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鈺並沒有跟莫揚他們有多少交談,像他這樣的王孫公子,根本就不屑與這種平民百姓打交道,所有的寒暄和關照都不過是看在蘇晉宣的面子上罷了。離開前,他還曾拐彎抹角的提醒蘇晉宣,讓他叮囑他的‘貴客’不要隨便亂跑,最好不要出這個院子。可他如何能想到,他這個視爲盟友的蘇公子,卻是帶着別樣的目的而來。
蘇晉宣十分乾脆的向沐容鈺做出了保證,說會好好看着兩人。不過轉而又言莫揚與海棠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此番帶他們來就是爲了給他們開開眼界,接着道出自己想帶他們二人在府裡逛一逛的意願。
離南郡王爺的大壽之日還有兩天,從帝都趕來賀壽的皇子公主與其他一些貴客都已經住進了府中,沐容鈺自然有些顧慮。蘇晉宣見他猶豫,當即拍胸脯保證,一定不會打擾到府中的貴客,一些不該去的地方堅決不會讓他們涉足。
老實說,沐容鈺還真不是怕他們走到不該去的地方,因爲不該去的地方他們根本就去不了。王府中明守暗衛數不勝數,外人根本就沒有接近的機會。他擔心的,是那兩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萬一在園子裡衝撞了哪個大人物,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麼?他雖是王府嫡世子,卻不討南郡王歡喜,他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去招惹那個毫無人情味的爹。
不過話雖如此,但蘇晉宣已經開了口並作出了保證,沐容鈺也不好再說什麼。細細權衡了一下,沐容鈺終究還是點了頭。他的計劃正進行到關鍵時候,蘇晉宣是他計劃裡最大的一個推手,他決不能因爲這種小事而延誤了計劃的實施。
“我會跟府裡的人打好招呼,你們就隨便走走看看吧。不過東路深院裡住的都是我父王的貴客,你們就別去了。萃錦園的景兒倒是不錯,蘇公子可以領着您的兩個朋友去那兒轉轉。”沐容鈺說着,指了指王府後方,想必那邊就是萃錦園的所在之處。
“行,那我就先替他們二人謝過小公爺了!”蘇晉宣感激的朝沐容鈺拱手施禮,狡黠眸光在垂首之際一閃即逝。
說是走走看看,實際卻是探點兒。蘇晉宣領着海棠和莫揚一路走馬觀花的將南郡王府逛了一遍,最後爲了掩人耳目,三人又去府後的萃錦園走了一遭。
萃錦園其實就是王府後花園,徜徉於園中尤如漫步在山水之間。與府邸相呼應,花園分爲東中西三路。中路以一座青堤石拱形門爲入口,以先帝御書“寧”字碑爲中心,前有獨樂峰、蝠池,後有綠天小隱、蝠廳,佈局令人回味無窮。東路的大戲樓廳內裝飾清新秀麗,纏枝藤蘿,翠意襲人。戲樓南端的明道齋與曲徑通幽、垂青樾、吟香醉月、流杯亭等五景構成園中之園。花園內古木參天,怪石林立,環山銜水,亭臺樓榭,廊迴路轉。雖是蕭寒肅冬鮮見花卉,卻也別有一派洞天。
只是走了一圈,三人心中對這南郡王府的格局分佈已經有了大致的瞭解。王府園林,佈局大同小異。進門入府邸後分東、中、西三路,每路由南自北都是以嚴格的中軸線貫穿着多進小院落組成。
