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李遐玉、李遐齡姊弟數人在互不知情之時兵分兩路,分別盤問了僕婢之後,均直指都督府後花園。 新 此時李七娘、李八娘卻身着鮮亮的春衫,正笑容妍妍地搖着團扇,穿梭在盛開的百花之中。遠遠看去,姊妹二人面容清麗出塵、身姿高挑婀娜,徜徉在花叢當中,確實帶着說不出的動人韻致,足以教許多世家子弟皆心嚮往之。只可惜,畫皮畫肉難畫骨,誰又知道在這冰肌玉潤的好皮肉底下,到底藏着何等心機深沉的魂魄呢?
李遐玉遠遠望見她們姊妹之後,便囑咐李丹薇、孫秋娘停下:“你們且在此看着就是。”李丹薇自是不便出面,孫秋娘卻捨不得與阿姊一同“征戰”的好時機。見她猶豫不應,李遐玉笑着睇了她一眼:“我教訓她們,還須你助陣不成?道理在咱們這一邊,又不與她們爭辯什麼,憑我一人亦是綽綽有餘。”她可沒興趣與李八娘假惺惺地周旋——像這般裝模作樣的賤婢,總能找出無數道理爲自己辯護,又何須與她白白浪費時光?
另一側,李遐齡與李丹莘將旁邊的粗使僕婢支使開,握着彈弓悄悄地藏進了花叢裡。兩人挑挑揀揀了一堆石丸泥丸,瞄準李八娘那張淺淺敷着脂粉胭脂的秀美臉龐,正要擊出,眼角餘光卻見李遐玉自落英繽紛的杏樹林中轉出來。二人微驚,趕緊壓低身子趴在地上,唯恐讓李遐玉發現他們的行蹤,教他們的“復仇”落空。
李八娘姊妹二人的貼身婢女迎上去,正要行禮說話,李遐玉卻視她們於無物,笑盈盈地走過去:“聽聞八娘私相授受,搶了十娘姊姊的婚事,真教我萬分驚訝。做下這等事體,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在此賞花,更令我刮目相看。想來,這便是你們一房的教養做派,絲毫不知羞恥,真是讓人長足了見識。嘖,我是寒門小戶出身,也確實沒見過這般做姊妹的。大約世家大族中,十幾年姊妹的情誼也不值什麼,爲了個素不相識的郎君便能翻臉撕破。”
每一字每一句,皆戳着李八娘心中的忌諱,令她臉色大變。幾個侍婢忙伸手想要拉扯李遐玉,李七娘也張口想出言反駁,李遐玉卻身形一動,避開了她們的圍堵。她的步伐奇快無比,眨眼之間便來到姊妹二人跟前,接着笑道:“既然都督府無人爲十娘姊姊出頭,我憤慨之下,只覺得非得送一番好禮給八娘,方能解心頭之恨。”
李七娘、李八娘覺得情勢不妙,正待要退後,李遐玉卻揚起手,便給了李八娘兩個左右對稱的耳光。因她常年習武的緣故,臂力非常,如此看似尋常輕飄飄的兩巴掌,也足以教李八娘雙頰迅速紅腫、口鼻流出血絲。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李八娘禁不住哭叫起來,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李七娘何曾見過如此蠻力而又直接的小娘子,愣在了原地,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是好。侍婢們焦急不安,想上前將李八娘扶起來,卻又不敢招惹眼前這個煞星。
李遐玉似笑非笑地瞧了她們一眼,伸腳踢了踢地上的李八娘,掩口笑得格外優雅:“嘖,都督府上下爲了保全顏面,不曾與你清算一番,你便覺得自個兒從此就能將這樁醜事當成美談?若是此事真相傳遍你的夫家,也不知你還能不能在妯娌間擡起頭來做人?想來滎陽鄭氏身爲郡望豪門,於禮儀規矩應當很是看重纔是。”
李八娘捂着紅腫的臉坐起來,淚流滿面地望向她,目光中既怨毒又惱恨:“口說無憑,誰會信你!!”
“便是沒有證據又如何?空**來風,未必無因。光是生起這些傳言,便已經足可證明你的品性並非表面這般‘冰清玉潔’罷。更何況,都督府上下這麼些主子,何人不知何人不曉?除非你將孃家親眷全都除掉……”
“寒門賤婢!此事與你何干?!光是羞辱我仍覺不足,還想徹底毀了我麼?!”
“只是路見不平而已。”李遐玉勾起嘴角,“而且,我純粹只是想羞辱你,至於毀掉你——之前不過是提醒你,我有毀掉你的能力,這也不過是擡擡手指的事。因此,奉勸你莫要輕易動怒,仔細想想我說的話。否則,若是你再做錯什麼,我便當成是對我的挑釁,將這消息放出去,傳得天下皆知。”說罷,她微微側首:“莫以爲無論你做下什麼事,都督府都會不計代價地保住你。若要保有家族名聲,手段多得是。”
她彎下腰,欺近李八娘耳畔:“譬如說,出家;又譬如說,病亡。你覺得呢?”
李八娘雙瞳微微一縮,待要再說什麼,李丹薇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元娘只是替我出頭而已。若是八姊想要報復,她所說的,我都會不計代價去做。還請八姊記住,你的把柄握在我手中,若是我將消息散佈出去,祖父祖母應當也不至於只保你不保我。兩敗俱傷,我倒是無妨,你可捨得?”
