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帶她走！”紛揚大雪中，莫揚像塊巨石一般抱着沐紫凝站在紛亂的打鬥圈外圍，彷彿無堅不摧。一股無形的威懾力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就連隔着好幾丈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壓迫。
“你是什麼東西？就憑你？”朱令瑜微眯着鳳眼望着身材略顯單薄的莫揚，就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她辛辛苦苦謀劃了這麼多年，就是爲了證明她是對的，她沒有錯，焦沁兒就是妖女，她的女兒也是妖女。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她不允許任何人在這個關頭出來搗亂。更何況，現在已經不光是她自己的情仇恩怨，還關乎着她兒子的江山歸屬。
不動聲色的轉向人羣中，果見那個女人真在望着自己。朱令瑜定了定神，朝莫揚邁進了一步。“放下她，本宮饒你不死。”
“呵，那我是不是還要說聲謝謝？”莫揚冷哼，早已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然而，手臂上突然一緊，莫揚低頭望着眉稍緊鎖的沐紫凝，竟見她在對他搖頭：莫揚，你走吧！
她叫他走……
“你能來，我死而無憾，不要再爲了我以身犯險了。把我放下來吧，然後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回來。帶上大寶和小奕走得遠遠的，去個誰也不認識你們的地方，過我們曾經憧憬的那種安寧生活。”
沐紫凝的聲音很輕，還在微微顫抖着，能聽出她正經受着某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她的額頭上冒着汗，沾溼了鬢角的發，是他從未見過的狼狽，也讓他的心一陣刺痛。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叫他走。可就在不久之前，他真的丟下她一個人跑了……
心底騰起強烈的歉疚，莫揚的呼吸也越來越粗重。抱着沐紫凝的手臂再次緊了緊，莫揚深吸一口氣，這才擠出一抹苦澀卻堅定的笑容。“放心，我一定帶你出去！從現在起，我一步也不離開你，你也不用再躲着我了。”
“別……”沐紫凝聞言一驚，卻因腹中的絞痛而悶哼了一聲。莫揚見她的臉色越發蒼白了，也就不再遲疑，抱着人大步朝出口奔去。此時，大隊侍衛已經候在朱令瑜身後嚴陣以待。見莫揚有了動作，當即揮着刀衝上去。
莫揚懷裡抱着人，兩手不空，只能藉助敏捷的身手和常人無法企及的速度加以躲避。然而，對方人手太多，近乎拼起了一座人牆，莫揚可謂是寸步難行，只得與衆侍衛周旋。非墨一對二迎戰鷹熦和那個宮女，非音則跑去幫非影和非央。儘管有衆影衛相助，她三人也戰得甚是辛苦。那些禁衛軍根本就是混進來的狼蛛成員，每個都是百裡挑一的高手，雙方勢均力敵，雖然不落下風，但也抽不出身去相助莫揚。見莫揚被大批侍衛圍困，每個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小心。”只聽得沐紫凝一聲驚呼，莫揚的右腳被砍了一刀，隨後力竭跪地。幾個回合之後，莫揚渾身上下都散佈着或深或淺的傷口，就連臉上都被劃了一刀。可即便如此，他仍舊穩穩的抱着沐紫凝，若是遇上避不過的刀鋒，他便用自己的身體去擋，自始至終都沒讓沐紫凝受到半點傷害。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受的每一處傷，都無一例外的刻在了沐紫凝的心尖上。看着他爲了自己受傷，她既心疼又內疚，恨不得舉刀自裁——如果她的死能換他安然無恙。
“莫揚，放棄吧，你是打不過他們的。你走啊，我不要你救，我不要你管。”沐紫凝奮力掙扎着想要離開莫揚的懷抱，但始終沒能如願。他已經快要站不穩了，但那雙手卻像是有着用不盡的力氣，仍舊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裡。
“既然打不過，那我們就死在一起好了。”莫揚溫柔的說着，眼底積蓄着無止無休的寵溺和視死如歸的悲壯。沐紫凝聞言，知道自己再怎麼說他也不會離開，不禁心急如焚。望着暫時歇戰後又重新逼近的侍衛和那一把把染了血的刀，沐紫凝無可奈何的閉上眼睛。隨着眼瞼合上，一滴清淚隨之滑落，最後凝成一顆光華四溢的鮫珠打落在地，聲音微弱卻清脆，很快就淹沒在交織的打鬥聲中，卻被莫揚的耳朵給捕捉到了。
循聲望去，莫揚很快就發現了那顆鮫珠以及沐紫凝眼角的淚痕。愣了愣，他突然就笑了。“真好看！”
“嗯？”沐紫凝猛地睜開眼睛，有些不太確定自己剛纔所聽到的。他說什麼？真好看？什麼真好看？
“你的眼淚，真好看！”莫揚柔聲回答，利落的彎腰避開侍衛的進攻，然後又是無止無休的旋轉、跳躍、凌空、落地。他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對方的士氣也越來越高漲。朱令瑜滿意的看着被逼的逐步後退的莫揚，臉上盪漾着勝利者的微笑。