中路最主要的建築是銀安殿和嘉禾堂,殿堂屋頂皆覆紅琉璃瓦,顯示了中路的威嚴氣派,同時彰顯了皇族宗親的尊貴。東路的前院正房名爲多福軒,廳前有一架長了一百多年的藤蘿,長勢甚好,很是罕見。東路的後進院落正房名爲樂道堂,是南郡王沐延承的起居處。西路的院落較爲小巧精緻,主要爲葆光室和錫晉齋。府邸最深處橫有一座兩層的後罩樓,後牆共開八十八扇窗戶,內有一百零八間房,俗稱“九十九間半”,取道教“屆滿即盈”之意。
不得不說,郡王府邸,無論是院落的別緻設計還是恢弘磅礴的皇家氣勢都是其他達官貴人的家苑無法比擬的。
東路後院安置着貴客,有侍衛把守,所以蘇晉宣三人沒有涉足東路。其餘兩路一路暢通,卻也只有一些家眷流連的佛堂庭院,並無稀罕之處。三人合計了一下,將有可能放置覆狸子的範圍鎖定在了東路一系。
本來就是互相利用,所以莫揚壓根兒沒打算以身犯險幫蘇晉宣找東西。當着蘇晉宣的面他裝作一臉認真,扭頭就成了懶散閒漢。不過奇怪的是,在找覆狸子一事上,海棠似乎格外上心。
“我們根本沒見過這覆狸子,更不知其真面目,就是找着了也不認識啊!”庭前的臘梅樹下,海棠素手搭花枝,與蘇晉宣、莫揚二人裝作賞景閒聊的模樣,嘴裡談論得卻是極其危險的話題。擔心隔牆有耳,他們便把商議之所定在了這大庭廣衆之下。一來不會引人生疑,二來可以隨時觀察到周圍的來人。不遠處的垂花門下,蘇晉宣的兩個隨從站在門口,隨時觀測着院外的情況。
“據說這覆狸子其實是一種叫牡荊的果子,核桃大小,周身長着尖銳的刺。這種果子本身是一種極爲普通的藥材,並無奇特之處。覆狸子的奇效並不在於這果子,而是摘這果子的狸子……”蘇晉宣垂首盯着腳尖,看似在沉思,實則卻是在向二人介紹這覆狸子。
衆所周知,果子狸的毛色爲暗紅色,可在鄔隴,卻有一種渾身似雪花白的狸子。蘇晉宣說,這種狸子動作靈敏擅藏匿,極難捕獲,一年四季僅有秋天會出洞尋找過冬食物。秋天,正是牡荊成熟的時節,雪狸子外出尋食,時常會掛一身的牡荊刺球。回洞之後,雪狸子會想方設法將這些刺球弄掉,除非有些與皮毛緊緊糾纏在一起實在弄不掉纔會留在它們身上。
而這些留下的牡荊刺球就是覆狸子的雛形。
身上掛了異物弄不掉,雪狸子就會鍥而不捨的舔舐身上的刺球。一日復一日,雪狸皮毛上的牡荊刺球會凝結一層厚厚的唾液結晶。而這個,纔是覆狸子真正有用的東西。
“結晶凝結到一定程度就會自動落下來,也就成了我們口中的覆狸子。其實我也沒見過覆狸子,不過我想既然是結晶,應該是透明或者半透明的吧,至於大小……應該比核桃大一點。”蘇晉宣煞有介事的分析,莫揚卻很不給面子的潑下一盆冷水。“你想?萬一你想錯了呢?”
蘇晉宣和海棠同時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好了,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接下來的路就得靠你們自己了。如果能成功幫我拿到覆狸子,蘇某定有重謝!”蘇晉宣鄭重其事的朝莫揚和海棠行了一禮,言下甚是誠懇。
“蘇公子客氣了,能爲公子效勞是我們的榮幸!”莫揚笑着客套,伸着懶腰露出幾分倦意。蘇晉宣臉色有些難看,但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溫潤和煦。
“那就這樣吧,我找小公爺還有點事,就先告辭了!”說罷,蘇晉宣轉身欲走,卻被海棠給叫住了。
“蘇公子,我們二人武藝平常,本是難擔此任,不過蘇公子既有所託,海棠自當竭盡全力。”海棠一本正經的說道。蘇晉宣聞言轉身,饒有興趣的等待着她的下文。海棠也不遲疑,開門見山的說道:“若想成此事,海棠須得向蘇公子借點兒東西。”
“姑娘請說!”
