。密密麻麻的荷葉從船周圍滑過,發出啪啪的聲響。瓔珞最後看一眼遠處,繼而轉過身來。不過一刻鐘不到,便聽得身後一陣驚叫,伴隨着巨大的落水的聲音,瓔珞心裡一驚,彷彿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忙在一旁下了船走上岸去,槿湖派跟在身旁的小宮女前去打探,卻道是賢妃將淑妃推入明渠之中,如今淑妃昏迷,流年御醫正着急的趕過去呢。
瓔珞慌忙的對着槿湖說道,“快,我們坐車輦趕去。”
車輦一路慌張的行駛到漪瀾殿中,一屋子的宮人慌張的進進出出,見到瓔珞到來,又忙着行李,不由得跌成一團。不久,流年從殿內走出來,神情安定,看見瓔珞,也只是淡淡的說道:“只是溺水,胎兒並無大礙。”
瓔珞不由得長舒一口氣,雖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是自己畢竟是後宮之主,如若是出了什麼事情,自己難辭其咎,更何況之前柔佳孩子的事情已經讓瓔珞頗爲自責,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發生那件事情了。
雖然孩子沒有大礙,但是按照後宮的規矩,既然蕭允兒指定是果嬰所爲,可是當場並沒有什麼人證,所以瓔珞只得把果嬰帶到中宮裡去,再進行盤問。果嬰仍舊穿着那件亮藍色的對襟長袍,猶自面容冷淡,不卑不亢。
瓔珞對果嬰說道:“今天的事情,你難道不相同本宮解釋嗎?”
果嬰冷哼一聲,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況且我根本就沒有做!”瓔珞心裡上下思量着,她本就是心高氣傲,不像是會做出這等卑鄙事情的人,可是,難道是蕭允兒自己可以墜水的嗎,她怎麼放心的下自己腹中的
孩子,這可是她以後人生的保證。
李嬤嬤給瓔珞端上一杯仍舊冒着熱氣的茶水,瓔珞拿近自己的嘴邊,濃郁的香氣瀰漫過來,明前龍井獨有的香氣,伴隨着果嬰身上淡雅的米蘭香氣,一室的芬芳。瓔珞徑自抿一口茶,說道:“果嬰妹妹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這件事情,待我稟報了聖上,自會有所裁決。”
果嬰輕輕地欠身行禮,而後走出中宮的殿門。
瓔珞重重的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李嬤嬤跟在身後。瓔珞開口道:“夫人以爲,這件事情,孰對孰錯?”
李嬤嬤轉身來到瓔珞的前面,低頭說道:“後宮之事本就是對錯參半,本沒有完全正確或錯誤之分,只看裁決的人,娘娘認爲淑妃是對的,那麼賢妃便是有罪,可是,若娘娘認爲賢妃乃是被人冤枉,那麼淑妃便是嫁禍於人。”
瓔珞疑惑的看着李嬤嬤,她分明就是說,對於隻手遮天之人來說,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根本就由不得別人的辯解。
瓔珞微啓朱口,說道:“夫人的意思是……?”
李嬤嬤點了點頭,瓔珞會意。轉身向承乾殿走去,根據下人的稟報,禦寒卿此時正在承乾殿的御書房內讀書。
從中宮到承乾殿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可是瓔珞卻覺得走了好久,沒有車輦的幫助,徒步向前,瓔珞不過是想要吹一吹春日裡啄人心扉的清涼的風,好吹醒自己渾濁的內心。
承乾殿的殿後便是聖上平日學習、批閱奏摺的書房。瓔珞等在殿外,待下人通傳了,方纔能進入。正午的烈日開始露出頭來,不過小站一會兒,瓔珞的額前已然冒出細密的汗珠。
許久,一位老宮人走出來,說道:“聖上有旨,皇后娘娘先回到東宮裡去,等到他處理完這批奏摺,便會去見皇后。”
瓔珞的身體微微一怔,李嬤嬤攙着她顫抖的身體,轉身離開這個龐然巨大的殿堂。承乾殿被遺落在瓔珞的身後,回頭看去,雄渾壯觀的景象,像是離自己很遠的一處地方,怎麼也無法靠近。
瓔珞突然開始懷念東宮了,一個終究要步入皇宮的踏板之所,可是卻比皇宮裡要單純許多,讓人輕鬆許多,如今這座萬象的皇宮,雖然是寬敞而巨大,可是卻依然覺得內心煩悶,胸口像是壓了沉沉的一塊巨石一般,怎麼也不能挪開,怎麼也無法大口的喘息。
瓔珞獨坐在中宮的庭院裡,看着漸漸復綠的的枝葉和繁茂的花朵,坐在搖椅上,擡頭便是天空,一望無際的天色,侷促在方正的宮殿裡,有棱有角,瓔珞彷彿覺得自己是井底的一隻青蛙,怎麼也看不大外面更大更廣闊的天色。
等到深夜,禦寒卿終於姍姍來遲,瓔珞忙整理了衣裝,走到門前去迎接。許是夜色漸深的緣故,他身後只跟一名年長的宮人,一襲藏青色的側襟錦緞袍子,外面搭一件黑色的抓絨披風,眉宇間盡是疲倦的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