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謝璞返回長安之故,李遐玉準備了足足六車塞得滿滿當當的土儀,並三輛輕便保暖的馬車。謝琰挑了二十名部曲作爲隨行護衛,一路保護他的安全。他自己培養的部曲其實不多,護衛中大部分都是李家的部曲,個個身經百戰。謝璞帶來的幾個部曲大都是馮四師傅的親戚,素來自視甚高,對三郎君此舉不免有些微辭。然而,他們從未見過血,私下見了凜然生威的李家部曲們,亦只有打從心底佩服的份了。
隔日,冒着風雪送走大兄謝璞之後,回程的路上,謝琰便吩咐車伕將馬車趕去李家位於靈州的別院。兩座別院僅相隔一個裡坊,來往極爲便利。不多時,馬車便停在李家別院門前,聞訊而來的李遐齡立即迎了過來。
因見只有一輛馬車,他掃了一眼,笑道:“阿姊、姊夫可算回來了。從今日開始,是不是都在家中住着了?祖母和大嫂早就將你們的院子收拾出來了,只等着你們趕緊過來住下呢。”無疑,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趕緊讓僕婢去那小別院中將該拿的行李都取來,兩人也不必再回去了。
聞言,謝琰似笑非笑道:“今天不過是回門,過幾日再搬回來住。”原本他也並不在意什麼時候歸家來,但這幾日兩人成日形影不離,沒有任何人打擾,也終於教他品出了二人獨處的種種好處。若是歸了家,玉郎、秋娘、茉紗麗、孫小郎,每一個都會與他搶媳婦,自然不如眼下更暢快些。
李遐齡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坦率直接地拒絕了,微微怔了怔之後,立即又眼巴巴地望向李遐玉——阿姊,阿姊一定不會拒絕的!
誰知,李遐玉笑吟吟地瞥了瞥謝琰,也道:“宅邸中還有些事須得打理,再過些時日罷。總不能什麼規矩都不曾立起來,就留着一羣人空守在那座宅子裡。”她心中自然知曉謝琰拒絕的原因,也覺得如今的時光到底難得,還是應當順着他的意思多陪伴他。而且,宅邸中的諸事還未完全打理妥當,作爲主母若是突然離開,也確實容易生起亂子。
李遐齡聽了,自是難掩失落,心中暗道:阿姊嫁了出去,果然便是謝家人了,竟事事都聽姊夫的。轉念又想,幸虧嫁的是姊夫,若是嫁了旁人,日後哪裡這麼容易見着?恐怕光是侍奉舅姑便須得耗費大半時間罷。想到此,他的心情竟又奇異地好轉了不少,於是又道:“怎麼謝家大兄沒有同你們一起過來?他昨日遣人送了些親手抄的書與我,我正想好生謝謝他呢。”
“大兄已經啓程回長安去了,我們適才正是送了他出靈州城,所以纔來得有些遲了。”謝琰接道,“他送書與你,也有答謝你之意。你只需好生進學讀書,便是全了他這一番心意了。至於其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也知道,你們二人的性情頗爲相投。日後有機會去長安,你再去拜訪他便是了。”
“……姊夫本該派人送信與我,讓我也去送送他纔是。”李遐齡皺起眉,越發悵然,“我還以爲尚有機會再向他討教呢!謝家大兄讀了好多書,倒教我有些慚愧了。之前我還問過十二郎,他家中可有謝家大兄說的那些藏書,他悄悄去翻了一遍,說是有好些都不曾聽說過。不愧是陳郡謝氏,果然底蘊深厚。”
“不過是南北之差罷了。”謝琰輕描淡寫,“謝家南渡又北遷,藏書多是東晉之物,自然與一直都在北地涼州的隴西李氏不同。你到底想尋什麼書?說來與我聽聽?若是我曾看過的,給你默寫幾本出來也使得。”
“姊夫也都記得?”李遐齡頓時忘了腹誹他奪走了阿姊,一雙烏黑的眸子瞪得滾圓,充滿了崇拜,“姊夫不是十來歲就離家了麼?那時候便已經將家中的藏書都看了個遍?真是厲害得緊!那你是不是也能像謝家大兄那樣,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默寫出來?”
“呵,我們兄弟三人自幼進學,苦讀數載,自是看過那些藏書。不過,當初能默寫,如今多年不看,未必能一字不漏。”謝琰微微一笑,神情中帶着幾分莫測高深,“我自忖記性比起大兄來也不算差,想來所記的內容應該是相差無幾,至少不會教你無法理解。你且說說看,想看那一卷書?我若是得空,便與你寫一些。”
兩人立時便如先前那般親密起來,李遐玉看在眼裡,不禁感嘆謝琰哄玉郎的本事真是越發好了。當然,若是換了她,則更是手到擒來。
說話間,他們便來到了內院月洞門附近。孫秋娘、茉紗麗皆立在風雪之中翹首以盼,見一雙新人比肩行來,新婿依舊是玉樹臨風優雅閒逸,新婦亦是風姿出衆雍容穩重,禁不住在心裡嘆一聲:好一雙賢伉儷。端詳片刻後,兩人便立即上前,親熱地把着李遐玉的手臂,又仔細打量了一番。乍一看去,李遐玉與身處閨中時並無任何差別,只是滿腔情意都不再掩飾,眼角眉梢多了幾分脈脈之情罷了。
因着風雪越發急了,衆人便顧不得再多說什麼,加快腳步來到正院內堂。謝琰、李遐玉雙雙跪倒在長榻前,給李和與柴氏行稽首大禮。李和扶着銀鬚,越瞧他們越是滿意;柴氏則不免仔細打量孫女,生怕她過得不習慣。至於新婿謝琰究竟對她好是不好,卻是半點都不必擔心,端看孫女如夏花綻放一般的氣色也可知曉一二了。
“三郎,聽說迎親那一日,你被秋娘打了二十來下?”然而,滿意歸滿意,看着這臭小子到底還是有些手癢。於是,李和斜睨着孫女婿,嘿然一笑:“竟然讓小娘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些天恐怕將武藝落下了罷?!走!且隨着我去演武場練一練身手!憨郎,玉郎,你們也都過來!!”
