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燿天確實從來沒有想過改立儲君。一來沐錦陽是他的長子,嫡子襲位天經地義。二來沐錦陽賢明持重,躬勤政務,無論從德從智哪個方面來看他都是儲君的最好人選,所以沐燿天從來沒想過要動他的儲君之位。
再者,由於這段時間病痛纏身,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問朝中之事了。不過,沐錦陽被指控獄中劫囚而身陷牢獄一事他倒是知曉,但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暗中交代了影衛一些話。日後若到了萬不得已的境況,就算他已魂歸西域,影衛也會幫他處理好那些事。
皇位交替,本身就是一場災難。他要的,是透過自己惡疾纏身不理朝政這段時間來看清楚有哪些人會在背後興風作浪,順便也讓錦陽曆練歷練。不遭大落,便難積蓄勃發之勢,錦陽經歷的終歸還太少。
“你沒有?可是她不是說……”朱令瑜欲言又止,心裡反覆思量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在這時,非影有事來稟,面色凝重的在沐燿天耳邊說了幾句話後又退下了。
長嘆了一口氣,沐燿天終於朱令瑜爲什麼會問他是否有改立儲君之意了。沒想到在這個關頭,竟然還能挖出一個‘大鬼’,倒是老天有意助他了。可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來告訴他真相,又像是在故意懲罰他。
“怎麼了?”從沐燿天的神情中看出有事發生,朱令瑜趕緊問道,生怕是與沐錦陽有關的事。堅持了那麼久的感情一敗塗地,她現在唯一還在意的就只有兒子了。
“老三死了!”沐燿天緊閉雙眼,喪子之痛清晰地寫在臉上。老三從小性情孤僻,與他鮮有交流,可終究還是他的兒子,身體裡流着他沐家的血呀!他已經做好了平靜赴死的準備,卻沒想到還要經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這不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又是什麼?
“呵呵,是麼!”朱令瑜聞言一笑,似是早就料到了三皇子會死。“妄圖去爭奪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是他應得的下場。”朱令瑜冷笑着說道,臉上的冷漠與沐燿天的哀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阿瑜,你那麼聰明,怎麼會連這個都看不透?”沐燿天痛心不已,連連搖頭。朱令瑜聽他這麼一說,不安感瞬間騰起。沐燿天嘆着氣繼續說道:“宣妃傳喚老*鸞儀宮,結果不到半炷香時間就成了一具屍體,最後被扔在了東宮內院的假山石堆裡。”沐燿天神情悲痛的轉述着非影剛剛稟告的消息,眼角已經溼潤。
“怎麼會……怎麼會扔在東宮內院?那個女人,她到底是想做什麼?難道……她是想栽贓給錦陽?”朱令瑜情緒異常激動,已經隱約猜到了些許端倪。
“你以爲,她會真的幫你嗎?”
沐燿天稍稍一點,朱令瑜驟然頓悟,已有些癲狂了。“沒想到啊,我機關算盡,結果卻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不僅幫別人出了氣,還拉着兒子一起給別人當墊腳石……”淚水衝花精緻的妝容,再和着一陣陣懊悔的苦笑,朱令瑜已經真正的跌進了塵埃,連着她的驕傲,她的尊貴,一同跌進了萬劫不復之地。
“我以爲,她是真心想要幫我……我雖對她態度冷淡,但心裡也實在感激她二十年如一日的傾力相助,可是……哈哈哈,竟然是這樣!”朱令瑜再一次歇斯底里的狂笑起來,只是這一次的笑聲中多了些悲涼和挫敗。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沐紫凝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宣妃爲何會加害三皇子。在她心裡,宣妃娘娘是跟寧妃一樣的性情淡泊之人。不爭寵,不謀利,再加上身子骨弱,鮮少踏出她的鸞儀宮。如今朱令瑜正和父皇討論着儲君之位,怎麼就扯上宣妃了?難不成……是她也想帶着九皇子分一杯羹?
“至尊皇權,誰不想染指?而身爲皇子,天生的優勢讓他們成了離這至尊權力最近的人。如今,我這老皇帝要歸西了,那些個妖魔鬼怪也都接二連三的冒出來了。”沐燿天無奈的開口,間接解答了沐紫凝的疑問。
竟然真的是這樣……原來沐錦基也想染指帝位。
細看如今的局勢,太子入獄,朝中最大的勢力便是三皇子沐錦舟。所以要想攀上帝位,三皇子是最大的阻礙,也就註定了他會被除掉的命運。只是,想當皇帝真的只要除掉對手就可以了嗎?沒有朝臣的擁護,如何能坐穩那把龍椅?沐錦基醉心千里良駒,在朝中也只擔任了一個守藏史的閒散職位,主要掌管皇家書庫,並無實權,何來那麼大的底氣竟敢參與王位之爭?