“借您那兩個隨從使使!”海棠垂眸勾脣,擡手一指不遠處的那兩個隨從,笑了!蘇晉宣有些訝異,稍加思索後點頭應允。
“好,從現在起,他們二人就歸兩位所使了。”說罷,蘇晉宣招手將院前的兩個隨從喚了過來,當着海棠和莫揚的面交代他們從即刻起歸海棠二人指揮。兩個隨從沉默點頭,神態如常,竟連一絲驚訝都沒有,反倒是海棠見他們如此訓練有素,不由得心下暗驚。
這個蘇晉宣到底是什麼人……他身邊的這兩個隨從如此沉着幹練,可比南城蘇大公子身邊那羣小跟班強太多。可是,他爲什麼會找上莫揚?真的只是因爲那天看到他們渾身浴血料定他們是亡命之徒所以才僱傭來幫自己辦事的嗎?可是王府盜寶這樣的事,不是找自己人要更保險嗎?
“多謝蘇公子!”心下疑雲盤繞,海棠表面卻是不動聲色。莫揚不解的看着她,眼底滿是錯鄂。這女人難不成真打算去幫他去找覆狸子?
“告辭!”蘇晉宣朝莫揚和海棠笑了笑,瀟灑離去。
“喂,你不是真的要幫他找吧?”將海棠拉到屋裡避開蘇晉宣的兩個隨從,莫揚險些驚出一身冷汗。這女人到底是想幹什麼?真的爲蘇晉宣所用嗎?她圖什麼?就爲了那人口中的“重謝”?一個連身份都成迷的人怎麼可以跟他做交易?
海棠不是不知道他在急什麼,卻還是點了點頭。戲嘛,終歸是要做足一點的,不然哪能找得到幫手呢?
“言出必踐,懂不懂啊?”海棠勾着脣朝莫揚拋去一個眼神,莫揚微愕,卻隱約猜到了點什麼。
“你想要覆狸子?”莫揚試探着問。海棠笑意不減沒有說話,轉身走了。莫揚站在門口用目光追隨着她,只見她邊走邊向蘇晉宣的兩個隨從交代着什麼,之後竟然就各自回屋了。
莫揚越想越納悶,不過卻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是來找沐紫凝的,如今進了這南郡王府,只需要確認沐紫凝在不在就可以了。至於海棠……他要幫她嗎?
不幫,眼看着她以身犯險?可是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身上還帶着那麼多未解之謎……幫嗎?僅憑兩人之力與南郡王府的衆多守衛相抗,勝算又有多少?
莫揚得不出答案,天已經暗下來了!暮色四合,黑夜即將拉開序幕。南郡王府燈火通明,一片祥和。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們三五成羣的漫步園中,好不愜意。突然,一聲驚叫自東路後院響起,瞬間打破了府中的祥和之境。
“怎麼了?”頭戴紫金髮冠的軒昂男子率先趕到,身覆玄靛錦袍,衣間飛祥雲,襟袖綴菱花,華麗之餘不失高貴,王者之風不彰自顯。
摔倒在地的嬌弱女子剛被扶起,南郡王沐延承便領着大批家丁侍衛趕了過來。一身素淨蘭衫掩不住與生俱來的霸主氣勢,刀刻般的輪廓盡顯將帥的剛毅。兩鬢雖斑,卻絲毫不顯老弱,粗眉筆刷,豐脣礪韌,微凸的雙瞳射出鷹隼一般的犀利光芒,開口更是聲若洪鐘。“出了什麼事?”
“有……有賊!”女子早已被嚇得花容失色,掩面低泣時仍舊不停顫抖。
“哪個不怕死的小賊,竟敢來我南郡王府撒野。”沐延承將手指骨節捏得咔咔直響,渾身頓時騰起一股狠戾。“那賊子往哪裡去了?”
“那邊……”女子將頭埋在金冠男子身前伸手一指,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指的哪個方向。沐延承也不管那麼多,領着人朝女子所指的方向追了過去。
壽辰將至,王府中客人衆多,那小賊竟敢在這個時候來南郡王府撒野,顯然是活膩了。他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定要將那賊人找出來!
