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央不可能這麼快就抓好藥回來了,屋內幾人除昏迷中的沐紫凝外全部警惕地站了起來。就在他們暗自猜測着門外會是誰時,門已經開了。紛揚的雪花隨着寒風一起灌入,衆人條件反射的以手遮額,接着便見一白鬚白髯的老者負手站在門口。
發須似雪,眼若星辰,白袍加身,道骨仙風,竟似雪中走來的仙人一般。雖然只是披着簡單的素袍,渾身卻環繞着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尊貴氣勢,儼然如高高在上的王者。迥然有神的目光掃過屋內的每一個人,最後停駐在牀上的沐紫凝身上。眼底閃過一絲異色,接着便見那白髮老者提步走了過去。莫揚率先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作勢就要上前去攔,卻不想反倒被青衣給攔住了。一旁的非音本也生了上前阻攔之心,但見青衣搖頭,這才作罷。
“誰呀這是?”非音好奇的上前詢問青衣,視線始終流連在那老者身上。這倒是奇了,淄鴻國境內竟還有影衛不知道的奇人。一見這老者渾身散發的氣勢她便可以斷定此人定是來路不凡,可是搜腸刮肚了好一陣,她卻想不起淄鴻國哪兒有這等高人。
“影衛不是無所不知麼?”青衣挑眉暗諷,實際卻是因爲她也不知道此人的來歷,只知道他不會傷害沐紫凝。
非音被嗆噤聲,臉色不禁有些難看。就在她和莫揚暗暗揣測着這老者身份的時候,忽聽得青衣的聲音再次響起。“咱們先出去吧!”
“不行!”莫揚不假思索的否定了青衣的提議,大踏步走上前去問道:“老人家,敢問您……”
一語未畢,重物落在雪地上的聲音結束了莫揚的話。非音心下一驚,扭頭再看時,莫揚已經摔在了門外雪地裡。離得這麼近,她竟都沒看出那老者是怎麼出手的。甚至,她都沒有感覺到一絲絲的氣勢涌動,莫揚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扔’了出去。
“走吧!”青衣扯了扯非音的衣袖並率先往外退。“他不會傷害你家公主的。”
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那個老者,非音心知肚明,以自己的武功修爲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又聽得青衣這樣說,便將信將疑的退了出去。她的腳剛踏出門檻,房門便猛地被關上了。這一次,她倒是真切的感受到了那股雄渾且至剛至純的內力,卻是她望塵莫及的深厚。
“到底是什麼人啊?”扶起地上的莫揚,非音不死心的再次問青衣,堅持的認爲青衣肯定知道那人的來歷,卻不料青衣也在搖頭。“你也不知道?”非音懷疑的問道。
“你們影衛都不知道,我怎麼能知道?”青衣冷聲回答,儼然把語嗆非音當成了一種樂趣。
“可是,你不是說……”非音激動的追問,顯然不相信青衣的話。她不是那麼肯定的說那個老頭兒不會傷害公主嗎?她既然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又爲何這般肯定?
大家都是聰明人,僅是一眼,青衣便看穿了非音的心思。一旁,還有另一道迫切的目光正盯着她,顯然,莫揚的想法與非音不謀而合。
“我當然知道他不會傷害沐紫凝,因爲……”青衣垂眸望着地上莫揚摔出來的痕跡,一本正經的說道:“是他叫我來救你們的,那些弓弩手也是他讓我帶去的。”
“什麼?”
“什麼?”兩道驚呼聲不約而同的重合在一起,莫揚與非音面面相覷,皆對青衣的話感到無比震驚。
如此看來,那他確實是不會傷害沐紫凝了,因爲沒有人會多此一舉的救了一個人後再去害一個人。但是,他到底又是何方神聖?那些弓弩手的數量差不多有幾十上百個,那可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屋外大雪依舊,青衣拿了瓶藥出來幫莫揚處理傷口,三人卻始終守在門外。屋內,白衣老者望着牀上似是被夢魘侵擾的睡顏,不禁有一瞬的恍惚,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又很快恢復了清明。
即使生得再像,他也清楚的知道,她不是沁兒,而是沁兒的女兒。時間飛逝如白駒過隙,二十年對他來說僅是眨眼,沁兒的女兒就已經這麼大了。
無聲嘆息着,老者定了定心神,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個紅色的錦盒。錦盒大小僅有一握,打開盒蓋可以看到裡面躺着的一粒黃豆大小的藥丸。雖是藥丸,卻有着珍珠般瑩亮的光澤,並隱隱散發着海的溼鹹,一看便知定非凡品。
取出藥丸喂進沐紫凝嘴裡,老者正要進行下一個動作,卻偶然見到沐紫凝光滑的脖頸,接着注意到搭在牀尾凳子上的溼衣。臉上浮起一絲不自然,一瞬後便又散了去。手腳麻利的用被子將沐紫凝的身子嚴嚴實實的裹起來,然後將她扶起來背對着自己。沒有片刻遲疑,老者伸出雙手將掌心懸空置於離沐紫凝後背的被褥僅有毫釐距離的地方,然後迅速調動體內雄渾的內力。
一股純粹的熱量從掌心溢出,承包裹之勢籠罩在沐紫凝的全身。那一剎那,沐紫凝甚至產生了重新回到母親腹中的錯覺,那麼溫暖那麼安心,彷彿迴歸到了生命最初的狀態。
緊皺的眉梢緩緩舒展,煞白的臉也逐漸恢復了血色。約莫半炷香後,老者收了掌,動作輕柔的將沐紫凝放回牀上躺好。很快,那緊闔的眼瞼顫了顫,跟着露出一雙尚在恍惚中的眸子。
腹間的絞痛逐漸消散,置身冰天雪地般的寒冷也被驅離了身體,沐紫凝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大腦還處在混沌之中,沐紫凝皺着眉想了好一會兒纔想起這張臉是在哪裡見到過。
“焦老頭兒?怎麼是你?”沐紫凝驚訝的問道,激動之餘作勢就要坐起來,卻被焦老頭兒給按在了牀上。狐疑的望着按在被衾上的手,沐紫凝的雙頰陡然一紅,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有穿衣服。
尷尬的笑了笑,沐紫凝趕緊往被子裡縮了縮,只露出一張臉在外面。“你怎麼在這裡?我給你留的字條你看見了嗎?你找到你的家人了嗎?那些銀子夠你南下尋親的盤纏嗎?”
