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也沒有人會喊國師的名字。”她聲音清冷,眸光幽寒似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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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痕初見清婉,是在他十歲生辰的前夕。
原本依照王朝的禮則,太子見國師,要等到舞象之年(滿十五歲),親自到瑤仙閣造訪。可星痕自幼體弱多病,九歲時更是纏綿病榻,無數良方妙.藥也不見好轉,帝王擔憂之下,同朝臣們商議。衆人擔心太子早殤,遂想到將深居的國師請出瑤仙閣,用靈氣爲太子傍身。
瑤仙閣是皇城最高的宮宇,由歷代國師們居住,聳入雲霄的高樓,散發着凜冽神秘和與世隔絕的氣息。上一位國師逝去,下一位國師再入住,終日於高閣中焚香祈願、觀天望象,以佑(國)運,形單影隻的清冷與孤獨。
唯有三年一次的祭禮,國師纔會踏出瑤仙閣。因此,一些得知消息的宮娥內侍,還悄悄藏在宮牆下,想一覷國師尊容。
“這是迄今爲止最年輕、最厲害的國師了。”一個內侍小聲說道。
“年輕我知道,今日是她十五歲生辰,但最厲害怎麼說?沒特爲顯現過吧。”
“還要怎麼顯現?六歲入住瑤仙閣,七歲就主持祭禮,從容沉靜的模樣,讓皇上讚歎不已……”
是的,這一代國師尚是個豆蔻華年的少女。若是尋常女子,今日要爲她行及笄之禮,但既爲天命所指的國師,一切便遵循天然。三千青絲似天水浸洗過的綢緞,直直垂至腰畔,一襲湖青色絲裙,宛若最澄澈清淨的蒼穹,雖然涼風幽幽,但披散的墨發和曳地的長裙只是微微輕拂,自有國師的氣韻與威儀。
“怎樣,能看清麼?”一個宮娥踮着腳尖,朝緩緩打開的白玉石門張望。
不知是不是國師特有的神秘與奇妙,她臉龐彷彿籠着一層淡淡的煙霧,迷濛幽茫,看不真切,但依稀感覺是美麗的。
“好個絕色女子,真是可惜了……”一位年長些的宮人感嘆道,她平素不喜湊熱鬧,今日卻特意來偷覷“國師出山”,而且語氣深沉而奧秘,彷彿不止是緣於尋常的好奇心,而是來見證更爲重要的事情。
星痕昏沉沉地躺在牀榻上,灼熱的頭疼將他往黑暗的深淵裡拽,不知會墜入什麼樣的可怖噩夢。他懼怕地搖頭,卻似鬼壓.牀般無處可逃。
驀地,一縷清風拂來,還漾着輕輕淺淺的冷香,微涼的柔荑握住他的手,將他從幽暗折磨的疼痛中牽了出來。
“別害怕,我在這裡。”清泠溫柔的聲音,彷彿來自白雲悠悠的天際。
星痕睜開眼睛,竟當真看見一個骨秀清妍的女子,陪在自己身邊。是天仙嗎?他疑惑地緊了緊手中的動作,確定自己握着她的柔荑,玉潤冰瀅,宛若摘一朵瑤池仙境的清妙芙蕖。
“謝謝你。”他攥着她的手道謝,生怕她似仙子般飄然離去,亦或像冰雪堆砌的美人般悄然消融。
“太子言重了。”她覺察到他的擔憂,指尖好似沾着露水的梨花瓣,輕劃他的眉心,撫平因憂鬱而泛起的褶皺。
“你叫什麼名字?”他顧不上喝宮娥送來的續命蔘湯,啞着嗓子問道,想和她有更深的牽絆。
“……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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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孤心冷情的國師,爲自己治病是由於使命,並非出於情意。可是,當真無情嗎?
星痕側過頭,看着憑於窗前,閉目祈願的她,依舊清逸溫柔、如詩如畫,只是遮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煙,雲裡霧裡、如夢似幻。
我們之間,隔着夢的距離——
“在想什麼?”她捧起冰玉薰爐,將祈願時燃的碧落仙緣香拿到了外寢,這香雖然芬芳馥郁,可聞得久了,便讓人悵惘。
“病還未愈,不能多思。不對,就算病好了,也不能多思。”她在榻邊坐下,纖纖玉指輕彈他的額角,清瀅碧透的眼眸閃過一星柔光,或許不能稱之爲情愫,但就是有奇妙的力量,攪起他心湖盪漾。
蒼氏一族乃本朝貴族之首,祠堂栽天神山奇花一樹。花樹數十年綻放一次,九色華彩、異香飄散,當日必有女嬰降生,是爲新一任國師。
命運,從出生那刻便已註定。六歲之前的孩童歲月,是不是也不曾有過天真爛漫的時光?但凡起一點點俗塵雜念,就要像這樣,從腦海中彈走。
“可我總忍不住‘想’你……”此想非彼想,可到最後,這話終究還是一語成讖。
她聞言,心倏然一震,眼中的星辰愈加閃爍,清透的碧波漾起瀲灩瑩光,但到底是閉關多年的國師,神色漸漸冷了下來:“我不會再問了,所以、太子也別再想了。”
她執起他的手,在掌心寫下“想”字:“相心,意爲相通的心,若註定無法相通,便無需再想。”
“我的名字是你起的嗎?”他不願答應,也不願繼續那冷淡的交談,遂換了話題。
“嗯。”她點點頭:“因爲太子的名字,是由他出生那天,國師看到的天象所起。”
“你應是看見了流星吧,爲何取名星痕?是因爲流星不吉,對嗎?”他握緊她的手,從小體弱多病,太多人在暗處發出陰沉的詛咒與嘆息。
太子是流星之命,註定早夭。
國師那時只是個孩童,已覺察出不妥,遂隱瞞了天象。
天命難違,換個名字就能改命不成?看他能強撐到什麼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