孫夏搔了搔腦袋,沒有領會他的言下之意:“三郎的步伐和往常一樣輕巧,看起來不像是武藝已經落下了……”李遐齡則迅速地起身,笑着接過話道:“祖父說得很是。孫兒也有些日子不曾和姊夫對戰了,今日不妨試一試。”迎親禮那一天,他這個小舅郎舉着橫刀,卻根本沒有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出手,心裡早就憋悶得狠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大好的機會,自是須得緊緊把握住!
謝琰挑起眉,也並不辯解婚禮之時有意相讓之類的緣由,頷首道:“都聽祖父的。”
柴氏橫了他們一眼:“刀劍無眼,你們可仔細着些,新婿可不能隨意見血。此外,馬上便要用午食了,若是錯過了時辰,我們可不會等。”祖孫四人隨口答應着,便興致高昂地大步而出。孫小郎盯着自家阿爺的背影,嘴裡嗚啊嗚啊地,站起來撲騰兩下,又搖搖晃晃地一屁股坐在了祖母的懷裡。
柴氏扶着他,笑道:“大郎也想跟着去瞧呢!若不是外頭風雪大,讓**母抱着他去看看也使得。否則,這小子執拗的脾氣一上來,便指不定要自個兒爬過去了。”她話音方落下,孫小郎便掙扎着從她懷裡爬出來,斜着身子就要往榻下栽。
李遐玉忙將他抱起來,遞給茉紗麗安撫:“果然想跟着去呢。”
茉紗麗輕輕搖着小傢伙的身子,嘆道:“他阿爺平日也並不經常家來,不知怎地,爺倆卻偏偏親熱得緊。若是半日不見他阿爺,便要乾嚎起來。罷了罷了,我實在是拗不過他,帶他去演武場看着罷。”
孫秋娘忙命**母準備了厚實的襁褓,把小傢伙裹得嚴嚴實實:“阿嫂記得撐着傘,莫受了寒。”說話間,茉紗麗便已經穿上赤紅狐裘,又戴上灰貂皮昭君套,披上銀鼠皮披風,將小傢伙摟在懷裡護住,由婢女打着傘、數個小婢圍攏着擋風,漫步出了內堂。
不過片刻之間,內堂中只剩下柴氏、李遐玉、孫秋娘三人。柴氏便將她們招到身邊,一手攬着一個:“元娘成婚,我心中掛念的事總算也了結一半。只等玉郎再過幾年成親,秋娘也許了人家,就可安心等着抱重孫子重孫女了。”她雖有心讓孫秋娘與李遐齡親上做親,平日裡卻並不顯露出來,說話時亦十分周全。故而至今爲止,孫秋娘從未發覺長輩的心思,撒嬌道:“祖母,兒不想嫁,只想陪伴在祖母身邊,也能替祖母和阿姊打理內務。”
“好孩子,婚姻的緣分是說不準的。你阿姊先前不也說過不願嫁,要出家爲女冠之類的話?你瞧她如今,不是過得很滋潤很自在麼?”柴氏笑起來,捏着她的鼻尖,“可見日後過得順不順心,嫁不嫁便不必再說,嫁什麼人才最爲重要。你的新婿,祖母也必會千挑萬選,不會讓你爲難。”
孫秋娘不再與她爭辯,只是皺着鼻子拿眼角瞥向李遐玉,無聲地求救。李遐玉遂忍不住笑起來:“祖母,秋娘臉皮薄,便暫且不必與她提這些了。待到她及笄之後,再與她相看也不遲。咱們靈州的好男兒並不少,那時候尋也使得。”
“她的臉皮薄不薄,我還不知道麼?”柴氏道,“論虛歲,如今已經十四,翻過年就十五,也不小了。”
“……那是虛歲,離及笄還早着呢!況且祖母不是說,早成婚也不好麼?”孫秋娘趕緊抱着她的手臂撒嬌,“等到十六七的時候再說這些事也不遲。”
柴氏聽了,回過神來,又叮囑李遐玉:“早先替你調養身子的時候,我也曾叮囑過你,最好遲些再有身孕。這可是大醫者曾提過的,年紀不足就開始生養,容易傷身子。所以,你可得千萬小心些,滿了十六之後再有孕也不遲。橫豎又沒有舅姑在身邊,無人會盯着你們。”
“兒省得。”李遐玉低聲應道,臉微微一紅,“兒一點也不着急。”至於一心想要三兒兩女的某人,就讓他乾着急去罷,也不必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