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早已遣僕從先行出發,準備好賞花踏春的種種行頭,故而謝家到得熙熙攘攘的曲江池畔時,很快便尋着了地方下車歇息。許是巧合的緣故,謝家建的帳篷行障旁邊不遠處,正好便是權家、韋家、高家等的圍障。王氏自恃爲長輩,不願主動出面,便命小王氏妯娌三人出去逐一拜訪,又讓謝璞兄弟帶着小郎君們去水邊洗濯修禊。
李遐玉思及陸氏此前所託之事,便輕輕問謝琰:“千牛衛選拔結束了?可都授了官職?我眼下便要去見陸娘子了,能否向她交待?”其實她很清楚,前世那位阿翁亦是不錯的才俊,若有機會,定然不會埋沒在一衆世家子弟當中。如今仔細問一問,也不過是想知道結果罷了。若是陸氏問起來,她也不至於一問三不知。
謝琰回首一笑,與她詳細說了些考校的過程,最後方道:“聖人親自着權峙補了千牛備身的缺,明日便要開始當值了。不過,畢竟他從未在御前侍奉過,還須訓練一些時日,才能守衛在聖人身邊。你便讓他們儘管安心就是,只要得了聖人信重,盡心盡力地履行職缺,日後必不會少了他的前程。”他與權家並無任何交情,貿然示好太過突兀了。恰逢李遐玉與陸氏交好,適當地傳幾句話便足矣。
李遐玉聞言也覺得很歡喜:“三郎,我觀權家人心性都頗爲不錯,又並非尋常的膏粱子弟。你得的新差使正缺可信之人,他應當能襄助你。畢竟權家一直待在長安,許多事都比咱們這種初來乍到的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你說得很是。”謝琰揚起眉,“只是你與陸氏相識應當並不久,居然便如此信任她,也願意如此盡心盡力地幫她。往後該不會接二連三地結識這種朋友罷?我可不能將她們的夫君都安進千牛衛中去。”
“我與阿陸脾性相投,一見如故,自然信得過她。”李遐玉淺笑道,“這麼些年來,除了十娘姊姊之外,我難得遇到這般投緣的友人,也想好好經營這番情誼。你安心罷,我還不知道你的稟性麼?若非真正的人才,我絕不會給你舉薦,替旁人說話的。”
謝琰本想再問一問她蕭氏之事,不過見她笑容晏晏地轉身離開,心想着也不急於一時,於是便目送她與李丹薇往權家的帳篷去了。依稀能瞧見,權峙與陸氏正好帶着二房的兄弟們出來,見她們來了,陸氏遂滿面驚喜地迎了上去。
“居然是千牛備身?”陸氏驚訝地掩住脣,雙目中透出歡喜之色來,“莫不是難爲謝中郎將了罷?他從未出仕,便一舉得了這般高的官職,我驚喜得都有些憂心了。唯恐他擔不起這般的重職,反倒是連累了謝中郎將呢。”
李遐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三郎可不曾做什麼,不過是權郎君考校的成績確實得了上上,真正的好人才怎麼也不可能埋沒罷了。而且,當時聖人就在旁邊,聽了權郎君的問答,便覺得很是讚賞,親口說要將千牛備身授給他呢。得了聖人的青眼,往後權郎君的仕途便一帆風順了。”
陸氏頓時感動至極,回首埋怨地瞥了權峙一眼:“昨日考校回來,偏偏什麼也不告訴我,白白看我擔憂難過、焦躁不安,心眼可真是壞得很!”
權峙笑了笑,鄭重地過來行了禮:“多謝定敏郡君前來相告。昨日聖人與謝中郎將也並未當面點評,只教某等回去等候消息。想不到某竟是如此有幸,得了聖人與中郎將的看重,日後必不負千牛備身之職責。”
“權郎君與我表忠心又有何用?”李遐玉遂擺了擺手,“留着明日與三郎說罷。他素來喜歡盡職盡責的屬下,想來日後你們的脾性也會甚爲相得。聖人亦是一向都十分慈愛,對身邊的人極好,你只管放心當差就是了。”
陸氏自是百般感謝,又將自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喚出來見禮。雖然孩子們年紀尚小,但眉目之間頗爲相似,容貌也都生得極好。恍然間,李遐玉又憶起了另一張時時含笑的臉孔,竟有些出神。
李丹薇輕輕地推了推她,笑道:“這兩個孩子生得這般好,看了真是教人愛得緊。元娘都看得呆住了,莫非想帶一個回家不成?”
李遐玉這纔回過神來,笑着從袖中取出自己常帶着的匕首給權家小郎君,又從手上拔了蝦鬚鐲給權家小娘子。李丹薇也給了常備在袖中的兩塊玉佩。因是長輩給的見面禮,不可推辭,陸氏便讓兩個孩子行禮謝過了。
說了幾句話後,陸氏又盛邀她們過些時日赴權家宴飲。李遐玉不好解釋李丹薇不日便要離開,暫且滿口答應下來。而後,兩人便不再相擾他們,把着臂離開了。
緊接着,二人又去了高家的帳篷中問候了薛夫人,與蕭氏說笑了一陣之後,方辭別她們。甫回到謝家的行障當中,擡首便見李七娘笑吟吟地自帳篷中走出來。
李遐玉不着痕跡地蹙起眉來,上前寒暄道:“七娘這是來與我阿家見禮?若是我不曾早些回來,豈不是正好與你錯過了?”她總覺得李七娘的笑容中帶着幾分奇異,便出言試探一二。
李七娘掃了她們一眼,抿脣笑道:“兩家恰好離得這般近,自然應該過來向王郡君問安。十娘,雖說你與元娘姊妹情深,但一直住在謝家也不像。我與八娘也是你的姊妹,怎麼不過來陪一陪我們?”