已經不用再關注戰況了，這一次，她贏定了。
“我打算給他們一條活路，如何？”邁着沉穩端莊的步伐，朱令瑜拖着繁重的裙襬以傲然之姿走向沐燿天。此時的沐燿天穴道未解，仍舊說不出話來，但剛纔發生的一幕幕他全都看在眼裡。聽了朱令瑜的話，沐燿天黯然闔眼算作回答。只要能讓女兒安全的離開，讓他做什麼都可以，哪怕，讓他違心的承認沁兒是禍國殃民的妖女。
“答應了？那好，我要你現在就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認，承認你誤中了妖女的妖法，所以才娶了焦沁兒。在你心裡，其實自始至終愛的都是我，是我朱令瑜，如何？”
給出自己的條件，朱令瑜笑得無比得意。然而，就在她等着沐燿天開口時，卻見他無法動彈，朱令瑜這纔想起來他被那個死丫頭點了穴。
可是現在，誰能給他解穴？每個人都打得不可開交，剩下的全都是些沒用的廢物。
“說不出話，那就沒轍了。看來，是天要亡那個孽種。”朱令瑜拋給沐燿天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旋身望向還在殊死抵抗的莫揚，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
不自量力，竟然還在負隅頑抗。她原本只想讓沐紫凝在衆人面前露出鮫尾，並無意殃及無辜，如今這個毛頭小子竟然自己跑來找死，那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既然他想跟那個孽種一起死，那就成全他一腔癡心好了。反正等沐紫凝死了，再把她的屍體給大家觀賞也是一樣的。想必現在那塊黑布下，正裹着一條巨大的尾巴吧，就像當年她在半月湖看到的那條尾巴一樣。
“來人！”寬袖一揮，朱令瑜召來一個侍衛。“傳令下去，手刃擅闖者和人魚餘孽的人，賞銀萬兩，官升一級。”
“……是！”那侍衛望了一眼龍輦上的沐燿天，猶豫了片刻後才領命而去。這樣的命令一傳下去，侍衛們一個個更加鬥志高昂，每次揮刀都下了殺招，恨不得一刀能砍死兩個人從而獲得雙份的嘉獎。
對手愈發狠厲，莫揚應對起來也就愈加困難。終於，另一條腿也被砍了一刀，莫揚雙腳一軟往前撲去，卻始終用身體護着沐紫凝。沐紫凝倒在地上，眸子裡映出一圈迅速圍上來的侍衛的身影，以及他們高高揚起的刀……
看着沐紫凝驚恐且絕望的神情，莫揚就料到了自己背後是什麼。那一刻，全世界都彷彿安靜下來了，他甚至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她急促的呼吸。她的臉她的眉眼，她的體溫她的氣息，彷彿都在那一刻涌進了他的身體裡，隨着他的血肉一起，凝聚在那顆拳頭大的心裡。
莫揚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這麼淡然的迎接死亡。沒有意料之中的恐懼，也沒有像人們傳言的那樣看到拿着鐵鏈前來索命的牛頭馬面，唯一有的，只是她，還有與她一起走過的點點滴滴。
老夫子曾經說過，人在臨死前會看到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看來還是老夫子的話更可信，因爲他真的看到了。原來真的是這樣，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果然是她，也只有她。
這個時候，莫揚突然明白自己爲什麼會突然回來了。他明明無法接受自己心愛的女人變成人身魚尾的妖怪，他明明已經走到城門口打算永遠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就在最後關頭，他還是回來了，還是衝破了宮門前的重重阻礙來到這裡，找到她，並守護她到了這最後一刻。
說到底，還是因爲愛吧！她愛他，所以纔會一次又一次的逃離；她愛他，所以纔會用海棠的身份給予他所有能給的幫助；她愛他，所以纔會生活在既渴望相守又不敢相守的矛盾中；她愛他，所以纔會明明不捨得他走卻說不出口挽留……是啊，他也愛她，可是他又做了什麼呢？雖然在一次次的苦苦追尋，卻也在追尋的過程中一次次的懷疑。比起她默默承受的一切，他付出的那些又算得什麼？並且在最後關頭，他扔下了她。
沒錯，她是有一條詭異的魚尾巴，她是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不是人就不會愛嗎？是鮫人就得摒棄所有的七情六慾嗎？她確實跟人不一樣，可是她那份艱辛又沉重的感情，他並不是感覺不到！
所以，他回來了。這一次，他是爲了心底那份純粹的愛而來，也是爲了踐行自己的諾言而來。
“我說過，我要娶你，我要娶的是你，是你這個人，甚至都不是沐紫凝。哪怕有一天，你不叫沐紫凝，甚至，你都不是我所想的人，而是拖着尾巴的鮫人。但是，只要是你，我都娶你……”
脣角上揚給出最後一個的微笑，莫揚彷彿能聽到身後的尖刀劃破空氣朝他刺去的聲音。沐紫凝的瞳孔猛然收縮，一個絕望的聲音破口而出。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