沐紫凝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背後的糾葛還當屬朱令瑜清楚一些。畢竟,她可是從二十年前就開始跟宣妃樑堇打交道了。
回想起宣妃入宮那年,太子錦陽還不足歲,宣妃也纔是個剛剛及笄的黃毛丫頭。她不是經過皇上大選秀女入宮的,而是跟沁妃一樣,是由皇上欽點入宮爲妃的。
宣妃樑堇是北境御史樑大成的獨身女兒,生得嬌美可人,因天生體弱而總是帶着一股病中西子的柔弱美感,叫人心生憐意。那一年,皇上微服出宮,在街市上偶遇樑堇,隨口讚了一句‘好一個滴水浸心的姑娘’。隨行的高長守覺出聖意,便將此事告知給了樑大成。樑大成從未想過小女能有得蒙聖上青睞的一天,自是喜不自禁,但卻愁沒有法子撮合這樁好事,便想等到大選之日送女兒進宮選秀。
那一年,恰逢太后大壽,普天同慶,皇上大宴羣臣,樑大成有意帶着女兒出席筵席。果不其然,當天晚上這事兒就成了,樑堇陪聖上共度了春宵一夜。沒過多久,樑堇就入宮成了宣妃,併爲皇上產下了九皇子。不過,樑家期待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好日子並沒有來臨,樑大成反而因爲在朝堂上觸怒聖上而被貶到北陲當了個九品芝麻官。
宣妃入宮後深居簡出,不刻意與任何人交好,也不與任何人爲敵,行事低調到甚至會讓人忽略掉她的存在。直到沁妃入宮,她開始跟皇后朱令瑜走得近了,卻也只是暗中往來而已。
後來,朱令瑜被廢,禁足冷宮不得外出,宣妃便一直是她的耳目,並給她提供了所有需要的幫助。甚至就在不久之前,沐錦舟借題發揮,趁皇上無暇朝政而把錦陽囚在牢獄,宣妃都還在幫她出謀劃策。
她說,只要她在文武百官面前讓沐紫凝顯出原形,她就出手除掉沐錦舟。朱令瑜一直認爲,宣妃幫她是因爲跟她一樣妒恨焦沁兒,卻沒想到宣妃的計劃竟延得那麼寬,甚至將她也囊括在了裡面。是啊,她說會除掉三皇子,可實際卻不是爲了幫錦陽,而是爲了幫她自己的兒子。甚至,她還倒打一耙,將沐錦舟的死栽贓給東宮。如果三皇子的屍體在東宮被找到,就算錦陽被囚天牢不能親自動手,也定然脫不了干係。
好一個狠毒的女人,好一個一箭雙鵰的妙計。而她,朱令瑜,卻傻傻的成了拖自己兒子下水的人……
若論心機謀略,在場衆人當屬沐燿天最爲擅長,所以結合着剛剛得到的消息以及朱令瑜的反應,沐燿天很快就推敲出了大概的事情原委。只可惜,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些事情已經等不及他來處理了。
其實白日裡一見到文武百官齊聚的場面,沐燿天就知道在朱令瑜背後還有一個幕後推手。阿瑜確實恨他,恨沁兒,這個毋庸置疑,會報復在凝兒身上也很正常。但是,以她的行事風格,斷不會把事情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曾貴爲皇后母儀天下的她肯定知道這樣的家醜一旦公諸天下會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皇室威嚴盡失,顏面何存?若非萬不得已,她絕對不會這樣做。
只是讓沐燿天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幕後推手竟然是宣妃——他最沒有懷疑過的人。
胸腔起伏越來越劇烈,呼吸也越來越困難。沐燿天定了定神,伸手將沐紫凝招到了牀前。“凝兒,這至尊帝位,萬不可落在你九哥手裡。宣妃對老三下手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這種女人教出來的兒子,怎麼挑得起天下大任?所以,我要你輔助太子,匡扶朝綱,萬不可讓沐家江山毀在不孝子的手裡!”
握緊了沐紫凝的手,沐燿天無比鄭重的託付重任。沐紫凝遲疑着,不敢應允。想她一介女流,如何擔得起這麼重的任務?可是,父皇都已經這樣了,她還要拒絕嗎?
“別擔心,我們會幫你!”一旁,莫揚將手搭在沐紫凝的肩上,給與了她莫大的勇氣。沐紫凝微微頷首,扭頭衝沐燿天寬慰一笑。
“父皇放心,凝兒一定竭盡所能幫太子哥哥守住他的帝位,守住咱們沐家的江山!”心裡雖還有些發虛,但沐紫凝的話卻無比堅定。這個時候,就算是裝也要裝得像一點,力求父親安心。
朱令瑜看了看沐燿天,又看了看牀邊的沐紫凝,心裡百感交集。她如何能想到,她一心爲了兒子,結果卻是自己害了兒子。她一心想要剷除的人,到頭來卻是在最後關頭幫自己兒子的人。
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太多,多到朱令瑜已經無法消化了。黯然起身,朱令瑜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嘉和殿。而她視爲珍寶的鳳冠,則被遺留在了地上。
世事難料,一些死都不願意放手的東西,也許在某一天看來,根本就不那麼重要。而真正重要的,已經在時光的長河中被沖走了!
“朕乏了,叫非影進來,你們走吧!”揮了揮手,沐燿天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光明逐漸被眼瞼所阻隔的時候,他似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有那一張夜夜出現在夢裡的臉。
沁兒,等等我,我就來了!