李丹薇勾着嘴角:“明日我便要回去了,下回再說罷。既然七娘姊姊你都這般說了,那我日後帶着孩子來尋你們頑的時候,可別怨我打擾了你們的清靜。”
三人不過是勉強維持着面上情而已,寒暄了幾句,便分別了。李丹薇望着李七娘的背影,忽然道:“她有些不對勁。元娘,莫不是她與你阿家說了些什麼罷?無論如何,這些時日你都須得着緊一些。若是她造謠生事,恰好讓你阿家發作起來,你可能會受些苦楚了。”
“以她與李八娘對我的恨意,若是不能一擊即中,如何敢隨意行事?”李遐玉淺淺一笑,牽着她來到行障一側的角落中,將身邊的幾個小婢女都喚過來:“幸得我早有準備,已經命人時時刻刻都跟着她了。”不僅李七娘李八娘姊妹一直有人盯着,王氏身邊也安插着好些個她的人,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許是聽見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回話的小婢女們臉上都帶着幾分憤憤之色:“娘子們前腳剛走,後腳那李七娘就過來了。兩人將貼身婢女都遣了出來,先在帳篷裡頭說了一陣話,許久才喚人端上吃食漿水待客。若不是商量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爲何特地將婢女都逐了出來?那李七娘後來還忍不住笑說‘眼下倒是威風,過些時候倒要瞧她受不受得住’——說的可不就是咱們娘子麼?”
李丹薇頓時愕然:“她們是什麼時候勾連在一起的?分明先前根本不認識罷。你那阿家從未去參加過多少場宴飲,按理來說,以她們的年紀輩分與誥命身份也不該坐在一起,成爲什麼‘忘年之交’纔是。”
“就在前些時日我家喬遷的宴飲上,李七娘刻意悄悄地拜見了她。”李遐玉回道,淡淡地笑了笑,“你覺得她們想如何對付我?如何才能如我那阿家的願,將我休離出謝家,而三郎不論如何也無法阻止?如何才能令我徹底聲敗名裂,讓李七娘姊妹二人盡情嘲弄笑話?使各種手段報復於我?”
李丹薇雙眸微微一縮,一時間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李遐玉便吩咐身邊的婢女們道:“你們那些小姊妹耳目很靈便,方纔許是聽得了一星半點的消息,讓她們隨時回報過來。此外,李七娘與李八孃的行蹤須得好生盯着,若有如何異狀,立即前來報我——暫且不必教三郎知曉。”
“雨娘晴娘,你們只需替我看緊了門戶,不許流出任何一樣衣物首飾玩器,也不許收入任何一樣不屬於我的物品就是了。”最險惡的手段,自然便是壞人的名節,污衊她與旁人有私,徹底離間她與謝琰的感情。這絕對是她們能做得出來的事,須得仔細防備。至於其他,但凡涉及謝琰的名聲,王氏都絕不會答應,但李七娘姊妹想必更覺得兩全,也不得不防。
雖說都是些婦人算計,但到底防不勝防。若是她們果然如此喪心病狂,她便不得不反擊,讓她們終生愧悔了。她能用的手段,想來比她們更直接粗暴,但也更有效。
“我……我還是守着你罷,暫時不回去了。總不能教你一人面對這些陰謀詭計。”李丹薇憂慮地握住她的雙手,“她們能使出來的惡毒手段可多着呢,你千萬不能自己撐着,至少該教謝三郎都知道纔好。”
“放心地回去罷,既然我已經知曉她們的動靜,自然會仔細防備。待有了足夠的證據,我定會與三郎分說明白。”李遐玉回道,“那畢竟是他的阿孃。我若是無緣無故地與他說這些,只會平白讓他心裡不好過罷了。”她也從未想過憑一己之力與王氏爭鬥,不然又何必將大房與二房的兄嫂們都拉過來做了同盟?
李丹薇這才鬆了口氣,心裡難免又盤算着,須得在臨走之前與謝琰交託此事。雖然元娘萬事都替他着想,但究竟孰是孰非,他也應當早就明白了。若是當郎君的不能及時護着妻女,要來又有何用?對付王氏,還應當是他這個做兒子的才最有辦法。
第二日,李丹薇便帶着慕容兄妹啓程歸家了。李遐玉領着染娘、義陽小公主與謝滄兄弟來相送,正笑吟吟地看着孩子們依依不捨地告別,回首就見李丹薇低聲與謝琰說了幾句話。謝琰緊鎖着眉頭,回首望過來——
十娘姊姊到底還是不放心她孤軍奮戰——李遐玉遂心中一嘆,回了一個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