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清揚天不亮便起牀了, 卻一直沒有開門出去,而是坐在牀上發呆,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蘇小慕。
一直坐到辰時, 輕輕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這裡並無旁人, 敲門的只可能是蘇小慕, 他深呼一口氣, 走過去打開了門。
兩人一照面, 他臉上頓時現出尷尬的神色,蘇小慕反而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雙手比劃着讓他去吃早點。
羅清揚努力想讓自己的神情自然一點,蘇小慕乾脆上前牽起他的手, 將他拖到了廚房。
桌上擺着她精心準備的清粥和小菜, 是兩人多年來習慣的吃食, 羅清揚心頭一陣溫暖,主動去拿碗筷, 卻被蘇小慕阻止了。
她將他按在椅子上,雙手捧着筷子,一屈膝遞到他面前。
他被她的頑皮逗笑,神情終於放鬆,接過筷子吃了起來。
蘇小慕卻不吃, 只盯着他, 羅清揚說道:“還是當初的味道。”她這才輕輕一笑, 拿起了筷子。
“慕兒, 我們今天就起程去羅迦島吧?”
蘇小慕的手一抖, 筷子掉在碗裡,她趕緊撈了起來。
“怎麼了?你…不願意?”羅清揚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蘇小慕搖搖頭, 又點點頭,拿起筷子在桌子上寫道:“在一起就好。”
“那我們就早日去到羅迦島,這樣就沒有人打攪我們了。”
他無心的一句話,對蘇小慕卻猶如驚雷,難道師父已經知道周沐陽來過?這個想法頓時讓她手腳冰涼。
“慕兒,你沒事吧?”羅清揚發覺她臉色不大對勁。
蘇小慕趕緊搖搖頭,在桌上寫下“很開心”三個字,他這才放下心來。
吃完飯,蘇小慕收拾了碗筷,先一步跑到羅清揚的房間,去幫他收拾東西。以前兩人同住之時,每次羅清揚“出遠門”,都是蘇小慕替他整理行囊,這一次自然也不能例外。
收拾完畢後,她變戲法似的從衣櫃裡拿出兩件新衫,將其中一件放入行囊,另一件卻拿在手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這丫頭!羅清揚輕嘆一聲,早就讓她不要費神幫他做衣服,她卻還是偷偷的做了。
他像以前無數次一樣平舉雙手,任蘇小慕將他身上的舊衣除下,換上新衫。
蘇小慕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滿意的笑了。
“慕兒,以後不可以再如此傷神了,知道嗎?”羅清揚心疼的說道。
蘇小慕笑着點點頭,目光裡卻絲毫也沒有“以後不會這樣了”的意思,羅清揚無奈的搖搖頭,他在她面前哪裡還有一點師父的威嚴?
一切準備就緒,蘇小慕將所有的門都關好,又將院門鎖上,將鑰匙小心的放入了行囊,似乎他們只不過是出去一趟,很快就會回來。羅清揚寵溺的看着她,並沒有出言阻止。
山路崎嶇,兩人一前一後的往山下走去,初升的朝陽將兩個人的影子斜斜的映在山壁之上,彷彿一出無聲的皮影戲。
“慕兒,我們歇一歇吧。”大過年的趕路,一路上茶寮客棧幾乎都閉門謝客,兩人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家還未關門的小店,店主因爲獨身一人,所以生意照做。
“兩位客官要吃點什麼?”店裡並無夥計,全由老闆一人操勞。
羅清揚扶蘇小慕坐下,對老闆說道:“有什麼能吃的,老闆隨便來幾樣吧,另外請給我們一些餅,留待路上食用。”
“好嘞!”老闆答應着,見蘇小慕擡起袖子爲羅清揚擦汗,笑道,“這位大爺,您的閨女可真孝順。”
蘇小慕身子一僵,手立刻停住了。她過了年便二十一了,只是容顏嬌嫩,仿若十七八歲的少女一般,羅清揚卻線條凌厲,面容成熟,也難怪會被人誤會。
老闆並未察覺到她的失神,猶自說道:“兩位這樣匆忙趕路,是要去參加天音山的武林大會嗎?”
羅清揚輕輕將蘇小慕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腿上,這才問道:“天音山有武林大會?”
“是啊,聽說魔教要攻打天音派,所以江湖人士連年也不過了,都一氣兒的趕往天音山。兩位既然不是去參加武林大會,怎會如此着急趕路?”
“我們另有要事。”羅清揚簡單的答道。老闆搖了搖頭,似乎對這對“父女”不好好過年,而在外流浪頗不贊同。
“慕兒,我們改道吧。”羅清揚低聲說道。按照原來的路線,去羅迦島最便捷的方法便是經過天音山往東,如果改道,則要兜一個大圈子,行程起碼慢上半個月。
“反正我們也不急,師父正好帶你遊山玩水,你說好不好?”他的聲音異常溫柔。
蘇小慕卻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總覺得周沐陽這個時候攻打天音山,似乎跟她脫不了干係。
她用手指蘸了茶,在桌上寫道:“我們去幫忙吧。”
“天音派少我一個不少,大師兄一定有辦法禦敵,我們就別去湊熱鬧了。”羅清揚知道她心中擔心胡定音和楚紛飛等人,更怕他會時時牽掛,所以纔有此提議。
“他有陰謀。”蘇小慕繼續寫道,“他”自然指的是周沐陽。
“慕兒,你聽師父說,這些江湖恩怨我們再也不要參與了,就當我們從未踏足江湖,只是從雲歸山搬到羅迦島,好嗎?”