面對沐紫凝連珠炮似得提問,焦老頭兒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原來,她還給自己留過字條,那她就不是故意丟下自己的嘍?沒想到她還記得自己曾隨口說要南下尋親,甚至特意留下了銀子給他當盤纏……如此看來,倒是他誤會她了。不過幸好,他終是沒能割捨掉她,所以一直派了人暗中保護,這纔沒有釀成大禍。
要知道,鮫人是萬萬不能暴露在衆人面前的。因爲世間上還有那麼一羣人,他們堅信鮫人的存在,並一直以取鮫脂點一盞萬年不滅的長明燈爲畢生事業……
“嗯!”焦老頭兒沉思片刻後點頭,從懷中掏出了一條紅繩。紅繩並沒有什麼特殊,特殊的是繩上串着的那顆血珍珠。盈光流轉,質地淳厚,色澤鮮豔,就好像下一刻就會滴出血來一般。
“這是……”沐紫凝突然愣住了。如果她沒看錯,這應該是當初在拜堂的時候父皇給她的那顆珠子。父皇曾說,這是孃親留給她的唯一東西,讓她務必好生保管……她記得她一直貼身攜帶着的,怎麼會落到焦老頭兒手裡?
“這是你娘留給你的,在客棧時,我趁你不備從你身上拿走的。”焦老頭兒自顧自的說着,輕而易舉的扯斷了那條紅繩並取下那顆血珍珠。再扯過沐紫凝的手取下她腕間的銀手鐲,焦老頭兒調動內力強制性的一點點解開手鐲開口處纏繞的銀絲,接着將那顆血珍珠串上去,再一點點的又重新纏好。
手鐲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只是多墜了一顆血珍珠。可就因爲那顆血珍珠,才讓這個手鐲賦予了更爲沉重的意義。只要她尚有一口氣在,就不會再讓這手鐲離開她半步。
“焦老頭兒……”愣愣的望着將手鐲重新戴在她手上的焦老頭兒,沐紫凝的腦海中突然閃現了一些什麼,但卻沒能抓住。弱弱的開口,卻還什麼都沒說就被打斷了。
“叫我外公!”
“什麼?”沐紫凝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沒聽清他說的什麼還是不敢相信。淡然擡眼瞥了沐紫凝一眼,焦老頭兒又重複了一遍。
“叫我外公!”
“外……公?”沐紫凝驚訝依舊,嘴長得都能塞下一顆雞蛋了。焦老頭兒好笑的望着她,目光中充滿了慈愛。
“我是你孃的爹,你不叫我外公叫什麼?”
“娘?”沐紫凝反問,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是寧妃那張溫柔卻虛弱的臉。但是下一刻,朱令瑜的話又迴響在腦海。她說,她的生母是人魚沁妃,而不是寧妃。寧妃,不過是她生母的貼身丫鬟……
“你知道我娘?那……我娘她到底是什麼人?她真的是鮫人嗎?那她爲什麼沒有生活在鮫淵,而是嫁給了我父皇?你說你是我外公?那……你也是鮫人?”沐紫凝迫不及待的問道,恨不得立馬得知所有問題的答案。這些問題已經困擾她太久太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探究竟的機會,她自然是不會放過。
“我?我當然是鮫人。吾乃鮫族之尊,鮫族王者,也就是鮫淵的鮫尊。”鮫尊傲然起身拂袖說道,尊主威嚴盡顯。沐紫凝目光呆滯的望着他,大腦彷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好一會兒才恢復。
“你是鮫尊?那我娘……”
“你娘,乃是尊貴的鮫族小姐,就像人族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