“你們下去吧!”衆人散去,房內只剩一個老嬤嬤和小丫鬟靈芝驚恐萬分的跪在地上。金冠男子遣令她們退下,這才轉頭寬慰受驚的女子。“好了,沒事了。這麼大了還哭鼻子,叫人看了去還不笑話你?”
聽男子這一問,女子這才意識到兩人貼得太近,趕緊退身半步,望着男子破涕爲笑。“太子哥哥盡打趣雲怡。”
沒錯,這倆人一個是當今太子沐錦陽,一個是當朝公主沐雲怡。領皇命來給南郡王爺賀壽,沒想到卻遇到這等事。
“來!”將沐雲怡領到桌邊坐下,沐錦陽柔聲問道,“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南郡王府來賊人,這可真是稀奇了。他倒想看看這到底會引出怎樣一齣戲。
“晚間有些不適,便早早的躺下了,沒過多久聽到有人進了屋。我以爲是靈芝,便沒理會。後來聽到翻東西的聲音,我尋思這丫頭還真是越發大膽了,沒想到撩開幔子一看,竟是個黑衣人在翻箱倒櫃的找東西,手裡攥着一些珠寶首飾。他見我盯着他,便轉了身來拉我,把我拖下牀後見我叫人了,就從窗口逃走了。”驚魂甫定的沐雲怡如實道出事情經過,沐錦陽的眸光則變得愈加深邃了。
“好了,現在沒事了,我這就讓雨怡進來陪你,今兒晚上就讓靈芝和桂嬤嬤在外間兒守着。”沐錦陽說着就要起身,卻被沐雲怡給拉住了。
“不要去叫姐姐了,我沒事!”沐雲怡搖頭,腦海中隨之浮現出傍晚時分無意碰見沐雨怡和小公爺沐容鈺在萃錦園一角親 熱的場景,不由得耳根子一熱,雙頰飛霞。
沐錦陽不明所以,卻也沒有細問,撫慰一番後就離開了。靈芝進來跪在她牀前請罪,沐雲怡笑着搖頭,又上牀躺着,卻是翻來覆去一 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亮,端着盆盂盛着清水給各屋主子送去的丫鬟們路過多福軒,老遠就聽到沐延承在訓斥管家戎赫。
戎赫是沐延承的舊部下,沐延承解甲之後他也跟着辭去副將一職,到這南郡王府當起了管家。說是管家,實際身兼數職,掌管着南郡王府的一切大小事宜,府裡的家丁小廝全都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
沐延承脾氣暴躁,時常對戎赫大聲斥責,但奇怪的是,他從不處罰戎赫。衆人猜測,戎赫之所以會一直追隨南郡王,想來也是因爲這一點吧!
沐延承這次發火,是因爲戎赫花了一整夜也沒找到夜入沐雲怡房間的賊人。
戎赫立在沐延承面前,低着頭,一如既往的沉默着。這麼多年,他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就連最開始會跳出來叫囂的自尊心也不見蹤影了。
罵了一通撒了氣,沐延承就讓戎赫下去了。戎赫出門後拿起牆角的掃帚走向了錫晉齋,昨兒看見那院兒裡的榆錢又掉葉了。
日出東方,漸沉西境,風平浪靜又是一天!
被昨晚的事一鬧,南郡王府的守衛立時增加了一倍,連萃錦園都安排了人巡邏。
還是昨天那個時辰,還是東路後院,另一個小別院裡,尖叫聲再起。這次被賊人光顧的是沐雨怡,她被黑衣人扛出寢居扔在了院子裡,哭花了一臉精妝。
這一次,黑衣人在逃跑時被府中守衛給截住了。然而此人輕功極佳,前一刻剛躲進屋子,後一刻就突破包圍從院牆跳了下去,跑了!
第二天就是南郡王爺的壽辰,事情卻變得越來越蹊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