蘇小慕望着他,他的眼神十分清澈,毫無勉強,她重重的點了點頭。
兩人改道向北,一路上市鎮都很冷清,兩人常常找不到歇宿的地方,只好在野外將就。
這一日,兩人所帶的乾糧差不多已經吃完,冬日又無甚野果可採,羅清揚帶着蘇小慕來到一處密林,準備打點野味度過這個寒冷的夜晚。
蘇小慕不敢一個人呆在林中,羅清揚也不放心扔下她一個人,她無法說話,遇到危險也沒有辦法呼救,只能帶着她一起摸黑前進。
大概是因爲太冷了,林子裡完全沒有山雞野兔等的蹤跡,兩人已經深入林中,卻毫無所獲。
“慕兒,包裹裡還有一個餅,你吃下吧,等明日到達前面的市鎮我們再買些吃的。”羅清揚找了處乾燥的地方,拉蘇小慕坐下,在樹上劈了幾條枯枝,生起了火。
蘇小慕將餅拿了出來,掰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遞到羅清揚嘴邊。
羅清揚搖搖頭:“師父不餓,你自己吃吧。”
蘇小慕固執的舉着手,羅清揚咬了一口,說道:“好了,師父不吃了,師父怕牙會被粘掉。”
蘇小慕將餅又放回包裹之中,指了指自己的牙,表示會被粘掉牙的人是她。
羅清揚知道他若是不吃,她必定會陪他餓着,只好將咬過一口的那半塊餅拿過來吃掉,蘇小慕這才高興的拿着剩下那半塊吃了起來。
剛吃完,羅清揚突然一把將她拉入懷中,低聲道:“有人來了。”
片刻之後,腳步聲響起,一高一矮兩道人影朝這邊走了過來,一個說道:“咦,那邊有火。”另一個道:“好像還有兩個人。”先前那人道:“過去看看。”
這深夜突然遇到的兩人不知是何來歷,蘇小慕有些害怕,不由得往羅清揚懷裡縮了縮。
“這位兄臺,你好,我二人因爲趕路錯過了宿頭,又沒帶火摺子,不知是否可以借火一用?”高個子手裡提着一隻死去的野雞,很客氣的對羅清揚說道。
藉着火光,羅清揚見到兩人腰中都彆着兵器,一人是刀,一人是鞭,腳步均十分沉穩,顯然都是練家子。他不欲多生是非,淡淡的說道:“請用”,便摟着蘇小慕走到另外一處坐了下來。
兩人見他們神態親密,倒像是一對私奔的情侶,便沒有太在意,走到火堆旁,一邊聊天一邊開始拔起了雞毛。
高個子說道:“沈兄,你說魔教跟天音派有什麼深仇大恨,爲何不去攻打少林武當,卻偏偏要拿天音派開刀呢?”
蘇小慕聽二人提起天音派,不由得身子一震,羅清揚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
只聽矮個子說道:“楊兄久居南海,對這些事不甚了了,兄弟便給你講講吧。”
羅清揚聽兩人互相之間的稱呼,突然想起他們是誰,那高個子姓楊,又用刀,還久居南海,種種特徵讓他幾乎立刻便能確定他的身份:南海飛蛟楊自在。
此人武功高強,水性尤佳,楊自在也並非真名,而是武林人士因他生性豪爽,逍遙自在,便如此稱呼於他,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反而很少有人知道。
而那使鞭之人自然便是楊自在的至交,人稱沙漠孤鷹的沈萬擒。“萬擒”自然亦非本名,因他嫉惡如仇,據說擒過上萬名歹人,所以人稱“萬擒”。
這兩人一南一北,都是極厲害的人物。
只聽沈萬擒接着道:“魔教原教主飛天你知道吧?飛天的女兒蘇小慕你知道吧?”
楊自在答道:“飛天我自然認識,當年還跟他交過手,他的武功的確可以傲視武林,至於蘇小慕,聽說比當年的第一美人陸茵茵還要美,我卻沒見過真人,不知傳聞是否可信?”
沈萬擒道:“我曾見過蘇小慕一面,的確是美若天仙,卻並不如傳言所說妖媚勾人,反而生得清麗絕俗,只是行事太過狠辣,有不少武林前輩都死在她的手上。”
“魔教妖女,又豈會是良善之人?”楊自在嘆了口氣,“紅顏禍水,自古已然。”
蘇小慕雖然知道自己在江湖中名聲很差,早有心理準備,但此時親耳聽到別人如此議論自己,仍是難過不已。
羅清揚輕撫她的秀髮,俯身在她耳邊道:“不用介意。”
蘇小慕沒有回答,而是將頭埋在他懷中,眼淚不由自主的便落了下來。
只聽沈萬擒又說道:“飛天死後,本該蘇小慕接任教主,她卻遲遲都不繼位,前段時間卻突然宣佈嫁給白虎護法陸豐,而教主之位則由青龍護法周沐陽繼承。”
“蘇小慕嫁人之後,戾氣不減,她與陸豐俱出身天音派,卻都被逐出師門,而飛天也是死在天音山,這二人便極力攛掇周沐陽攻打天音派。據說周沐陽派了二人做先鋒,如果我們趕得及,楊兄便可親眼目睹這位勾魂仙子的絕代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