李八娘默默垂淚不語,李七娘將她摟在懷裡,卻放不出什麼狠話來。她們一房與李丹薇一房因此事早已撕破了臉面,如今不過是維持着面子情罷了。若是李丹薇當真要拼個魚死網破,莫說李八孃的婚事,便是她恐怕也會受到牽連。
姊妹倆梨花帶雨,瞧着倒是楚楚可憐。只可惜,旁邊卻無人欣賞。李遐玉輕嗔:“十娘姊姊不該出來。”李丹薇牽着她往回走:“你是爲我出氣,我又怎能當真置身事外。而且,雖然你是客人,但她們姊妹兩人若是告狀,祖母責怪下來,恐怕也會牽連你們。我方纔見你扇她耳光,很是大快人心,也徹底想開了。憑什麼我便須得做個好妹妹,容忍她們這般欺辱於我?日子過得這般憋屈,倒不如痛快一些得好!”
“十娘姊姊說得是!”孫秋娘更是難掩興奮,“阿姊就不該給她留面子,只使三分力。若是使了十分力,將她那口牙都打落,看她還如何顛倒是非。”
“凡事不可做得太絕。”李遐玉道,“畢竟她是都督府的小娘子。咱們爲十娘姊姊出口氣還好說,做得太過分了,盧夫人豈會饒了我們。”說罷,她略作思索,又望向李丹薇:“十娘姊姊,既然在都督府待得也難受,不如與我一同西行?”
這一回,李丹薇毫不猶豫:“好!”
“阿姊也帶我去。”孫秋娘立刻接道,“我也想離開靈州四處走一走,像阿姊一樣威風凜凜。阿姊那些女兵的訓練,我也並未落下……”
“好罷,也帶你去。”李遐玉並未告訴她,她早便想着將弟妹都帶上。
三人說說笑笑地走遠,李七娘李八娘也攙扶着站起來。侍婢們垂首給兩人整理衣冠,不敢多看多瞧多言,一時間周圍靜默極了。而李八娘紅腫的面容已經扭曲起來,低聲道:“如此羞辱,他日必將百倍報之!呵,十娘動不得,那個寒門賤婢還動不得?不過是區區折衝都尉的孫女,也敢折辱威脅於我!不讓他們闔家悔恨,誓不爲人!”
李七娘輕聲寬慰道:“咱們這便去尋祖母,讓祖母給我們做主。”
李八娘甩開了她的手:“阿姊覺得我還不夠丟臉麼?!祖母已經有些日子不願見我,其他幾房也正冷眼等着看我們的笑話!”她咬牙轉過身,“如今婚事還捏在祖父祖母手中,還是安分一些罷!”說罷,她便含淚走遠了。
待人都走了個乾淨,李遐齡、李丹莘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兩人默不作聲地將泥丸、石丸都收起來,假作賞花之狀回到李丹莘所居的院子裡。雖說沒能用上彈弓,親手教訓李八娘,兩位阿弟多少有些惋惜。然而,自李遐玉出現之後,接二連三受到的衝擊,卻讓他們既興奮激動難耐,又暗暗擔憂苦惱。
“你……你家阿姊好厲害。”李丹莘支吾着道,想起去歲他還曾想過若是不同姓,正好娶了李遐玉,便覺得自己確實是太天真了。這般厲害兇殘的小娘子,他如何能鎮得住?真該爲她未來的夫君掬一把同情淚。
李遐齡自是不知他還曾肖想過自家阿姊,與有榮焉地笑起來:“可不是麼?尋常小事阿姊都不會計較,若是真讓她氣惱起來,必定一擊即中。”然而,這般厲害的阿姊也讓他這當阿弟的毫無用武之地。如今他的心情真是又愉快又悵然,矛盾得很。“阿姊這般動手,倒是免了你去跪祠堂、受家法了。若是你們都督府的長輩怪罪下來,我們往後暗中來往就是了。”
“她也是一心爲了姊姊出頭。”李丹莘道,“便是祖父祖母怪罪,阿兄、阿姊與我也會替她說話,你們放心就是。何況,最近祖父正因此事大發雷霆,想要整肅家風。誰對誰錯,他心中有數。倒是……八從姊想報復你們,日後可得千萬小心些。”
李遐齡沉吟片刻,低聲問道:“你可能打聽到,你那從姊要嫁的是誰?如今可身負官職?家中仕途可平順?若是那家都從文,我家都從武,倒是不好對付。不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多打聽些消息也好。她若是真起了什麼歪心思,我們也會百倍千倍地報復回去,教她悔不當初。”或許,這便是天意?從武已經有阿兄與大兄,大概他再如何努力,也越不過他們去。而從文,卻需要他從頭開始打拼。但,從頭開始又如何?有阿兄在後頭,他儘管安心就是了。
李丹莘點頭:“我去問一問阿兄——咱們不如再去瞧瞧,阿姊她們正在忙什麼?”他有些擔憂,自家阿姊莫非也會漸漸受了李家元孃的影響,成爲那般兇殘可怕的小娘子?
於是,兩人又悄悄地回了崔縣君的院子,阻止僕婢通傳,緩步走到正房邊。只聽裡頭李丹薇一字不落地揹着新興公主的嫁妝單子:“……元娘,你可能估算出來,這些嫁妝價值幾何?當初我那些姊姊妹妹聽說時,眼睛都直了呢。”
“價值幾何?好些珍玩都價值連城,如何估算?如此堪比億萬金的嫁妝,薛延陀如今恐怕是又驚又喜又愁罷。”
“不慎”聽得的兩位小郎君面面相覷:旁人說起這樁國婚的嫁妝單子,無不羨慕嫉妒恨。怎麼這個小娘子所想的,偏偏就如此與衆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